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黑屏了?”林颜若下意识伸手,就像小时候回江南老家看时不时雪花乱飞的旧式电视机,拍一拍就会出现画面。但他忘记了这个回忆世界堪比4D电影、简直是自己就在当时。花容侧头看过身旁的人,好奇地问:“你怎么了?”他的手转了回来,一巴掌拍在花容的肩:“没什么······那什么,留影石给我吧。”
花容似乎“哼”了一声,收回下方伸出的右手,将那块记录着所有回忆的神奇珠子稳稳当当地丢到林颜若手中,环顾四周。只见两人周围一片漆黑,只有一线光落及两人肩上。他隐约感受到有大量的灵气靠近,眼皮半阖,掩盖眼底不断划过的微芒,他收回支撑这个回忆世界的所有魔气。抓住林颜若的腕骨:“先出去吧,这个回忆世界快要崩塌了。”
林颜若捏着那颗神奇珠子:“先去找苏烟,一起复盘万莹的记忆······不对,花容你·····”他话还有交代清楚,耳边忽地响起炸裂的爆鸣,如同有成千上百的火炮一次性爆破,嘈杂的声音中似乎夹杂着谁的叹气。林颜若回握住花容的手,他眼前的世界逐渐模糊,刺眼的白光覆盖了所有。
像雪、像母亲的怀抱,白色的微弱的星芒飘洒于这个由回忆搭建的小小天地,犹有最后的气力来拥抱它、怜爱它。一声巨响之下,埋没了最后的记忆。
林颜若的灵魂回归本体,魂还没收回来,身体被人剧烈摇晃。“别摇了、别摇了,再摇我就要吐了·······”他紧闭双眼,面色发白,“刚刚是谁扔了灵符,我耳朵都被炸聋···”
语毕,他终于能够适应光线,睁开双眼,只见郎隧凑得极近,白玉雕琢的面庞正怼在他眼前,一双琉璃般的浅瞳中没有一丝情绪,幽幽地上下打量着他。“我”,郎隧嘴里吐出,声听如敲冰戛玉,“怎么,你有意见?”
林颜若双瞳颤了颤,嘴角下意识就上扬,戴上最常用的微笑面具:“怎么会,师叔这么做定是有您的考量。”他低头向后一缩,握着陆无锡的手,不停地推搡着昏睡过去的陆无锡。
——不要留他一个人面对无情的郎隧,花容你快醒醒!
“刚刚那个魔物去哪了?”郎隧面不改色地盯着他,口里吐出的字眼让他心惊胆战。
林颜若抓住陆无锡的手腕骨,举起似作发誓,装傻道:“什么魔物?这里只有我和小陆公子,没有魔物。”他一面打着哈哈,一面察言观色,看郎隧缓缓起身,眉间的那一点朱砂红在橘黄色的灯光下,愈发艳艳。郎隧的神色并无多大波动,只是静静地居高临下的俯视他。最后冷笑一声,斜了一眼他便离开。
林颜若这才发觉自己和陆无锡被人从暗河里捞出来,放置在一间装饰较为朴素的房间里。他起身松开了一旁陆无锡的手,正打算去看看幸存下来的程睦。
“你还没解释为什么你····既然是诈死也得告诉家里人······这么大还不懂事!”未见其人,便闻其声。他一听是乐余的声音,默默地伸手堵住耳朵,等待最后的暴风洗礼。
乐余瞧见郎隧一脸不开心的从房间里出,顾不上上前奚落他,快步走进房间。只是唠叨了一句,人都还没有碰上面,就看他二徒弟林颜若用手堵住耳朵,一脸乖巧的望向自己。他看见徒弟脸上写满了“我错了,别说了”。有些哑火,但他是谁,他可是大名鼎鼎的乐宗师,悬壶济世为苍生。所以他继续说:“下不为例,回去好好解释这是什么情况。”
瞥见二徒弟合掌朝他鞠躬:“好嘞师父,那我先去找苏烟他们了。”他摆摆手,示意林颜若赶紧走,等郎隧平复好心情后就走不了了。
林颜若飞奔出去,快速逃离现场。
一直躲在暗处、并没有离开的郎隧目送他远去,素来平静的俊脸染上怒气:“再跟魔物搅在一起,看我不得打断她的腿。”
乐余回头,视线停留在还是少年摸样的郎隧身上。修仙者通常因周身灵气氤氲,容貌变化缓慢。时间留下的痕迹在郎隧身上是找不出来的,他就像是一块从未被世俗雕琢的璞玉,时间将这块璞玉温养得很好,不留一丝瑕疵、刮痕。正如他仇视一切作恶的人与魔,当林颜若放走了罪大恶极的花容时,郎隧下意识地想要将其逮捕,或许是血缘上的羁绊,让这位剑仙手下留情,暂时放其自由。
“如玉,你太过激了。”
郎隧给他一记眼刀,打断乐余的话:“当年你和阿姊瞒着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自己的想法是不是过激了······我现在不想听你说‘如玉’两个字,也不想听你有关那件事的任何解释。我出关只是时间问题,我还没原谅你。”
“好吧好吧,那我闭嘴好了······可怜呐,徒弟师弟都嫌弃我这个孤家老人呐···哎哎哎,别走呀师弟···”乐余瞧郎隧冷脸握剑离开,也跟着离开。
——
“首先是观敛的容貌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带着一张被模糊了细节的狰狞面具。在最后的画面中露出了一部分眉眼也极其模糊,我们唯一可以确定下来的是他的身高身形。其次,师姐曾经提示过无锡可能会被人劫持,而仙林境内只有陆氏一族的族长少主会使用独有秘术以用来窥探记忆。观敛要阻止无锡就得对他下手,但并未得逞。所以在我们讨伐柳漠漠时能够潜入绛花馆,实力不俗。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回忆画面里万莹在一次发病中,面部的符文闪现。”
苏烟将画着符文的图纸推给四周坐着分析的人,待众人一一看过之后,继续说:“这种符文我曾在北疆见过,是六年前昙花一现的却又导致无数修仙者丧命的毁仙符。或许这个名字大家都很陌生,但它只是的其中一类变种。六年前甚至更早,大量具有仙根的四国幼童失踪,被贩卖至北疆。说到这里,大家都熟悉···”
聊城派内阁的长老们不约而同地露出担忧,苏烟点头确认:“没错,正是林颜若师姐查到的、将幼童炼制成傀儡的血流阵。显然,这件事情与血族有关,即使这个种族已经许久不问世事。我们都得去确认清楚,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一切就是血族所作。”
苏烟手指抵着那颗留影石,面向对方向的林颜若,只见他一手撑住下颌,手指在巨大的圆形石桌上打转。低眉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他似乎感应到苏烟的视线,抬头向她笑笑。
他们正在一个临时搭建的会议室内复盘、探讨最近的事件。参加的人员大多数是聊城派的习课宗师,也有整个人族大陆上强大的修仙者。他们不约而同地集结于聊城派,形成了聊城派内阁。它属于一个庞大的暗势力,相对于众所周知的四苑外院、仙林鹿族以及御妖师联盟,它隐藏在暗处,没有什么重大事件都不会召开一次会议。
随着天梦机甲人的涌入,牵连着无辜百姓,使其成为牺牲品。以万莹的回忆为切入点,展开对近年来所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务,大如近三年来魔族猖獗,在幽篁国西部防线、西岭国西南防线、寻滨国北部防线烧杀抢掠,屡禁不绝;小如摄灵绳的泛滥,导致正统仙家售卖的捆仙索滞销。
林颜若冲苏烟笑过之后,心里琢磨着原著剧情:陆无锡被人垩旯江打晕拐走后丢到了群魔乱舞的寻滨北部防线区,应该是从陆无锡的嘴里透漏出万莹和程家的关系,这里的剧情点就由他和花容去承担。此外,陆无锡从那里回来后被苏烟检查出中了罕见的七毒,可是现在的陆无锡活蹦乱跳,看上去并没有中毒。
陆无锡不中毒,就没有办法接下来的男女主汇合,也就没有接下来的温氏皇陵的种种奇遇。
而且,他想不明白为什么睢园居的主人千湫要自己放火烧了价值连城的睢园居。至于为什么会知道,这还得多亏花容随手从睢园居废墟里刨出来的那两颗奇怪又精致的珠子。在牢里躺平着把玩时,意外地看到当时的录像。
那时系统突然弹出,发出“完成隐藏任务二”的条框。这引起了林颜若的怀疑。
他当然不觉得千湫会死在一场火灾里,从那个录像可肯定他的想法。只是可惜,这两颗珠子,一白一红,只是一次性记录。他没办法也没有理由去证明千湫没死,但让他疑惑的是,千湫诈死是为了什么?他有什么目的?那具至今还没下葬、存留在冰室的尸体又会是谁?
林颜若想到这些,有些不耐烦地抓着头发,抬眼望向苏烟,目光呆滞地静坐于此。
耳边是苏烟和其他内阁长老的谈话,心底边是面对接下来全乱套的剧情的无力挽救。林颜若有些绝望地坐在那,眼神开始幽怨。
苏烟见状,停止手上的动作,有些担忧的看着对面的人,众人纷纷将视线放在了角落里坐着的青年。
那青年谈不上是那种让人一看便惊艳不已的长相,更多的是浑身散发出的气质,一种由内而外的脱俗。即使五官在忽暗忽明的灯光照耀下显露锋利的线条,而气质冲淡着有些锐利的五官,整个人都柔和了许多。
——看上去就是那种老好人的感觉,看上去没有什么值得人注意。
他感受到四面八方而来的视线,眼皮轻颤,右手悄悄伸至圆桌下方,随后又将他之前放在系统自带的储物空间的摄灵绳拿至众人面前。晃了晃手中的摄灵绳,对苏烟解释:“我没事,帝姬殿下,这是从柳漠漠那里拿到的摄灵绳。”
他站直身体,将手里的摄灵绳摆在圆桌上,以奇怪、别扭的打结方式,将所有的摄灵绳缠绕,打成一个巨大的十字结。随后,又将苏烟随手放置的图纸拿过去,摆在了十字结的左边。
“殿下,各位仙长们。你们看这些摄灵绳上面红色的地方···”
“这是···毁仙符?”一个林颜若眼熟的长老发出声音,“小兄弟,这些你是从那里得知?”那位长老专攻符箓类,他曾在这位手下学过好几年的符箓学,自然是知道她想要问些什么。
“有一个人给了我一本书,我从那本书上所勘破得知,若是仙长好奇,在下可以将那本秘籍借予仙长。”林颜若微笑应对。
徐慧颖怔怔地盯着眼前的青年,他的声影跟记忆里那个不辞辛苦来求学的师侄的声影渐渐重合,她摇头道:“多谢,不用了···小兄弟你若是还能联系得上那个给你书的人,请转告她,我会在聊城等着她来上课。”
林颜若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带过,只是在继续讲述时,目光若有若无地停留在徐慧颖身上。嘴角的弧度有所减小,但不妨碍他的讲解。
“没错,就像这位仙长所说,这些摄灵绳上有毁仙符的痕迹。毁仙符源于北疆,而被通用的摄灵绳上却有它的痕迹,至今没有人能够真正地保证这些流通于世间的摄灵绳上有没有交杂着它。不负责的说,我们得去北疆看看,是谁在背后布置的这一切。”
他尽力将所有人包括苏烟的注意放在北疆,当然是为了挽救剧情。血族是有一定嫌疑,但北疆才是重头戏,这里的剧情点不可以跳过甚至错过。他有直觉,两者之间必然性极强。
于是,他继续补充道:“让我们大胆推测,小心求证···血族是···呃···”
话还没有说完,外边发出尖锐的爆鸣声,打断了林颜若的发言。他捂住自己脆弱的耳朵,担心自己的耳膜因此破裂。
临时搭建的会议室摇摇欲坠,整个地面都在晃动。当所有人飞身出去,只听郎隧的佩剑发出强烈的剑鸣,划破天穹,一剑斩碎隐匿在暗处的巨型魔蛇。天地间,清明与浑浊于一体,人人警惕着来势汹汹的魔族。
他们正处在寻滨国的北部防线,这里是寻滨国花费巨大财政、年年精修但依旧痕迹斑斑的魔鬼城,抵御着不怀好意的魔族,以人的血肉铸成的铁城。
林颜若扣住苏烟的手,问:“寻滨国现在有谁在执政?”
苏烟被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砸得晕头转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是柳江衡···我和师父从柳漠漠的私牢里发现了奄奄一息的柳江衡······我知道了,师姐想说现在的执政人有危险。”
苏烟拉着林颜若的手就跑,提出她的猜想:“所以,观敛会回来灭口,正如他回来灭了万莹的口。”
没错,他们之前一直没能够将注意放在‘观敛会亲自回到这里灭口’这个关键点上,下意识的忽略之前已有的线索——万莹那具被掏空心脏的遗体,以至于被引导在‘万莹身上有契约,他可以远程操控其死亡’上,这份契约以及暴露出的毁仙符只是他故意留给他们的幌子,让苏烟他们陷入血族和北疆的逻辑怪圈中。
正是因为只有一点点的线索,这些线索恰恰只能指向血族和北疆,不能作为确凿的证据来证明。苏烟和内阁中的诸君疑心病重,习惯将问题逐一剖析,直至得到最正确的答案。即使猜想得到,也会将精锐队伍拆开,化作小分队去探求,一如当年的四国幼童丢失案那样,花费大量时间物力财力。
而对方所需要的就是时间差,以便完成收尾工作。
浑浊的空气弥漫于天地间,郎隧的那一剑只是解决了现眼下的危机,同时又搅浑了空气。从巨型魔蛇的残破的身躯中,散发出扰人视线的雾气。那黑紫的雾气混在空气中,如同一滴墨水滴在清水中,迅速散开。林颜若捂住口鼻:“苏烟,有毒!”
不知道为什么,当林颜若说出这句话时,一股莫名的寒意满上心头。
只见雾气中,跑在前头的人的身形逐渐变高,直至超过他的个头。被死死攥着的手发出吱呀的声响,明明是手指被捏断,痛感没有传达至林颜若的大脑中。他想要挣扎开,却发现眼皮像是灌了铅一般,缓缓地闭上。双腿也逐渐地僵化,最后变成被人拖着走。
“观敛?”林颜若最后发出声音,下一刻像是遇水支撑不住的泥塑,瘫倒在地。任由人拖着跑,像破烂不堪的玩偶一般,剧烈的拖拽产生的摩擦,没能将人唤醒,徒留一身的血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