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棠活动手腕,往前走了两步。
沈非白并不傻,看到他的武功根本没有被压制,很快意识到自己被骗了,但他心里仍不愿相信,一边退,一边惶惑地问:“你……你没有被挟制?不是傀儡?”
“沈庄主这是哪里话,我堂堂青云阁掌门,如今手上有整个武林最大的势力,无人能及,怎么会是傀儡呢?”
谢棠明朗地笑了起来,云开雾散,他的笑容更令人心安,也令人感到恐惧。
他走到沈非白面前,凭借身高的优势,居高临下地看着脸色煞白,惶恐后退的沈非白。
第一次,沈非白这么怕一个人。
看着谢棠俊美的脸上沾了血迹,本来就是披着人皮的恶鬼,他怎么鬼迷心窍,相信了对方是好人?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谢棠,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你心里应该知道,我对你……对你……”
情愫是一颗种子,在他的心里长出一枝小小的嫩芽,摇曳生长,根系缠绕了他颗心,却发现是颗毒草。
他没有表明过心意,但他明白谢棠一定知道。
谢棠的确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所以才更烦,果然,这个人脑子里还是情爱最重要啊!
“想想你那些被我杀的兄弟,不要一天到晚都是逃避,只想隐居世外,远离尔虞我诈,以你的身份根本逃避不了,结果只能害死更多的人。”
谢棠手上用力,沈非白感到了窒息,却听到他的声音变得轻柔,好像在语重心长地劝说。
“江湖上人人都知道,落玉山庄的庄主一诺千金,你当初说要重建落玉山庄,为死去的人报血海深仇,说反悔就反悔?”
“同样的当你上两次,这就不能完全怪我了,很早之前在落玉山庄的时候,我就提醒过你,人心难测,不要轻易相信别人,你怎么就听不进去?”
这些话没有以前那样盛气凌人,沈非白忽然有个奇怪的猜测,谢棠似乎比他自己更希望他不放弃报仇。
“事到如今,我也不杀你,没有人能阻止我做这个武林尊主了,你走吧。
谢棠放开他,不再多看他一眼,命人把苏越交给沈非白,让他一起带走,沈非白感觉他离自己已经遥不可及。
武林尊主,他终于如愿站到了顶峰,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对谁都温和亲切的“二庄主”。
魔教被剿灭后,落玉山庄办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庆功宴。
沈非白不打理这些琐碎的事,以前都是交给手下的各位堂主幕僚,那一次当然是谢棠亲自经手,他是铲除魔教最大的功臣。
虽然那时候,大家都觉得是落玉山庄,是沈非白的功劳。
没有落玉山庄这个武林第一的势力,靠什么去剿灭魔教?谢棠出身低微,沈非白赏识提拔了他,才让他有了今日,能跟在沈非白后面一起享受荣光。
庆功会上,谢棠在沈非白之后,被一众邀请来的武林同道敬酒,偶尔别人也会忘了给他敬酒,忽略了他的存在。
谢棠还是不气不恼地笑着,礼数周全地陪着宾客喝酒。
“各位来落玉山庄捧场,我是二庄主,自然要陪着大家喝到尽兴,不醉不归,不来敬我的人我还要多谢,知道他们是怕我喝太醉。”
熟稔热情的几句话,便让陌生人对他感到亲切。
别人挑不出一点不对的地方,哪怕是看不惯他的人都心生佩服,忍不住对他有了好感,纷纷凑过去敬酒。
“二庄主,听说你以前就是个小村落里穷秀才的儿子,多亏是沈庄主慧眼识珠,提拔了你这个人才啊。”
“铲除魔教,听说二庄主也出力颇多,以后定然前途无量。”
“沈庄主不近女色大家都知道,我有一个女儿,那是天生丽质,温婉淑丽的大家闺秀,二庄主你仪表堂堂,文武双全,不知道有没有兴趣结个亲家?”
谢棠还是在笑,笑得完美无瑕,温柔又虚假:“多谢诸位前辈赞赏,事业未立,不敢成家,在下往后一定不负众望。”
从这一刻开始他讨厌“二庄主”的称呼。
沈非白生性孤漠清冷,最不喜欢应酬,不得不耐着性子喝了几杯酒,便要扔下众人拂袖而去。
谢棠作为二庄主,要维持场面,不能让现场气氛僵硬,得罪了各大门派,主动替沈非白去挡酒,众人不甘心灌不醉沈非白,起哄和谢棠轮番斗酒。
“诸位不要介怀,庄主他不喜这种热闹场面,否则怎么会请我来呢?来,我陪大家喝!”谢棠笑着举起酒碗。
庄主不会人情世故,二庄主各方斡旋,能言善辩。
大家都以为这是天衣无缝的配合,沈非白是第一剑客,如今来了个谢棠,连几百年的魔教都被他们铲除,青云阁更加没有重回武林第一的机会。
谁都没有想到,一年后,落玉山庄就被他们的“二庄主”亲手灭了。
谢棠不喜欢别人称呼他“二庄主”,他夺了落玉山庄的势力后,攻打吞并了附近几个小门派,谁敢那么称呼他,他就要谁长眠不起再也说不了话。
大家这才记起来,“二庄主”的名字叫做谢棠。
他的名字令武林人闻风丧胆,又恨又怕,很多人以为他忘恩负义,不过得意一时而已,根本长久不了。
眼看谢棠的势力越做越大,落玉山庄的旧部没有反叛他,去迎回旧主,反而对他比对沈非白还忠心耿耿,要收买他们对付谢棠都难于登天。
那种盼他倒台的流言也逐渐少了。
只有跟随谢棠的那些部下才知道,谢棠在整个铲除魔教的计划里,担任了最重要的主心骨。
不仅如此,谢棠赏罚分明,主持公道,从魔教夺回的钱财没有独吞,让所有人都发了财,还特意盯着各大堂主谨防他们多贪,确保钱能分到最底层的人手中。
所有人都满意了,过上了好日子,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穷苦的有了钱,功劳卓著的也升了官。
谁和谢棠作对,谁就是他们所有人的仇敌!
沈非白是老庄主的儿子,理所当然继承庄主之位,他武功高,他长得阴柔漂亮,那又怎么样呢?
山庄的钱一天比一天少,沈非白能和谢棠一样处置贪腐,帮他们挣这么多钱花吗?沈非白只在乎自己练武,俗事懒得理,根本是个没有人气的活神仙。
沈非白的武功无人能及。
谢棠没和他交过手,不知道高低,随谢棠战斗的部下却有不少知道,谢棠的武功完全不输于庄主,他们是真正和谢棠并肩作战,见过谢棠杀敌样子的人。
这些人就是最先投靠谢棠,并且最死忠的那帮落玉山庄旧部。
在沈非白做庄主的时候,他们喜欢混日子,贪点钱,多娶几个美娇娘,人生就满足了,没有想过这辈子还要做什么。
谢棠来了落玉山庄,带他们灭杀魔教,一起杀敌,一起发财,在战场上吃穿用度都和他们一样。
看了魔教里的恐怖惨状,那些试药而死的孩子,少年,他们终于感觉到自己是武林正道,在做一件无比正确,无比正义的事,第一次有了种使命感。
“谢棠背叛你或许不仁不义,但我们追随他是心甘情愿的,他比你更适合做一方武林的尊主,我们需要的是可以让我们信服的领导者。”
“从来不是一朵高岭之花。”
李堂主看着沈非白,冷静地说完这些话,那张好看的脸没有表情,也许这时候他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他的部下背叛不是被收买,而是选择了谢棠。
沈非白在今天之前,对这些底下人的事从来不知道,是李堂主亲口讲给他的,从头到尾说得很详细。
离开青云阁之后,沈非白不知道能去那里,落玉山庄对他忠心的被谢棠杀了。
剩下的全都投靠了谢棠。
他就想起了曾经鞭打自己的李堂主,鬼使神差穿着一身青云阁的弟子服就来到了这里,现在落玉山庄的势力和青云阁正在合并,李堂主住在山脚下。
李堂主还以为他是来杀自己的,吓了一跳,然后只听他问了一个问题,沈非白一直想不明白:“谢棠到底给了什么好处,让你们都投靠了他?”
沈非白没有为难他的意思,留在这里吃了顿没有放化功散的晚饭。
他一边吃着,察觉不到自己的视线已经模糊,眼泪蓄在其中没有落下,脑子里回想的全是谢棠的画面。
谢棠在庆功宴会上为他挡酒,笑着说:“你还是回去清净吧,我来喝酒。”原来不是主动情愿为他做的,不过是因为庄主不肯应酬,无奈而为。
对战魔教的教主,谢棠一剑斩了那个教主的头颅,他觉得过于残忍血腥,把所有事都交给了谢棠收尾,以为这是信任谢棠的表现,不知对方忙了多少事。
剑法以轻盈见长,沈非白杀人时,飘逸如仙,只有一点血迹留在咽喉,杀完人仍然白衣飘飘不惹尘埃。
他从不会像谢棠那么强悍直接,哪怕对谢棠暗生情愫,看到他斩下魔教教主的头颅,命人拿出去示众,依然隐隐有了一丝嫌弃。
沈非白是云上仙,谢棠是从最底层挣扎上来的,这就是云泥之别。
谢棠背叛之前,沈非白一直在等待他回应自己的感情,哪怕没有宣之于口,他相信以谢棠的聪明,一定明白自己的心意。
被落玉山庄的庄主,第一剑客“白衣仙”喜欢,总不能……让他自己开口。
谢棠却从未理会,好像根本没有发现他的心思,在他自持身份,犹豫要不要先表明心意的时候,谢棠悄悄布下了杀局。
沈非白从没有想过,被自己喜欢的人可能并不喜欢自己。
到现在他才知道,谢棠是个本就习惯在尔虞我诈中火中取栗的玩客,他是个疯狂的赌徒,用最危险的方法搏取想要的东西,把自己的命也押上去。
当他开始执行,一切都可以利用,情爱这种东西他根本看都不会看一眼,沈非白在他眼里就是个高手剑客而已。
沈非白连夜离开李堂主的地方,想起李堂主那些话,他只想逃。
连夜赶回落玉山庄的原址,这里被谢棠分给一位新提拔的堂主做了分堂,不远处的树林里面,有他当时逃出生天,给死去的人立的衣冠冢。
十几个名字,是他用自己的血写成,写下这些名字时,他心里的恨同样鲜血淋漓。
抚摸着变得漆黑模糊的字迹,一个个名字,都曾经是活生生的人,那些人在看着他,愤怒地质问沈非白,为什么不为他们报仇?
那种恨不得把谢棠千刀万剐的感觉仿佛又回来了。
他不能就这样颓废下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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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武侠反派(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