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宁相醒来后身旁只有医务人员,除此之外别无一人,与他向来形单影只的人生比起来并不突兀。
只不过他出院的那天却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一名身形高挑的女性面容精致,穿着却十分干练,赫然是林烛。
顾宁相抬眸看着她,扯不出什么笑意便也不勉强自己,只淡然说道,“谢谢你来看望我。”
林烛没想到顾宁相的反应会这样平淡,毕竟她当时可是亲眼看着陈白昶是多么如同一个少女一般的跟顾宁相在上班时间摸鱼。
因此她原以为顾宁相会是痛不欲生的模样,或是泪流满面的哭泣着,至少也该是看见她来有一丝惊讶,之后再怀旧的与她诉说着与陈白昶相关的往事。
可这些他都没有,仅仅只是一句浮于表面的答谢,如同提线木偶一般,看不出喜悲。
林烛露出一丝惊讶,随后有些尴尬地“嗯”了一声,连自我介绍都没说。
顾宁相其实不认识林烛,但看对方的打扮与年纪便也猜得出七七八八。见林烛并没有说什么,便继续收拾着自己的衣物,准备去办出院手续。
林烛到底是比较心疼这个年轻又命苦的学生,见状便自告奋勇提议出她去帮顾宁相办出院手续。
顾宁相身形顿了顿,并没有拒绝,只低声说了句,“谢谢。”
林烛心下叹息,真是个有礼貌的好孩子。
办完出院手续以后,再次回到病房内时发现顾宁相的衣物也已经收拾好了,毕竟本来就不多,也没什么人照顾他肯帮他从家里拿。
顾宁相一直很沉默,林烛也不是多话的人,她今日过来也是念着从前还不错的同事情过来探查一番,毕竟这是陈白昶生前的恋人。
直到林烛在把相关证件递还给顾宁相时,才低声说道,“好好活下去吧,这是大家对你的期望,也是陈白昶最后的期望了。”
她并不想道德绑架谁,但更不想看到一个年轻美好的生命轻生。
她听到前几日发生的事情了,虽然与顾宁相没什么接触,与陈白昶也仅限于同事之间的交流,却仍然止不住一阵心酸。
“我会活下去的。”顾宁相只浅浅回答。
他会活下去,若是没看到陈白昶的话还好,但既然看到了,他就不可能辜负陈白昶的最后的遗愿。
他会活下去,哪怕活的并不好,哪怕活的并不开心。
与林烛道别后,他便回了家里,回到那个颇具两人气息的住处。
门口的拖鞋是两双,洗漱台的牙具也有两幅,正紧紧贴在一起。灶台处还放着不同口味的调味料,有顾宁相喜欢吃的清淡的,也有陈白昶喜欢吃的辣的。
房间里对方曾经睡过的痕迹也残留了一些褶皱,在床单上留下一丝名为想念的气息,此时正在透光的玻璃下被太阳照得有些温暖。
顾宁相还是忍不住哭了。
分明在决定赴死的时候从没有哭过,眼泪这种不能解决问题的液体只能发泄情绪,他从不觉得流泪有什么用处,没有人会帮他,也没有人会救他,他只能自己靠自己。
此时却一直忍不住哭泣,眼泪淌了一滴又一滴,在脸上留下一道道的泪痕,呼吸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只觉得痛苦。
他开始觉得痛楚,如果死去的是自己该有多好。
不忍拂过对方曾经在床单上留下的褶皱,只得小小的在床边缩成一团,不住地颤抖。
他曾经不哭,因为他觉得哭也没有人会来救自己。
可后来这个人真的出现了,他才终于后知后觉到一些其他的情绪。
譬如他也会觉得委屈和难过。
分明一起走来时有过那么多的心动与幸福,此时却只剩下悲哀和绝望。
阳光打进屋子里却打不到他的身上,他的身体始终在床脚处蜷缩,留下冰冷的阴影。
直到日落月升,他也没有挪动分毫,哭得头痛欲裂时便意识模糊地沉沉睡去,睡醒了又不可避免的陷入悲怆,再次低声啜泣,循环往复。
直到月落日升,阳光又一次的打进屋子里,顾宁相仍觉得有些恍惚,这间屋子并不是他的,他只是住在陈白昶的房子里,以后却要一个人在这里了,一个人生活在此处。
这很割裂,顾宁相并不能很好的适应,即便他的适应能力一向很强。
几次想要了结自己的生命却都在看到对方手机里编辑的话忍了下去,握了握那电量告急的手机,早已经没了对方使用过的温度。
他便只得细细摩挲,摩挲对方残留在上面的指纹,那就如同陈白昶还活着时与他牵手一般。
日子就这样过着,顾宁相一连几天也没去上学。
直到他的班主任不知从什么地方得知了他的电话号码,语气惋惜地叹了口气说道,“当时的入学手续是他办的,对吧。”
顾宁相缓缓抬头,一滴泪水带着滚烫的温度再次从眼眶滑落。
“至少把学念完,好不好?”班主任的语气几乎带了些恳求,毕竟这是她最引以为傲的学生,乖巧,懂事,上课学习也一点就透,实在是个冲清北的好苗子,不念了实在太可惜。
班主任是个快要四十岁的中年女性,她虽不了解顾宁相的具体情况,但也知道对方曾经的遭遇似乎不太好,本就有些同情,在出了这档子事之后便更是觉得惋惜,直呼天意弄人。
“好。”顾宁相轻声应答。
可惜后来的日子没有像班主任像的那样,顾宁相即便来了学校也没能保持曾经的好成绩,甚至堪称是一落千丈。
对方上课也不玩手机,也不睡觉,更不会逃学,仰着头看起来在听课,神情却十分空洞,一叫起来提问便知道果然在走神。
几科老师也都找他谈过,但无奈全都收效甚微,顾宁相总是一说什么全都应下,却又并不更改,仍是那副淡然无谓的样子,真像是成了没有灵魂的空壳,久而久之,便也只得作罢,接受了顾宁相平庸到有些差劲的成绩。
往后的日子相当平淡,平淡的像是半碗无色无味的水,既不至于满到溢出,也不至于少到干涸。
顾宁相平静的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又好像发生了不可接受的一切。
这样的日子月月复月月,年年复年年,转眼便也到了高考之际。
顾宁相的成绩仍旧没有任何长进,与曾经稳居榜首的年级第一大相径庭。
分明就快要高考了,黑板上数着的倒计时只剩下三天,同学们或研究着报考的志愿方向,或死命的复习,争取着最后一点时间。
只有顾宁相像个局外人。
他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眸色暗沉而又空洞,额发细碎的垂下,与白皙的面庞形成鲜明的对比,神情仍旧漠然。
也有不少人佩服他这副淡定的模样,但却因着对方过于冷清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便将到了嘴边的敬佩之语咽了下去,只得静静在心里给顾宁相竖了个大拇指。
一声铃响,有欢呼的声音响起,许多人开始高声说着些什么,有扔书的,也有撕书的,有趁乱偷偷牵手的,也有加油助威互相喊话的。
这些顾宁相都没参与。
他仍旧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并没有理会旁人的那些喜悦和热闹,这些青春都像是与他无关。
即便高考在即,他也并不觉得有喜悦或是焦虑的情绪有片刻的升起,他实在是觉得毫无波澜。
抬了抬眸子,对面楼层的学生似乎很是高兴,蹦跳了许久,最后扑进了一人的怀中,与对方紧紧相拥着。
顾宁相眯了眯眼睛,有些眷念的思考起了如果陈白昶还活着的话此时该是什么样的情景。
他应该会买一束花,庆祝自己的毕业,他们会一起去好一点的餐厅,听彼此诉说最近的见闻,末了再拥抱接吻,相拥而眠。
如果陈白昶还活着的话......思及此处又觉得有热泪要划过,吐出一口浊气打断自己翻涌的思绪,起身准备回家。
回到那个空无一人的房间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