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点荧光汇集在学子们的头顶,凝出个堪堪辨识性别却瞧不清面孔的半身虚像,虚像一旋,化作白光裹挟着学子们消失。
妖修还想去拦,却抓之不及。
先前喝骂的妖修已踏出一步,身形迅速暴涨,裹有岩浆的巨脚挟着飓风踩下,一步千里,如苍穹压在头顶。
二人与之相较,仿佛只是两粒微尘。
林疏桐瞬间察觉到附近的气温飙升,此时才发觉这妖修的躯干由无数巨石组成,石缝间流淌着橙红色的岩浆。
谢照乘神情自若,虚虚拈弓搭箭,一只火箭飞出,初时极细脆,但飞掠的空当迅速膨大烧燃,一层层烈焰覆上箭面,及至妖修身前时,已然成为座火山。
妖修冷笑一身,挥拳想压碎火山,拳上却飞起无数石块,不能撼动它半分,他骇然想躲,却发觉自己死死被锁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瞧着火山撞入心口,岩浆瞬间飞溅开。
这一切,只一息。
“如此庸物。”
谢照乘食指点出,那火山碎裂成漫天焰苗,聚拢一卷飓风,将石精困在其间,风刃不住剐削着巨石组成的躯体。
他森然道:“也配挑衅我?”
显然是在记恨那石精刚刚要踩下的一脚。
“石道友!”
同来的妖修有心来救,还没至身前,石精就只剩一颗岩浆心脏,于火焰风暴中消却温度,轰然炸开,唯余一捧黄沙。
扑了个空的妖修倒抽口气,“同为羽化,你怎能如此快就能击杀他?”
谢照乘一拂衣袖,冷笑道:“来之前妖皇没提醒过吗?我无限接近半步神隐,寻常羽化如何能和我相提并论?”
林疏桐的震撼难以名状。
依照梅如故的设定,目前九州世界最年轻的神隐是两百三十岁,而景瑜为史无前例的二十五岁,如此方衬托出男主的天纵奇才。
可谢照乘眼前离神隐只差一小步,他不过十七岁!
数位妖修皆被震动,神情阴晴不定,妖皇及时开口,稳住他们的心神:“不必怕,这里是化龙秘境,即便他有千般本事,也杀不得你们。”
余者这才长舒口气。
哪知谢照乘漫不经心掸了掸衣上尘埃,道:“果真如此么?”
被在场人众瞩目的谢照乘咧嘴笑开,视线扫过每个敌手,“你们该不该想一想,自己的计划是否过于顺利了?”
妖皇微笑不变,眼底却一片寒凉。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们中了我的计?”谢照乘将一众妖修的神态变化尽数收入眼中,笑得更欢了。
林疏桐旋即忆起彼时谢照乘赠他梅簪时所说——遇见他,可不能算做什么好事。
他立时就反应过来,自谢照乘赠梅簪伊始,他就在准备将计就计。
谢照乘一早就知道颍下学宫中有细作,妖族知悉他并未死,定然想方设法要他殒命,而化龙秘境与外界隔绝,正是绝好的地方。
他便将东风第一枝交予自己,刻意引细作与妖族上钩,只待着引蛇出洞,好一网打尽。
林疏桐长出口气,不知是为谢照乘早有准备自己与他应当都不会有大碍庆幸,还是为自己那丁点旖旎情思被掐断而恼羞。
“以为是化龙秘境,我就奈何不了你们了吗?那可大错特错…”
谢照乘朗声悠然道。
少年凤凰尾翎烙陡然现于眼下,瞳仁也转为灿金,一簇簇红焰在足边开成火莲。
“镇海波!”
在场所有修士皆听见道利刃出鞘的声音,齐齐抬头望去。
整片天空都翻涌着赤红,仿佛正被一炉火焰炼化,几道雷霆滚动,声声催急。
数息后,一丸约有三丈大小的焰球从天而降,直直落在谢照乘身前,于山峰上砸开巨大的坑洞,火星四溅,半边山都现出无数条裂缝,随时会崩塌。
烈焰迅速退去,现出其中的事物。
一柄光华夺目的长剑。
几个妖修只瞧了几眼,便不得不移开视线,谢照乘抬袖,拔起深没入山地的长剑,指尖轻轻拂过剑锋,剑上那几许赤红顿时就燃烧起来。
“此剑名为,镇海波。”
林疏桐被那剑所吸引,正屏息凝神去详观,谢照乘在此时乍然唤了他一声,他不自觉就抬眼上看。
只见少年于胸膛上一拍,一口鲜血登时喷出,淋漓一剑血浆。
他的脑海轰地一声,四肢瞬时就不受自己控制,失去意识的那一瞬,林疏桐心中只有两句话。
引子果然是,谢照乘的血。
谢照乘,算你狠。
众人的视线当即汇集在林疏桐身上。
他不言不语,反手抽下东风第一枝,长发登时如瀑散落,东风第一枝则瞬间暴涨,竟成了把寒光迫人的长剑。
妖皇的视线在林疏桐身上绕了好几圈,难得变色:“毁灭意志,你疯了不成?敢留他在身边!”
谢照乘如若未闻,朝林疏桐粲然一笑,轻声道:“过来。”
林疏桐瞬息挪至他身侧,目光紧紧锁着谢照乘,全然没将旁人放在眼里。
他眼圈红透,按着东风第一枝,骨节隐隐发白,拼尽全力在控制着些什么,嘴唇不住颤动。
只有离得极近,才能听清那含糊的两个字。
皎皎。
“虽叫你来,却不许妄动。”
见林疏桐似乎没将自己的话听进去,谢照乘伸手勾了勾他小指,这人才半垂眼眸,轻轻颔首。
谢照乘方续道:“不要你多出手,只需最后一击,彻底解决掉他们即可。”
林疏桐掀起眼皮,微蹙眉头,仿佛是不大乐意,直至谢照乘瞪他,才不情不愿勉强点点头。
“你本就伤重未愈,前些时日还强镇方寸山,被打落七伤水,定然撑不了多久。”
妖皇胸口剧烈起伏,道不清是在示威抑或安慰自己,“只要拖到你力竭,杀你就不难,到底鹿死谁手,还犹未可知!”
谢照乘一哂:“看来妖皇你还是不清楚我的行事风格。”
说着,少年缓缓抬袖,收拢的五指指缝透出刺眼的光芒。
妖皇瞥见那光芒,立刻仰头望天。
妖云早被驱逐干净,晴空万里,唯有金日高悬于顶,在这湛湛蔚蓝中,无数颗星子穿行,且正飞速靠近。
妖皇呼吸一沉,不禁道:“长夜星盘?怎么可能?九州公约中道,神隐不可对神隐之下出手!白烬烛怎么敢动手?!他不怕陛下报复吗?”
“是我盗出了长夜星盘,可不是首尊亲自出手,这,你须得弄清楚。”
谢照乘长笑一声,摊开掌心,微缩的星盘迅速放大,其上莹蓝光线交织,昼行闪烁的流星外层烧起腾腾火焰,从天而降。
妖皇既惊且怒,手中玉骨扇哗然展开,已然做好防备,犹嘴硬道:“再如何说,你也对付不了十二位羽化高手。”
谢照乘不答话,眼梢掺进几分危险与疯狂,再度张口吐出口血来,斑斑朱红中,透着些许奇异的灿金色。
与此同时,他那一身白衣,几乎是爆炸般洇开无数片殷红,瞬间就将素衫满浸血水。
刹那间,天昏地暗,飞沙走石。
整个化龙秘境都涌动着磅礴的灵力,不过瞬息,道道惊雷劈落,山崩地裂,烈风卷起巨石,狼藉一片。
妖皇脑壳突突地疼,忍不住骂道:“谢照乘你个疯子!竟然随意敢发动天逆?”
一句话说完,妖皇足下的大地龟裂,逼得他不得不飞离,还要抽空去躲四处肆虐的雷霆。
谢照乘边笑边拭去唇边血迹,剑尖遥遥指向妖皇,那掺杂金色的血液爆出惊人的光芒,点燃了整片天地。
受长夜星盘牵引,一颗颗流星火球从天而降,声势浩大,逼近地面时已然有半座山峰大小,掠经处现出一列列道纹,将十余名妖修困在逼仄的角落中。
谢照乘足边的火莲莲心一抖,花瓣四散,逆飞向天,聚成五只火凤,振翅高飞,冲向那些妖修。
这一方天地直接被火焰所包围。
正当谢照乘要正式出剑时,忽然被一只手扣住手腕,谢照乘偏头就对上了一双极端晦暗的眼瞳。
那人的脸色难看得要命。
林疏桐按着谢照乘的右腕,将镇海波送了回去,他身上的气机也在步步攀升,最终同样定在羽化巅峰。
谢照乘神色微微一变,余光则望见身侧虚空往来着无数道灵纹,密密麻麻织出不尽剑影,铺成一圈圈剑阵,几乎覆盖了整座万妖山。
林疏桐眼波稍横,这漫天剑影便顺他心意运转,重重叠叠,声势烜赫,一个妖修不慎被剑阵捕获,立时就绞作碎片,撕裂开的神魂也为随后而至的剑影所灭杀。
连一声惨叫都没能发出。
多重夹击之下,本就风雨飘摇的万妖山轰然分裂,山崩石碎,隐伏其间的妖众避之不及,随之填入沟壑,哀嚎声此起彼伏。
谢照乘略定心神,向天堑中一指,那五只火凤齐声厉喝,一头撞向崩碎的万妖山,一时间四方俱炽,尚留在山上的妖民瞬间湮灭,只那十一个妖修尚留有口气。
也仅限于一口气。
谢照乘这杀神实在留了手。
林疏桐神情漠然,箭袖一挥,覆盖整座万妖山的剑阵霎时收拢,数以千计的剑光淹没这一座山峰,那一口气也支撑不下了。
而方圆十里,生机尽绝。
这空当里,妖皇竟还笑得出,玉骨扇一收,对再次展翼朝他迎面撞来的火凤不避不闪,任由自己被其击飞,以惊人的速度摔在万妖山的残墟上。
左臂左肩砸得血肉模糊,甚至可见森森白骨,妖皇也只是一皱眉,即刻起身,用尚还完好的右手执扇,于胸前画出张阴阳鱼。
这一方天地内因远离万妖山而幸存的妖众俱皆身躯一震,血肉被什么东西抽离,形体瞬间趋近枯槁,快速风化。
化龙秘境大地轰鸣不断,一道裂谷自万妖山正中出现,长夜星盘牵引着一颗火星于此时锁定妖皇,疾驰而去。
妖皇笑着跃进那道天堑,那颗巨大的火球紧随其后,狠狠撞进天堑中。
谢照乘瞳孔一缩,自灼目的火光中窥见一道黑色的裂缝,且在不断扩大,不多时就贯穿了整座万妖山。
一股难以抵抗的吸力从裂缝中迸出,山峰岩石登时陷入裂缝,连谢照乘都无法立足,要被卷进另一个空间。
林疏桐反应过来,紧紧扣住他手腕,但依旧无法抗拒那吸力,二人一前一后缓慢向那裂缝推移。
林疏桐抬眼望了望天光,眸色一沉,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让千万条裂纹在虚空中延展,不负众望地将眼前的所有夷为平地。
这化龙秘境,算是彻底毁了。
掉入裂缝前,他还丢出了一道白光,那白光撕开化龙秘境的禁制,不知去向。
等林疏桐再幽幽醒转,乍一睁眼,四肢百骸就刺痛难忍,连灵力流动都不如何顺畅,想来是经脉受了大损伤。
身上还压着个沉重的事物,林疏桐勉强抬头瞧了瞧,登时惊出一背冷汗,顾不得疼痛就翻身坐起。
“师兄,师兄。”
林疏桐抱着昏迷不醒浑身是血的谢照乘,张皇失措,甚至不敢用力去晃他。
四周是无边黑暗,他忍痛试着输送微薄的灵力,但都石沉大海。
若不是能探到谢照乘微弱的呼吸,他真要以为谢照乘死了。
林疏桐擦去谢照乘脸上的血污,慌得要命:“师兄你别吓我啊…我害怕……”
“闭嘴!烦死了!”
谢照乘不曾睁眼,只是有气无力地骂了句。
林疏桐这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变换坐姿,叫他能枕得更舒服些,等了半晌,方见少年缓缓睁开眼眸。
林疏桐便扶着谢照乘坐起,让他靠在怀里,也没发觉这情形有多不对劲:“师兄可还好?”
“但凡有只眼睛能瞧见,都不会问这样的话。”谢照乘眼皮都懒得抬,气息轻浅,而后低声说了些东西。
林疏桐赶忙依照他所言,去海纳百川中翻找丹药,少年深吸口气,强撑着身体接过那许多丹药,缓缓一粒粒服下。
“师兄你……”
林疏桐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谢照乘服过丹药稍稍调息片刻,脸色方好看了些许,他颇为嫌弃地扫了扫紧贴着身躯的血衣,道:“想说什么?”
“这一切,都在师兄的意料之中么?”林疏桐半垂下眼帘,心中并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