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逐渐褪去,天边漏出亮光。
找了一整宿,就差把沙漠翻个底朝天了,一行人还是毫无头绪。
李凡景知道不能再这么像无头苍蝇一样找下去了,他们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皇上,你先回宫,处理蒋垂辛和若尔盖部的事情,我留在这里继续找沈湾湾。”
赵序不愿意回去:“她是我带来的。是我非说岷州才有钟穗花看,她才跟着过来,我就不该同意她跟着来若尔盖,就算留在岷州,也比现在好。”
赵序一想到沈湾湾所说的“暴毙”,就心惊胆战。
他怕沈湾湾的“暴毙”不是在宫内,而是在宫外。
赵序以为自己知道大致剧情,可他没有意识到,很久以前,事情的发展就脱离了剧情。
从他和李凡景打赌开始。
一开始,这里的剧情和他所知道的相差无几。但是沈湾湾来了之后,剧情更加不受控了,他们经常做出和剧情相反的事情。
比如夹竹桃中毒,比如若尔盖之乱,又比如现在沈湾湾失踪。
赵序没有把握。
就好像他没把握一定能守住岷州,他也没有把握能护沈湾湾周全。
李凡景知道的剧情在沈湾湾到之后就没有了,赵序知道的剧情在若尔盖之乱之前就断了,而显然,沈湾湾不知道任何剧情。
熬了一整夜,李凡景的声音有些嘶哑:“不关你的事。就算你不说,她也会跟着过来。国家大事要紧,你先回去。如果我实在找不到,你派兵过来,就算是掘地三尺,我也一定要找到沈湾湾。”
福全见状,也劝道:“皇上,这边留给李将军和秦统领吧,大局为重!”
赵序也知道,自己不能不回。
昨天夜里已经打草惊蛇了,赵序不知道若尔盖王的警惕性有多高,他必须尽快打算。
“好。”赵序定了定神,“李凡景,我回去之后马上派人过来,沈湾湾一定能找到的。”
福全牵来两匹马,将其中一根缰绳递给赵序。
赵序跃上马,和福全一起骑马离开了。
秦敦站在旁边,像鹌鹑一样缩着脖子。
“将军,那我们……”
“继续找。”
一夜过去,流沙早已掩盖了一切痕迹。方圆几里,李凡景只能看见一望无际的黄沙。
沈湾湾,你到底在哪里。
李凡景道:“你去镇子里打听一下,这附近的流寇一般都在哪些地方。”
“是!”
秦敦不怕沈湾湾,有点怕赵序,但最怕的还是李凡景。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秦敦知道沈湾湾没有架子,赵序喜欢摆架子,但沈湾湾丢了,李凡景怕是真的会动手。
让他走远一点,秦敦求之不得。
镇子里没什么人,尤其是这种天气,大家基本都躲在家里,秦敦很难找到当地居民。就算找到了,对方也会因为秦敦的模样被吓怕,最后问来的信息寥寥无几。
秦敦垂头丧气地回来,自己的尸首吊在哪座城墙都有计划了。
“将军,当地居民只说,在西山古城的遗迹那边看见过匪寇的踪迹,但那也是好几年前了。”
“走,至少是线索。”
西山古城遗址只剩几座废弃的城墙。
荒凉的沙漠里,遗迹昭示着这里曾经有一片绿洲,有一座繁华的城,有人烟。
只是烟沙埋没了这一切。
不管是人的尸骨还是城墙的废墟,都和漫天黄沙融为一体,再无人过问。
李凡景驾马立于废墟之上,居高看着一片荒凉,处处都看不见人迹。
等等……
李凡景看见黄沙那一头有烟。
既然有烟,就一定有人。
“秦敦!”
“属下在。”
“跟我走。”
李凡景驾着马,往冒烟的地方走。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还真让李凡景找到了。
那是一座围起来的小寨子,寨门口有几个人把手,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找到地方就好办了。
李凡景和秦敦下马。
李凡景看了看秦敦,把赵序离开前留下的包裹扔给秦敦:“换上。”
“啊?”
秦敦看着那件鹅黄色长裙,陷入沉思。
“将军,真的要这样吗?”
“真的。”
李凡景自顾自又换上了那套粉色衣服。
头发倒无所谓,放下来随便挽一个髻也勉勉强强,毕竟流落在外的姑娘家家很难维持体面,乱一点也算正常。
李凡景给自己捯饬好了,又一把拽过秦敦,给秦敦来了个粗糙版的“易容”。
秦敦看着像鸡窝一样的头发,只后悔没护住沈湾湾,不然现在也不至于把脑子挂在裤腰带上,还得女装……
李凡景带着秦敦,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遇上这边的本地人,也算体型正常,顶多比这边的女人稍微高了一点、壮了一点。
“几位大哥——”
李凡景夹着嗓子,用带着兰口口音的话说着,踢了一脚秦敦,秦敦立刻顺势歪倒在地。
李凡景扶着秦敦:“几位大哥,我们是兰口人,牛羊走丢,我们追着牛羊迷了路,这饿了一路、渴了一路,我妹妹快不行了,几位大哥能不能好心帮帮忙,救一救我的妹妹。”
“这……”其中一个大胡子让小白脸去禀报寨主,自己先帮忙扶着秦敦。
“我们只是看门的,得先问过我们寨主再说……哎呦,你这妹妹还挺沉。”
“我妹妹小时候身体差,家里有营养都给她补上,这倒是喂养得高大了点,但身子骨还是娇弱。”
秦敦歪在大胡子怀里,尽量装出娇弱的模样。
大胡子看秦敦的样子,怎么也看不出来“身体差”。
小白脸跑过来:“老大说,可以进。”
李凡景和大胡子便一人扶一边,将秦敦架着往里走,小白脸牵着两匹马跟在后面。
寨子不大,只有几座茅草屋,外面放了些柴火,偶尔路过值守的人,对他们投来好奇的眼神。
穿过光秃秃的广场,李凡景这才发现这寨子里别有洞天。
横亘在寨子中央的茅草屋后,是一条条用茅草盖起来的大棚,每个棚子都有两个人值守,甚至比寨前的人还多。
绕过大棚,这才看见大胡子说的他们生活的地方。
趁这个机会,李凡景记着寨子里的每一条路、每一座建筑,以便找到沈湾湾之后迅速逃走。
大胡子把两人带进房间就离开了。
寨子里的寨主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脸上留着胡子,却不知为何被剃掉了一半,嘴唇上方光秃秃的,泛着青色的胡茬,只留了下巴上还有。
胡子和胡茬的分界线清晰但凌乱,看来是刚剃的。
“姑娘姓甚名谁,为何天寒地冻出现在这荒凉之地?”
出乎意料,这寨主并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至少现在还不是。
“您就是这里的寨主?”
“没错,大家都叫我老大。”
“嗯,老大。我和妹妹是兰口人,前几天牛羊跑了,我们一路追到这附近,跟丢了牛羊,还迷了路,身上带的干粮也吃完了,我妹妹快撑不住了,这才不得已来求助。”
“你妹妹?”
寨主打量着这个歪倒在椅子上的人,怎么看也觉得这不是快撑不住的样子。
“那……”寨主过得十分粗糙,即使是自己住的房间,也没有什么看上去还凑合的东西。
寨主从柜子里翻出来两只碗,随便用衣角擦了擦,从桌上倒了一杯茶过来。
“这大漠深处,日子过得粗糙,别介意。”
现在哪里是介意这个的时候。
说是茶水,其实也就是水面上飘着几片茶叶,茶水的颜色呈淡淡的褐色,底下还能看见沙子。
反正不是自己喝。
李凡景把秦敦支起来,不由分手掐着他的下颌骨,灌了大半杯水进去,呛得秦敦直咳嗽。
“咳咳,姐姐,慢点……”
秦敦喝一口漏半口,滴得衣服上的全是水渍。
“妹妹,多喝点,沙漠里水难寻啊。”李凡景一想到秦敦把沈湾湾这个大活人都给弄丢了,咬着牙继续给秦敦灌水,“妹妹,你可千万不能有事,万一你出事了,我可怎么跟家里人交代啊。”
“姐姐……咳咳咳咳——”
秦敦知道错在自己,但是这带着油烟味道的茶水喝着,属实反胃。
看来平时的日子的确过得太好了,不知道底层人民的疾苦。
寨主看着这两人,觉得甚是奇怪,但又不知道哪里奇怪。
“老七。”
“老大!”大胡子小跑着推门进来。
“你去让厨房做点吃食过来。”寨主不忘问两人的喜好,“不知二位姑娘喜欢吃些什么,肉还是蔬菜?”
“蔬菜?”李凡景暂时放过秦敦,“这寒冬,还有蔬菜?”
寒冬,就是江南也很难种活蔬菜,这大漠之地竟然有蔬菜?
“这就是你不懂了。”寨主呵呵笑道,“这是我们的秘密,一般人我们不说的。”
寨主说起这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说得头头是道。
“虽然大漠之地,土壤贫瘠,水分不足,不适农作物生长,但总有办法。”寨主指了指前面的大棚,“那就是我们的法宝。”
“知道是法宝你还到处说?郑元秦,你胡子我还没刮完,赶紧回来。”
李凡景回头。
“沈湾湾?!”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