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三点的太阳本就不明艳,加之现在是晚冬时节,原本就不怎么温暖的日光也就更加寒碜,零零散散的照在繁华的都市中,冷白色建筑物被罩上一层若有若无的光,世间来去匆匆的人群也都显得苍凉了几分。
陈白昶也属于这人群中的一员,懒懒的靠在医院附近栽种的一棵枯树上,干支早就已经挂不住叶子,随着冬风颤颤巍巍的飘摇,似是要与即将消失的日光一同散去在不知名的海里。
陈白昶靠着苍凉的树心却不苍凉,他虽因为怕顾宁相长时间在户外会感冒,已经让顾宁相提前回家去,却仍旧回味着刚刚的种种自诩甜蜜的时刻,有些恋爱脑上头的独自窃喜起来。
顾宁相对他说以后都只能给他一个人夹菜。
一向平和的少年哪怕在说出这句带了些命令和强势意味的话口吻仍旧清扬温柔,仿佛是在问他给他夹菜累不累。
有些奇怪的情愫产生在陈白昶心间,不同于以往的心动,还掺杂了些许新奇和兴奋,还有一点点莫名其妙的幸福感。
从没见过顾宁相语气强势的他心下十分好奇,却仍碍着要保持成年人靠谱版的面子没有多看,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
现在陈白昶别提有多后悔为什么没有像平常那样调侃的问一问为什么,分明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机会。
陈白昶捶胸顿足,错过大□□一等奖的最后一位数字也不过如此。
“这般难耐的神情是因为见不到我还是因为即将见到我?”
沈鹤唳似笑非笑的走来,显然并不知道陈白昶今日约他出来的原因。
陈白昶当下正沉浸在喜悦与遗憾的悲喜交加复杂情绪之中,闻言眼皮一跳,只觉有种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的悲愤感慨。
这个一日不见如隔三秒的人还是来了,虽然是陈白昶主动约的沈鹤唳,却仍然觉得如坐针毡,感觉像不得不自费打车参加公司年会的同时还要主动拍马屁堆满笑脸弯着腰连喝三杯啤酒的感觉。
所幸,陈白昶对沈鹤唳倒也不用装,便直接出言道,“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沈大少爷?”
沈鹤唳笑了笑,不置可否的看向了别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陈白昶道,“走吧哑巴男,跟我来,今天找你是来办一件大事。”
沈鹤唳谨慎说道,“你不会又打算把我引到哪去打我吧?那你可以不用这么麻烦的,我过来一趟还要跟家里请假,还不如你过来我家打我。”话虽这样说着,却还是老老实实跟着。
陈白昶嗤笑道,“少放屁了反社会男,你同一个礼物不会送第二次,难道我就会吗?”
沈鹤唳狐疑的亦步亦趋地跟着,却越跟神色越古怪,越跟心情越莫名。
眼见着就要走进消毒水扑鼻的走廊,沈鹤唳终于没忍住心底的疑惑,不禁出声询问道,“你这是给我带哪来了?”
陈白昶不以为然的看了一眼沈鹤唳,说道,“我记得我那天掐的是你脖子,不是你眼睛吧?”
沈鹤唳为数不多的修养彻底被陈白昶怼没了,开始逐句反驳道,“首先,我奇怪很久了,你怎么每次对我的称呼都不一样,乱七八糟的取一堆外号,莫名其妙的。”
“其次,我确实伤害过顾宁相,但前段时间对他出手只是想看看你的反应,既然已经看到了我好奇的答案,就自然不会再伤害他,这一点你可以放心,沈家一向说到做到,我也是沈家的一份子。”
“最后,我今日赴约确实是有些太闲了才好奇你想带我去哪里,也确实有些好奇前些日子里你对我说过的一些话,我想看看你有什么手段。”
“既然连顾宁相那种冷漠型人格都能对你死心塌地的话,那么我也想试试看,用在我身上能不能让我感受到一丝也被救赎的感觉。”
“因此,我现在并不是没看出这是哪里,我的意思是你把我带到这里是想干什么,顾宁相被你气病了吗?还是你的老板被你气病了,你想让我也被你气病之后陪他作伴。”
陈白昶有些意外的看着沈鹤唳一字一句的反驳出这么一大堆话,第一次在沈鹤唳身上感受到了人类的情绪。
这也是陈白昶第一次意识到,沈鹤唳也是个未成年。
分明都是和顾宁相一样的未成年,按照理说应该差不多是同岁,但陈白昶却偏偏总拿顾宁相当冷处偏佳的塞上雪,想要触碰柔软的内里再轻轻安放到天涯海沙。
对待沈鹤唳却觉得像遇见了有吸毒前科的甲方,还是偷税漏税的那种。
陈白昶没忍住笑了笑,说,“破防男急什么?”
沈鹤唳也面上并无不悦,眼里却满是不甘,“你言重了,谁急了?”
陈白昶继续嘲笑他,“狡辩男,谁话多谁急呗。”
陈白昶带了些报复心理的刺激沈鹤唳,琥珀色的眼眸也染上一些临近冬夜的暗沉。
“我只是给你解释,并且有一些话想要问你。”
“现在问完了吗,问题男。”
沈鹤唳自幼朋友甚少,可以说是密密层层树林里的一根独苗,父母为人严肃对他关爱甚少,甚至可以说是没有。而同龄人大部分又都会因为沈家的财势而对他言语奉承,加之后来那些或真或假的传言,大家也就都对沈鹤唳敬而远之。
而沈鹤唳此时只觉得这一辈子的外号都被取完了,甚至下辈子的也快被取完了。
想发作又怕显得太在意,不发作就要一直被不停的叫各种古怪的称呼,让人直觉膈应。
沈鹤唳许久没有生气这种情绪,顿时还觉得有些久违的陌生感。
陈白昶终于反应过来什么,琥珀色的眸子迎着微弱的阳光,大笑道,“好了好了,我今天带你来是想带你看看医生,已经预约好了,快走吧。”
沈鹤唳静默了三秒,确认陈白昶这次没有再增添新的外号才作罢,放心的跟了上去,又走了两三步才停下,再次狐疑的说道,“带我看医生干嘛?”
沈鹤唳在家没少因为各种莫名其妙的理由被揍得青紫交纵,卸胳膊掉下巴也不止一次两次。而家里也贴心的专门请了个私人医生,专门为沈鹤唳处理伤口,要求便是只有一个,那就是不论疼痛与健康,看不出伤口就好。
因此沈鹤唳在学校时永远是光鲜亮丽秀丽白净的阴郁帅哥,身下却全是交错纵横的疤。
这是沈鹤唳第一次被人带进医院,还是不算熟络的陈白昶,不禁有些怪异,连带着刚刚的愤怒也压下去了些许,逐渐恢复成了往日里衣冠楚楚的模样,心里却更加别扭。
陈白昶却无所谓地打了个哈欠,看了眼手机发现顾宁相并没有给他发消息,下意识皱了皱眉。
不会刚亲完自己就不认人吧,陈白昶郁闷地想道。
全然忘记自己几个月前更加过分,硬是不负责任地装死了数个月才得以和好。
陈白昶叹了口气,既然顾宁相不给他发,那么便他准备给顾宁相发个消息报个平安。
一边想着会不会打扰到顾宁相学习,却又一边想到确实是沈鹤唳推波助澜才得以和解。
确实恶心,但若不是有这么个爆发点,自己说不定还在因为不想耽搁顾宁相学习而尽量避嫌的远离顾宁相。
陈白昶将手机放进兜里,这次终于带了一点好气的回答,“给你治病呗,还能干嘛。”
沈鹤唳道,“不需要,我家里时刻有私人医生看管。”
陈白昶顿了顿,才道,“不是身体上的伤。”
沈鹤唳一向聪明,自然也领会到了陈白昶的意思。
他就没理解过那些身边的人,或温暖或疏离,或期盼或厌恶,这些情绪沈鹤唳通通都没有。
身躯上的陈年旧伤已经有些麻木,因此脑中的那片区域也跟着麻木,只剩下性与凌虐可以刺激他为数不多的感官,在仅存的一片大脑区域活跃逆行。
沈鹤唳眯了眯眼睛,“你想让我变成那些你每天都会遇见的人?不可能。”
他觉得很愚蠢,更是觉得不可能。
陈白昶却感慨道,“我不是让你变成正常人,我是让你不那么难过,”陈白昶正在上楼梯的脚步停止,偏头看向沈鹤唳继续说道,“我是想你看看普通的世界,沈鹤唳。”
“没有人该全是悲剧,你也一样。”陈白昶比沈鹤唳身高本来就高出一点,加上陈白昶走在前面,因此更是有些居高临下的背对着光看着沈鹤唳,让沈鹤唳一时觉得有些恍惚。
沈鹤唳一如既往的绽出玩味的笑容,只是这次却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一半溺在黑暗里看不真切,才显得少了些嚣张,多了些未见过的落寞。“沈家的少爷如果是悲剧,那其他人还用活吗?”
陈白昶了然的说,“是是,知道你家有很多钱。只不过很多人并不了解有钱人为什么会有负面情绪,甚至是抑郁症,便诅咒喊道不开心的有钱人都该破产云云,但一出生便带着金手镯长大的孩子是感受不到资本的幸福的,穷人才感受得到。就像大部分普通人也并不会因为自己能吃饱大米饭而感到幸福,非洲难民才感受得到。”
陈白昶睨了一眼沈鹤唳,“我想一个人幸福与否看精神状态就知道了,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