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无忧困得呵欠连天,在一楼端了小半天茶,第五次把热茶倒在某位弟子的裤/裆上时,终于等到换班时间了。
他修为受限,昨晚又行了一夜的路,年纪大了就是熬不住啊。
交班的另一个杂役只听到路无忧嘟囔的后半句,左看右看,愣是没在那张清秀的脸上看到一丝岁月的痕迹。
路无忧也没在意,只是老油条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出了大厅。
准备找个地方睡觉时,路无忧在走廊上被一名紫衣执事唤住。
执事细眉窄目,尖声尖气道:“掌门设宴招待贵客,传菜人手不足,你换身衣服,随我前去。”说罢,他又挑剔地看了一圈路无忧,露出勉强尚可的表情。
路无忧:啊?我吗?
执事看路无忧呆愣着,不耐烦地催促了几句:“就你了,快随我来吧!”
路无忧:行叭。
路无忧换了身淡青衣衫,跟着执事层层往上,来到四楼宴厅。
厅内早已有十数名青衫侍从等候,加上路无忧,共有十六名。
紫衣执事领着众人进入厅旁隔间,才一进门,室内灵气腾腾,鲜香扑面,香得舔月差点化为狼形蹦出来,路无忧眼疾手快摁住腰间毛球。
不怪舔月,连他也可耻地馋了。
黄花梨木长桌上已备好菜品,白琉璃碟上是芙蓉素鸭,片片鲜嫩清新,翠玉碗里菩提玉斋,粒粒晶莹,往后看去桂花流苏翅、青云灵芝……一桌灵膳琳琅满目,险些望不到头,因底下灵阵蕴护,还保持着刚出锅的腾腾热气。
看着一桌可望而不可及的灵食,路无忧偷偷擦了口水,悲愤不已,真是仙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鬼!
执事检查完菜品,又细细教导了众人端碟操作。
指导完毕后,他又再三强调:“诸位负责从此处传菜至宴上,虽不需伺候,但务必打起十二分精神,好生机灵行事,否则出了差池,后果自负!”
“是。”众人低头应道。
执事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路无忧,只见他低首伫立,淡青衣领处露出的瓷白脖颈,如沾了露的薄荷芽叶,轻轻一掐便嫩得出水。露出的小半张脸乍看下虽不惊艳,却无端透着一股清新,即便排在队伍最末,也让人难以忽视。
只可惜今日招待的是那无情无欲的佛子。
执事暗叹一声,不作他想,站到了门口随时待命。
很快,掌门云炼正带着玄禅宗佛僧来到宴厅。
执事挥手,十六名青衫侍者低眉垂首,托着精美的菜肴,依次从隔间轻步而出。
云炼拢了拢锦袍,面带微笑,道:“尊者佛师不辞辛劳,连夜抵达云来城护航,尚未曾好好招待。现备了几道薄菜,还请各位赏……”
“光”字还没说完,侍者队伍末尾有人不小心打翻了手中菜肴,汤汤水水撒了一地。
祁澜本不欲停留用宴,此刻也闻声望去,看着地上的狼藉,微微皱眉。
云炼一时语塞:“这……”
门口迎接的执事面上青白交错,快速小步跑过去低声训斥,被训的小侍者垂着头,连声道歉,但少年语调轻扬,仿佛天生带着一丝散漫笑意。
祁澜缓缓收回目光,语气不冷不淡:“掌门不必如此多礼,眼下还是布防要紧。”
云炼连忙点头应是,立刻带着祁澜往顶层议事厅上去。
看着掌门带着贵客离开的背影,紫衣执事万分后悔,没想到这少年看着机灵,连端个菜都不会,他狠狠地剜了一眼对方。
打翻东西的路无忧一脸无辜。
真不怪他,这身衣衫束手束脚,腰间毛球还一直闹着要吃饭,没想到掌门和贵客一来,那家伙更是蹦跶不停,一不小心就把菜打翻了。
等应付完执事,路无忧抬起头,仅瞥见素白僧袍一角消失在门边。
*
“您、您是说那祸害灵船的诡祟已经混入楼内?!”
云炼被这个噩耗当头一棒砸下来,惊出一身冷汗。
此时,众人已经聚集在灵楼的顶层议事厅中。
祁澜对云炼的惊慌丝毫不为所动,他坐在漆金檀木椅上,僧袍透着冷淡的檀香,眉眼锋利,不似超脱俗世的佛僧,倒像未发作的凶面罗刹。
“可是我们出行前分明检查过灵楼内外,均无可疑人员……”
看着祁澜面无表情,云炼说着说着,愈发小声,最后竟停了下来。
祁澜平静道:“这诡祟已被定为屠阶。”
自乱世诡祟频发,现世方式和形态各异,智慧与能力亦大相径庭。
若诡祟依附他身,轻微时或许仅带来些许不幸,危害数人性命。然而一旦其力量强大,甚至能够颠覆一地的秩序与规则,造成深远影响。
仙盟便将其按作乱的规模与伤害由小到大,定为残、戾、屠、极、灭五阶。
屠级诡祟势凶如猛兽,足以倾覆家族,荡平城池。
该级别诡祟一旦隐匿起来,非元婴修士所能察觉。
“……有没有可能是误判,毕竟这诡祟也才出现不足两月,所吞食之人总计不超五百人,何曾能够得上屠级?”
祁澜淡然陈述:“这诡祟共劫掠四艘船,从起初的数十人,增至如今数百,胃口成倍膨胀。即使是船上有能对抗戾级的金丹修士,也被其吞噬殆尽。”
可见这诡祟已超戾级,众人心下了然。
云炼只有金丹修为,更是忧心:“这可如何是好。”
旁边一位小佛修笑眯眯开口解释:“掌门不必担心,尊者已有计划。”
小佛修看了一眼祁澜,见他未责怪自己插话,安心继续:“只是还需劳烦您暗中通知弟子杂役今夜暂避留心,以免被诡祟察觉。”
云炼知道事态严重,拱手应下:“一切按尊者与三位佛师安排即可,云来器宗必将竭尽全力相助,还望诸位救我宗弟子于水火。”
……
商讨结束,云炼立马着手底下人执行计划之事。
一切确保得当后,云炼又亲自送玄禅宗等人至云水间歇息。
水行龟驮着灵楼行驶茫茫江涛上已过大半日,还有两日余才抵达若阳城。
云水间位于顶层的另一侧,落地窗棂外流云变幻,夕阳金光撒满江面,此时室内同样沐浴在落阳余晖之中。
祁澜静坐在蒲团上,吩咐三名小佛修今夜镇守位置。
小佛修三人领命,不敢有丝毫逗留,迅速又安静地退出了舱房,留下满室静谧。
今日是佛子道侣的忌日,相传那位剑修被诡祟所害,芳年早逝。
每逢此日,佛子面上不显,也不诵经祭奠,但对诡祟邪修灭杀总是格外无情,甚至几近狠绝。
似乎以此慰藉那位在天之灵。
祁澜诛邪手段之刻薄,便是魔修也自叹不如,若不是他已达心境大圆满,宗内的长老弟子们几乎都要怀疑他是否已近堕魔边缘。
夕阳将落,祁澜轻轻拨弄着手上佛珠,眉眼平静,他的半边面容在窗外残阳映照下,镀上了一层血色,宛如地狱修罗。
只等夜色降临,屠戮鬼邪。
入夜后,灵楼实行宵禁,众人在安排下早早地回房休息。
深夜,空气中透着淡淡的寒气,藏匿着一丝让人难以察觉的潮湿腐臭。
两名巡逻弟子提着烛火,手持勘铃,走过二楼长廊。
转角上楼时,一道黏腻黑影从地板缝隙钻出,悄无声息往二人刺去。一道淡金屏障将黑影猛然弹开,黑影瞬间缩回暗处,两名弟子一无所觉,继续往上巡查。
……
太安静了。
路无忧轻轻睁开双眼,警觉地看向门外。
灵楼一层居住人员最多,就算入夜再安静,也会有点声音,现在却一片死寂。
如同污水发霉的恶臭愈发浓烈,渗透了房间的每一寸角落。
这般腐臭,看来是白日里弟子们所议论的诡祟。
路无忧心想自己这么柔弱就不上场了,等巡查弟子发现该诡祟,人多力量大,总能解决。
不料门外的恶臭突然消失。
唰——几道尖锐的触手猛然从窗外破入,直冲路无忧背后刺来。
好好好,玩声东击西是吧。
路无忧从袖中抽出骨刺,转身轻巧一划,利落削断偷袭的触手。
下一刻,轰然一声巨响!房门连同墙壁应声崩裂,木屑碎片四溅。
路无忧闻声望去,只见原本门墙已破开一个大洞,洞口边缘参差不齐,露出外面诡祟阴森的模样。
眼前的诡祟,如同一滩流动的潮湿淤泥,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潮湿。扭曲的形态在昏暗中若隐若现,凸起的数条触手像蜿蜒的黑蛇蠕动着,尖端不时滴落水珠。
“滴答……滴答……”
诡祟表面没有明显五官,即便如此,路无忧也能从那漆黑中感知到它散发出来的**恶意。
就是不知道这诡祟本体究竟是何物。
*
水祟双眼处空洞漆黑,它紧盯着眼前的猎物,盘算着从哪里将他拆吃入腹。
它原本仅是碧江一个渺小存在,依附在沉船的残骸上,随波逐流,日复一日。
目睹无数灵船载着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与希望,越渡江水,直登青云。
直到某个灰蒙的黄昏,一颗奇特的珠子落入江中,如同一道美味佳肴,诱惑着它。它本能地伸出触手,将其紧紧包裹。
那是它第一次吃到如此鲜美的食物,其中怨念和未散的生气让它沉醉。
然而,那般美味并非日常可得,饥饿驱使它变得狡猾残忍。
它开始诱惑江边的行人溺水,每次成功的狩猎,都让它更加强大,也更饿了。
逐渐,它学会潜伏在灵船之上,主动出击。屡屡得手,也让它进化出更高的邪智。
此刻,它又在这个猎物上闻到了如最初美味那般的香气。
深深勾起它的食欲。
*
刚刚如此大阵仗动静,附近杂役的房门却没有一丝动静,显然是事先得到了通知。
路无忧恍然大悟,难怪执事上午恨不得宰了自己,下午却单独分了一间偏僻房间给他,说是排剩的。当时他虽然有些奇怪,但得了便宜,也未深想,反而乐得自在。
原来自己被当成诱饵了。
“舔月!”路无忧厉声喝道。
“吼——”舔月立刻化作银狼朝水祟扑过去。
舔月按下水祟,锋利的犬牙从它身上撕下一大道口子,水祟痛极,发出刺耳的尖叫,同时急剧收缩,压成一条极细的黑线,以惊人速度从舔月爪牙下蹿出。
几乎在水祟逃脱的一瞬间,路无忧手腕猛地一甩,骨刺破空疾射而出,但黑线灵活一扭,钻进木板间的缝隙,犹如鱼入汪洋。
路无忧眼睛微眯,就要掘地三尺把它揪出来时,身边的舔月突然抽搐倒地,路无忧心头一紧,连忙俯身检查。
舔月接触过水祟之处毛色已转为青紫,明显是中毒迹象。
它随着路无忧身经百战,早已有了抵抗一般诡祟毒素的能力,可见这水祟毒性之烈。
路无忧迅速往它嘴里塞了一颗解毒丹药,心疼地安抚着舔月,让它赶紧变回腰间毛球休养。
等路无忧再次抬头望向四周,木板墙壁已覆盖上一层厚厚石质白灰,密密麻麻凸起一簇簇鼓包,如同蜂窝般拥挤。
鼓包中央钻出暗红色枝蔓,如一条条毒蛇,在走廊中蜿蜒游曳。
路无忧心下了然:怪不得。
这水祟本体是蚵沏仔,融合了剧毒水莽草,草木石壳,与行兽龟甲融为一体,从底部钻入灵楼,让人难以发现。
数道枝蔓像迅猛的鞭子一般,挟带着刺耳的尖啸,向路无忧抽打而去。
路无忧闪身躲过,落地时,一阵熟悉的眩晕突然袭来,炙骨剧痛迅速蔓延至五脏六腑。
——反噬。
路无忧眉头紧皱,下意识用骨刺接下枝蔓的攻击,并往后退去。原本他还想着能撑到若阳城,没想到反噬比预想发作得更快。
反噬的痛苦已经开始在体内肆虐,每一下动作都如同刀割。
路无忧再一击打退藤蔓后,额头细密的汗珠已滑落至颌尖,他咬紧牙关,单手掏出储物袋里的丹药,手不禁微微发抖。
净灵丹只剩最后一颗。
恰逢又一波灼热疼痛自丹田深处涌上,路无忧手上动作一顿。枝蔓趁机偷袭,指尖丹药被打飞,远远地落在了他身后的地面上。
路无忧一声暗骂,抄起骨刺不甘示弱,反手狠狠刺入底下的枝蔓。
水祟骤然痛极,簌簌声中,枝蔓飞快回缩,留给路无忧一小片正常的空间。
“呼……”
路无忧几乎控制不住地跪倒在地,反噬的剧痛仿佛无数细密的针尖扎进骨髓。
体内冷热交织,五脏六腑被撕扯,让他忍不住发出细碎的喘息。
识海快融成了一团浆糊,混沌不堪。
水祟的包围使得空间的空气逐渐稀薄,路无忧呼吸困难起来,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
……要撑住。
……得赶紧找到水祟的核心……
“!”
漆黑锐利的触手突然从地下爆裂而出,墨绿色剧毒光泽在尖端赫然闪烁。
路无忧呼吸一窒。
瞬息间,一只刚劲结实的手臂猛然环住路无忧的腰间,轻松一揽,旋即将他带离触手的攻击范围。
昏暗中,路无忧勉强站稳了身形,他身后紧贴着一副宽大结实的身躯。两人此时正躲在走廊的拐角处。
路无忧背对着那人,腰间被对方稳稳扶住。
“你……”路无忧喘着热气,视线边缘隐约捕捉到一角雪白衣袍。
“别出声。”
男人低沉的声音在路无忧耳后响起,带着几分清冽,让人不自主想要凑近。
两人贴得如此之紧,以至于路无忧几乎能感受到对方说话时胸腔的共鸣。
但他耳朵里此时充满了混沌的嗡嗡声,无法分辨出具体的话语。
只闻到对方身上疏淡的檀香,隔开了空中的恶臭。
路无忧:你好香啊……(嗅嗅嗅)
祁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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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