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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涟在工地干了几个月,这里辛苦,但钱多,后来他从一处三米高的台阶摔下来,摔断了一根肋骨。
他在医院住了两个星期院,还好有保险和赔偿报销。后来,他出院了,但他没法再去干体力活,他便进了工厂做流水线工人。
厂里包吃包住,工资没有工地那么高,但也算可以,林涟只留下五分之一的工资做生活费,其他的钱都拿去还债。
林涟还在厂里认识了几个同龄人,其中一个人叫王博,顶着一头金发,手上都是形态各异的纹身。
王博说他在厂里好几年了。高中打群架被开除后,他爸把他赶出家门,说不读书就去混社会吧,老子不想管你了,所以他才来到厂里。
林涟其实和他们不是很有共同话题,更多的时候,他都是默默听他们聊天。
其实他们聊的内容也很无聊,要不是泡妹,要不是游戏,要不是打桌球喝酒,都是林涟完全没兴趣的东西。
他们见林涟每次都是呆呆的,也说不出什么玩意,渐渐的也不和他聊了,除了王博,王博总是没话应找话,林涟也只能笑笑,应声两句。
这天,他们的领班忽然说有一个合作方来参观厂里,要找几个工人来介绍工厂的工作环境和生产环节。
领班指着林涟说:“你,还有你旁边那几个,都跟我过来。”
就这样,林涟以及他旁边的王博,还有几个人,一脸懵逼地被拉去了厂的合作方所在的会议室。
一进到会议室,林涟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他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个人便大叫道:
“林涟,真的是你?!”
林涟见逃也逃不了,只好说:“好久不见,张三。”
“我去,我以为只是同名同姓呢,没想到这么巧啊。”张三围着林涟转了一圈,仔细打量,说道:
“林涟,感觉你变憔悴了很多。”张三说:“看起来更像是社畜了。”
林涟:……
林涟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无语过了。
“张先生,请问您想什么时候参观我们厂呢。”林涟面带微笑,客气的说。
“别这么叫我,感觉怪恶心的。”张三挠挠头说:“要不你还是叫我全名吧。”
林涟:“哦。”
张三向他身后几个组员挥了挥手,示意跟上来,他对林涟说:“现在就去参观你们厂吧。”
于是林涟带着他们参观了各种车间,每参观一个地方,林涟还讲解得特别详细,有人提问,他也能快速而准确的解答。
最后,由于他的突出表现,这个合作项目得以顺利推进。
领班人都傻住了,他可没想到这个内向的小子,竟然还真有点本事,“好啊,林涟,等明天我向领导反馈,给你涨工资。”
“谢谢。”林涟虚心接受。
张三拍了拍林涟的肩膀,说:“好啊,林涟,不愧是我们系的曾经的学霸,你真是宝刀未老啊。”
“您确定这个成语在这里用对了吗?”林涟皮笑肉不笑。
“哎呀,这不是重点嘛,总之就是夸你很厉害的意思。”
这时候,一旁的王博突然说:“工商管理系?你是大学生?”
一时间,没人说话了。
“上过点学,不过已经退学了,现在学历是高中学籍。”林涟只好说。
王博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这个合作方,王博在网上刷到过他们的公司的招聘信息的视频,视频的评论区都是在吐槽这个公司要求高,不是全国前10的大学,或者硕士,连简历初审都投不了。
那个合作方的对接经理说林涟是他们系的,那就意味着,林涟竟然还读过全国前10的大学,而且还退学了?!
这可是王博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他可是个彻头彻底的学渣,高中数学课都在睡觉,英语连二十六个英文字母都认不全,理综题只会写解。
王博紧紧握着拳头,他也没想过,有朝一日,他竟然能和一个能考上全国前十的大学的人一起打工。
“那你为什么退学呢?”王博问。
林涟的脸色顿时冷淡下来:“这是我的个人私事,不方便透露。”
张三看着林涟,思来想去,他说道:“林涟,方便和我去单独聊一聊吗?”
看着林涟和那个对接经理走到了楼梯拐角处,王博说他去上个厕所,实则跟踪了过去,他蹲在墙角,有一句没一句偷听林涟和张三的谈话。
林涟:“抱歉,我刚刚说过了,那是我的**,不方便透露。”
张三:“好吧,那么秦升呢,秦升知道你在这里吗?”
林涟没有说话。
张三继续说:“这几年,他都在想方设法找你,可是却一无所获。”
林涟:“找不到不是最好吗?你也看到了,我和他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我要是再见他,只会自讨没趣。”
张三:“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算了,你不想见他,就不见吧,只是身为你的前舍友,我想问你,你甘愿一直在这里吗?一直在流水线上工作吗?”
林涟:“这有什么不好的吗。”
张三:“你知道我到底是想表达什么意思。”
林涟:“不知道。”
张三叹了一口气:“林涟!”
林涟:“我愿意又如何?不愿意又如何?这一切又不是我能决定的,不然我就不会在这里打工了。”
这回轮到张三说不出话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道:“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哦,还有,这是秦升的联系方式,如果你有任何需要,请务必联系我或者联系他,我一定会给你提供力所能及的支持。”
林涟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说了一句:“谢谢。”
他们两个人的脚步声响起,越靠越近,王博一个激灵,趁他们发现他在偷听之前逃跑了。
经过了这件事,林涟开始受到了领班的重用,可是渐渐的,林涟发现不对劲了。
一开始,林涟发现自己的随身物品被翻了,好在没有被偷什么东西,他上报给宿管,宿管只是敷衍了事,林涟只好作罢。
接着,关于他的流言蜚语开始盛行。
有说他装X看不起低学历的人的,有说他是关系户的,更有甚者,说他爬了上司的床。
———先不说这个黄谣非常低劣,他们的车间的上司是个油腻秃头中年男,并且是直的(因为他经常在酒后在朋友圈炫耀自己的Nobody cares 的瓢虫史),和这种人一起被造谣,林涟简直要被恶心吐了。
这场黄谣给林涟带来不小的影响,本来他可以升职的,却因为“私生活”影响而作罢。
林涟不会因为失去一个升职机会而落魄,但这不代表,他就能容忍有贱人造他的谣,所以到底是谁造他谣呢?
很快,林涟有了答案。或者说,那个答案自动送上门。
又过了几天,在中午吃饭的时候,王博找到林涟,说:“一会儿我和你私下谈一谈。”
林涟看了他一眼,说道:“好。”
谈什么?有什么好谈的?有什么事情不能在食堂里说,非要私下谈?
林涟觉得,有诈!
吃完饭,两人到了楼梯间旁边的转角处,这里是摄像头死角,有一些人会在这里抽烟,地上散落不少烟头。
林涟双手抱胸,打量着王博,他倒要看看,王博能搞出什么名堂。
王博掏出手机,给他看了一段视频,“视频的主角是你吗?”王博问。
视频内容也没啥,至少,从林涟的认知角度来说没有什么过激的内容——其实就是几年前,他和秦升去音乐节的时候,亲亲被投射到大荧幕上的录屏。
但林涟现在被社会毒打了,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txl,尤其是对于那群从整体社会结构来看,处于中低阶层的人,他们由于受教育程度和认知程度,更难以接受这种少数类的情感。
因此,林涟自然是不会承认主角是他。
“当然不是我,我怎么会做这种事。”林涟冷笑。
王博给他看这个是想干什么?林涟不知道,于是林涟决定倒打一耙,倒泼脏水:
“你给我看这种很难评价的视频是什么意思?”林涟冷淡地说:“莫非你就是传说中的同……”
他话还没说完,王博忽然一圈捶到墙上,“我不是,你别胡说!”王博怒道。
“冷静一些,我又没确定地说你是。”林涟说。
王博指着视频里,秦升的脸,说道:“这个人叫秦升?你和他曾经是校友?”
“不知道,和我是校友的人多了去了,我不可能每个人的名字都记得吧。”林涟说。
看着他死不承认,王博忽然软声说道:“林涟,大学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硬的不行来软的?可惜林涟是个软硬不吃的人,但林涟想看看王博搞什么名堂,也只能配合着演道:“有湖,有食堂,有礼堂,还有图书馆……”
他简单讲了讲他记忆中,大学的布局,王博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所以,林涟,其实你一直很想再次回到那里,对吗?”
当然。林涟当然想回去。
以前林涟不理解一些人为什么把大学视为乌托邦,可是他退学后,他也渐渐成为了那些以前不被他所理解的人。
或许是因为,他对大学的记忆永远停留在了大□□学前,在那里,他还有志同道合的朋友,相互关心的舍友,鼓励他的老师,还有心爱的男朋友,那时候,他的父母还在世上,每天会用短信给他发关心的话语,那一场退学,把一切都变了。
他的生活如山洪滚涌,如泥石流那样崩塌,把他彻底淹没,在那一刻,林涟终于明白,人不能共情过去的自己,也无法预测未来的自己的生活将会有怎样的变化。
当然,这堆装X 的话,林涟是不会对王博说的,即使内心不是这么想,他表面上还是否定了王博的话:“我并不是很想回去。”
“可是那里的一切,你都记得那么清楚。”王博说:“难道你能记得工厂的每一个车间的布局吗?”
“……我能啊。”林涟疑惑地说:“这很难记吗?”
王博:……该死的学霸,该死的学习记忆力……
“我只是想告诉你,无论你以前上了什么大学,交往了什么的人,那都是过去式了。”王博清了清嗓子,说:“你现在只是工厂的打工人,不要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也不要搞那种不三不四的事情,明白吗?”
“哦?我交往了什么人?搞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事情?你说来听听?”林涟说。
糟糕,被他抓到漏洞了,王博咬牙切齿地说:“你做了什么事情你自己知道。”
“我不知道啊,你说来听听。”林涟说。
王博不说话了。
“我倒是听说了一些很可笑的谣言,估计是从某些生活不如意的蟑螂嘴里传播出来的细菌,那些蟑螂啊,自己爬不出下水道,就想把其他生物也一同困在下水道生活。”
林涟冷冷地说:
“可是在海岸线飞翔的海鸥,和蟑螂根本不是同一种属的生物,海鸥根本无法接受在恶心昏暗的下水道生活,这也有错吗?蟑螂为什么非要想着同化海鸥呢?就因为蟑螂在地球上生活的时间比海鸥久,繁殖和适应能力比海鸥强吗?”
“砰——”
王博又是一拳砸墙上:“一只被拔光毛的鸭子,也好意思说是海鸥?林涟,你以为你是谁,你不过是比我多读了几年臭书,你到底在清高什么?你那么了不起怎么还在这里打工啊?你只不过是一个被退学的烂货罢了,你甚至都没读完大学,说你是大学生都在高看你,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毛再少的鸭子那也是禽类,随便弄死一只蟑螂也绰绰有余!”林涟大声道:“王博,我XX 的告诉你,我上学的时候努力学习,工作的时候认真工作,我敢发誓我从来没有对不起任何人!那么你呢,你敢发誓这么发誓吗?”
“哄——”
窗外的空中,忽然紫光飞过,电闪雷鸣,那声音之大,把王博吓了一跳。
不知道是畏惧雷公电母的超自然力量,还是被林涟说怕了,总之,王博这下真不敢说话了。
林涟对这群叼毛们也失望至极,他也知道,说了这些话以后,他是不能在厂里混下去了。
他不再给王博任何眼神,直接走人,回到员工宿舍,他拿了一张纸,写了辞职信,去到人力资源办公室,递交上去。
人资没有任何挽留,只是看了一眼辞职信,给他一个表格,让他签了几个名字,说走完辞职流程就可以走了。
毕竟厂里的基层人员流动很大,来的人多,去的人也不少,不足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