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舟,字言止。二十出头的年纪,又是当朝状元,如果不是被皇帝捷足先登给指了婚,还不知道是多少人心目中的乘龙快婿。
可他的字,只有身边亲近的几人才知道,那眼前这个素未谋面的沈小郡王又是怎么知道的?
李莲舟确定自己并不认识他,可他刚才的话,说出来却叫人心口几乎是狠狠的一颤。
有些发疼。
“你……”
李莲舟怔住,一下子居然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沈娇娇也才终于回神,他闭了闭眼,才苦涩一笑。
“抱歉,我……失态了。”
是失态了而不是认错人了。
李莲舟觉得他很奇怪。
李林放也觉得怪异。
他觉得那沈小郡王好像与个这个堂弟相识……
或者是,相识已久,亲近非常。
不然只有亲人间才会称呼的字,怎么会被他脱口而出?
沈娇娇坐起身来,王铁柱想扶他时都被他给推开。
“我想与言……与这位公子说说话,你们……先出去吧。”
“可少爷您的身体……”王铁柱担心他。
沈娇娇微微摇头:“无碍,一会便好了,出去吧。”
王铁柱无奈,只得应了与住持跟李林放等人离开。
李莲舟看着他们走了,就只留下自己跟这沈小郡王孤男寡男共处一室,尤其是这沈小郡王怀孕了……
李莲舟真怕自己突然就被人捉奸在场!
“还未恭喜你,金榜题名高中状元。”
“额……多谢。”李莲舟明显拘谨,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沈娇娇坐在床上,微抬着头就盯着李莲舟看。
忽地。
沈娇娇的眼底带了笑意。
“你还是这样意气风发的样子好看啊……”
“这……”
“你现在还酿酒吗?能不能给我再酿一坛,我酒量不好,不用很多,小小的一坛就好。”
“你……”
“你以前总哄我说,等我身体好了就酿酒给我喝,但我没有机会,你还说待我死后,就将酒坛埋在我骨灰旁,你后来埋了吗?”
李莲舟惊愕了。
“沈小郡王,你这是……癔症了吗?”
“啊……我忘记了……”沈娇娇忽地抬手捂脸:“你现在还不认识我啊……”
“你这……”
“你要是早点来回京城多好啊,好不容易我现在不脏了,可遇到你又迟了……为什么你不早点回来啊……”
李莲舟听着再发不声来。
甚至于那些不解的惶恐的情绪,在此刻都消失无踪了。
他感觉到了沈乔身上的绝望跟悲凉。
他猜想,沈乔不是癔症了,而是可能错把自己认错来成了别人……
比如,那个孩子是父亲?
他甚至在想,是不是孩子的父亲遭遇什么意外惨死了又或者是尸骨无存了,才会让这沈小郡王成了这样……
李莲舟沉默着。
沈娇娇也不再说话了,他眼看逐渐发红,人朝李莲舟的跟前走近。
“我可以抱你吗?”沈娇娇问得小心翼翼,深怕会被拒绝一样。
李莲舟说不出拒绝的话,也无法点头答应他的要求,一时间就只能怔怔地站在原地。
他看见沈娇娇的眼眶湿了,里面控制不住的水珠,大颗大颗的直往下掉。
“你……!!!”
沈娇娇突然一把将他抱住。
紧紧抱着。
不过须臾,他的胸口就湿润了大片。
“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为什么不早点回来让我再早点重新遇见你啊……”
沈娇娇哭了。
这哑声的质问,却让人无法回答。
李莲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了,他只能僵硬着站在原地任由沈娇娇在自己的怀里哭在怀里质问着自己。
莫名的,李莲舟也想质问自己了。
自己为什么不早一点回京?
如果早一点的话是不是……就能改变一些事情了?
但……
是改变什么事情?
嘭!!!
厢房的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
谢景行阴鸷的神色,就出现在门边。
李莲舟猛然一惊,下意识的反应却不是推开怀里的人,而是将他护着。
沈娇娇也看到了谢景行,他满脸泪痕,明明就破碎孱弱的样子,可眼睛里却全都是对着谢景行的浓浓杀意。
“阿乔,我听说你不舒服急忙赶来,结果你就是这样不舒服的?”谢景行走近屋里,话音冷得仿佛是能掉下冰渣。
尤其是李莲舟那护着沈娇娇的样子,更是刺着他的眼睛。
谢景行想剁了李莲舟的手,可,理智却不允许他这么做。
“谢世子,今日的事实属意外……”
“不想死就闭嘴!”谢景行突然开口,话音阴鸷:“现在,滚!”
李莲舟却微微摇头,丝毫不让,他还将沈娇娇给挡到身后。
“恕我不能,沈小郡王身体不适,我需得等到定远侯过来……呃!!!”
他被谢景行突然而来的一掌给打得砸在墙上。
沈娇娇震惊,忙转身去扶他:“言止!言止你怎么样!”
李莲舟嘴角流血,爬起身却依旧选择护着沈娇娇。
“我没事,你别紧张……”
这一幕……
谢景行眯起了眼,眸里杀意渐露。
这一幕跟他曾经的记忆里何曾相识。
李莲舟也是如此护着身后的人,不畏生死,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可沈乔呢?
明明之前都还跟自己耳鬓厮磨,可现在却对着另一个男人投怀送抱关切心急。
脑子里,谢景行那根名叫理智的线,啪地一下断了。
谢景行再次抬手,准备直接杀了李莲舟。
就像曾经一样,直接要了这一直跟自己做对的人的命。
“谢景行!你敢!”沈娇娇怒吼。
谢景行直接一掌劈去!
“住手!!!”
沈玉的声音突然传来,同时他人落下,直接接了谢景行的一掌,却被震得后退半步。
霎时间,轰地一声巨响,整个房间的家什被两人强悍的内力震得粉碎。
门外,早已站满了围观的众人,一个个缩着脖子,脸上全都是难以置信。
沈玉也难以置信。
他想不到谢景行的内力居然恐怖如斯,再一想到刚才的这一掌要是落在弟弟身上……
“谢景行!你疯了吗!”沈玉震怒:“今日你若伤了小乔分毫!我定要带兵踏平你汝南王府!”
谢景行收了手,却不惊惧。
他只盯着沈娇娇看,眼睛里的神色浑浊得很。
“阿乔,是不是不管我对你做了什么,做了多少,都比不得李莲舟来的重要?哪怕……哪怕只是那么一点?”
“你想听实话吗?”沈娇娇自沈玉身后眸光,神色冷绝而又无情。
谢景行瞳孔猛地一缩。
沈乔:“我此生最后悔的,就是当初不应该在那破庙一时心软而救了你。”
“你……!”
沈乔吸一口气:“皇家围猎,我也不应该为了霓凰,再次救你,我当初就应该让你死在破庙,死在猎场,被猎场的豺狼虎豹分尸而食,如果不是你一直错认了当初救你的人是霓凰,我不会有那样的下场,倒死都带着遗憾……”
“阿乔……”谢景行震惊住了,他跑到沈娇娇的跟前,想抱着他却又不敢:“你……你跟我一样?你……”
他的胸口,突然被捅了一把匕首!
谢景行低头看向胸口。
沈娇娇的指尖就握着匕首:“谢景行啊,你把命赔给我吧……”
“阿乔!”沈玉急忙上前,拉过弟弟,他满脸的震惊看着谢景行胸口的匕首,抬手就封住谢景行身上的穴位。
谢景行之前的愠怒与杀气全都消弭不见,他就看着沈乔,捂着胸口踉跄着退开两步。
“这条命你要我随时都可以给你……可是阿乔……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这些日子以来做的一切……当真不能弥补分毫吗?”
“不能。”沈娇娇转身一个眼神都不给谢景行。
他说:“我只觉得恶心。”
……
……
菩提树里,桃花树下。
谢景行就站在这里。
在他身后立着的是那少有人问津的兔儿神庙。
他的胸口,血液顺着衣衫滴落,那脸色惨白的样子,仿佛随时都能昏厥过去一般。
仰头看着这棵树时,谢景行突然想起当初他曾经在这里遇到沈乔。
他还带着沈乔飞上了这树去挂那个姻缘果。
他那时悄悄看过,姻缘果上写了他的名字。
心里第一次对个男人产生明显的波动时,便是在那一刻发生的。
那会他还以为沈乔是心悦与他却不敢说,再一想到自己曾经对沈乔做的一切,谢景行更是悔不当初。
很轻易的,谢景行就接受了沈乔的这份“爱意”。
可意外的是,等后来他才发现那姻缘果上其实不止是他的名字,还有另一个女人的名字。
是他自己闹了乌龙。
但……想着沈乔那潮气又偶尔怂怂的样子时,谢景行并不介意自己闹的这个乌龙。
原以为沈乔允许自己的亲近跟碰触,还有那些之后的相处是对他动了心,不然如何能轻易的跟他谈婚论嫁?
可却原来都只是自己自作多情……?
沈乔是不是一直都在等这一天。
等李莲舟的回来?
靠着树干,谢景行缓缓的坐了下去。
兔儿神庙里。
老和尚突然突然出来,他看看谢景行,又看看谢景行身后的桃树。
“公子身上戾气还是太重啊……”
谢景行掀了掀眼皮。
老和尚上前将他扶起朝兔儿神庙里面带。
“这么重的戾气,可是容易误伤正缘的啊……”
“正缘……?”谢景行闭了眼,却想起沈娇娇那决绝而又厌恶的背影:“不过便是自作多情,自食恶果何来正缘?”
老和尚轻叹:“虽是正缘,可若公子识人不辩,也终究无缘……”
谢景行闭了眼嚅动下唇,到底还是没再撑住昏迷过去。
另一边,还没离开的沈家兄弟也还在这里。
李林放等人已经被沈玉的亲兵给请走了,他带着弟弟跟李莲舟也换了厢房。
甚至于他还看到弟弟亲自给李莲舟身上的摔伤擦药。
那幅模样是他这个哥哥从来都没有见到过的。
“小乔……你……”沈玉迟疑着,明显有话,却不知该怎么问。
沈娇娇听见了,却没什么反应,他垂着眼,只看着床上因为伤势而昏厥的李莲舟。
“哥,你以后能帮我护着他吗?”
“你……”
“他这个人,性子太直,太过刚正,没有人护着,在这浑浊的朝堂,他走不远的。”
沈玉狠狠吸一口气:“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是谁?你跟谢景行之间又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
沈玉话音猛然一紧,直接将后半句咽了回去。
他想问:还有平日里的那个人是谁……
沈娇娇却只是摇头,完全没有想要解释的打断。
这件事他也解释不了。
解释了,就会暴露了沈乔。
他不能。
“你就……当我游园惊梦,做了场梦吧。”
“游园惊梦?”沈玉依旧不解。
沈娇娇握着李莲舟的手,低下头,将脸贴在他的掌心。
沈玉见此,嚅动了唇想要阻止,可那话却骤然卡在喉咙里面,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想起他前几日意外在弟弟门外听到的那些对话,他不敢去深想弟弟如今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他想做些什么却又害怕会误伤了弟弟。
这是生平第一次,沈玉的心里这么乱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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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