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桐抬脚,露出已经被踩脏的乌靴,麻木道:“缝了七张神行符。”
李尽欢目瞪口呆。
半晌后,他拍了拍林疏桐的肩膀,由衷道:“疏桐师兄该去折英馆,和那群疯子一起过。”
林疏桐抱着剑,长出口气,幽幽道:“不过这样拼命,还是有些成效的,否则我是真得哭死。”
“当然,多亏了师兄。”
他进境能如此之快,也要归功于谢照乘耗费心力,日日为他通经舒脉,与其雄厚财力支持的灵果。
李尽欢自然清楚林疏桐嘴里的师兄特指谁,不免感叹道:“有照乘师兄替你谋划,怕是不出多久,疏桐师兄就会强过尽欢了。”
林疏桐讪讪一笑,不知道该接些什么。
好在李尽欢拍了拍衣袖,已经准备前往他处。
“等等。”
李尽欢一张嘴,林疏桐就已经停住脚步,环顾附近有几分熟悉的繁盛木叶:“绕回来了。”
不约而同,林疏桐与李尽欢一起掐诀探查,随后抬眸对视,两个人皆摇了摇头。
李尽欢拈起枚玉铃铛,晃上好几下,却不曾有声音,他无奈道:“八成是沧浪书院那群家伙在搞鬼。”
沧浪书院的人精擅阵法,只要给他们足够的时间与材料,能把你阴得家都不知在哪。
李尽欢苦笑,“沧浪的人爱剑走偏锋,旁人都在思考如何多杀鬼妖,唯有他们另辟蹊径,为难他院学子。”
“去岁就折磨我们许久,今年估计也是想将我们困住,无法参与围猎,此消彼长……”
正说着,他忽地向某处撒出条金网,有寒光斜里划破金网,凭空出现个少年来,袖上绘着青碧山水。
这人朗然一笑,迅速隐去身形:“此阵名为身在此山中,两位道友便乖乖呆这儿,哪都别去了!”
李尽欢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后槽牙隐隐发痒。
林疏桐漫不经心低头,视线却一顿,李尽欢还在抱怨着,见他若有所思,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两人同时抬头看向烈日。
“影子,指向太阳,是反的。”
林疏桐喃喃道。
李尽欢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回首:“也就是说,这边才是东方。”
林疏桐没说话,按着方才的路线继续往前走,李尽欢赶忙跟上他,目光一直盯着树影:“方向应该是一直在偏移!”
能换日,就能改变影子,敢拿出来阴各大书院的阵法,应该不简单才是。
林疏桐正沉吟着,头顶忽地火花闪电不断,隐约能看见道巨大的雪色剑影劈在半空。
两人当即被掀翻在地。
林疏桐反应迅速,登时甩出张谢照乘亲手画的玉门符,灵障拔地而起,将他和李尽欢拱卫在内。
“雕虫小技,难登大雅之堂。”
一道清冷女声在天际滚开,震得林疏桐耳朵嗡嗡作响。
林疏桐狼狈爬起,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而后去拉李尽欢,李尽欢呆坐在地上,盯着红日,苦笑道:“这次怕是要完。”
“怎么说?”林疏桐疑惑。
李尽欢扶着额角,道:“以白盈袖的性情与点数来说,她此刻必然身在十里之外万妖山。”
“那这一剑,就是白盈袖自万妖山斩出的,她自身实力不至于十里仍有余威,所以白盈袖于空间一道的造诣,很高。”
“纪师兄…怕是不敌她。”
“我说喊白师姐比较省事吧?”不远处有两人自地上爬起来,衣衫破破烂烂,唇边都沾有血迹。
另一个点点头,捏着瓶药,不要钱般的往嘴里塞。
林疏桐嘴角一抽,这就是折英馆的疯子们么?为了省事,重伤都无所谓?
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李尽欢扶额:“折英馆的人就是这样,自损八百也要伤敌一千,还伤得越重越能打,哪个院的看到都要头疼。”
“照乘师兄应当同你说过吧?”李尽欢负手御剑,“化龙秘境是上古战场……”
林疏桐笑着接过:“有我族英灵守护,在境中我等哪怕身亡也只会被传送走,除却那些被豢养的妖物外,异族再无法进入。”
“如此他们方将化龙秘境充作试炼之场,要的就是我们毫无保留一战,以借此来濯优筛劣。”
但这一届,是真的会死人的。
林疏桐敛了敛笑。
“不如我们直接往万妖山赶?”李尽欢提议道:“十有八成,道轩师兄在那,肯定也有折英馆的人。”
可以考虑赌一把,去抢人头,肉没有,喝汤还不行吗?
再不济还有他脚底的七张神行符,再加上从谢照乘那摸的其他东西,跑终归是能跑掉的。
林疏桐敲定主意:“那就去万妖山。”
而万妖山下,实在是壮观。
林疏桐抬头,万妖山妖息直盖云天,绵延将近十里,不时有剑光自各处透出,显然是激战正酣。
虽说化龙秘境始终由诸家书院当做是试炼场,为让其中的妖族修养生息,才定期开境,但被猎杀的妖族到底也有几分血性,每每学子入山他们亦会集结在一处,以万妖山为据地攻防。
奈何今年这几位皆是眼里唯有点数的疯子,径直就向万妖山而来,导致他人不甘示弱,也只能同去。
一点银光飞出黑云,林疏桐眯起眼睛去瞧,剑上的少女叼着张饼,偏头又灌下瓶回灵浆,她身上有伤,眼眸却亮得惊人,不过片刻,又钻进山中。
“我真服了折英馆的人。”
李尽欢双目失神。
“干站着做什么?”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林疏桐与李尽欢一齐回身,是纪道轩。
后面还跟着风吟晚。
纪道轩眼眶充血,很有杀红眼的意思,林疏桐退后一步,生怕这位顺手给他也捅了。
风吟晚望见他俩,冷然道:“受伤就尽快走,别平白折在这。”
林疏桐点头,他当然知道,这一回的化龙秘境,死了就是真死了。
倒是李尽欢认认真真抱拳:“尽欢会尽力留在化龙秘境,替学宫多挣些分的。”
“走了。”
纪道轩飞身入山。
林疏桐深吸口气,同李尽欢对望一眼,也随之进入万妖山,扑面而来的妖息教林疏桐一窒,险些自剑上掉下来。
落地后他就怔了怔,院长给他安排的战界,原来就是模拟的万妖山吗?
环境足够熟悉,他便如鱼得水,半个月梦中的苦练足以应付外围的虾兵蟹将。
本还有些担忧他的李尽欢见了,也放下心来。
燕归兮抖开件外袍,送至谢照乘面前,出声道:“阿照。”
少年人正半垂着眼眸,若有所思,一袭白衣血迹斑斑,连红裳都洇有大片湿痕,听得旁人唤他,方直视对方。
谢照乘接过那净洁的外袍,不紧不慢卸下血衣,问道:“叫他们看好了,不能放过一个。”
燕归兮应声,而后抿了抿唇,似有话要说,谢照乘等上几息,也不见他开口,便道:“怎么了?”
“只是有些担心你罢了,”燕归兮轻叹一声,颇为惆怅道:“不知那孩子会如何抉择,他对你…仿佛是真心的……”
谢照乘眸色微沉,截断燕归兮的话锋,“不论他如何抉择,都无关紧要,至于真心与否,我更不在意。”
燕归兮眉峰紧蹙,视线定在谢照乘面上,仿佛要借那双眼睛望进他心里去,缓缓道:“你当真不在意?”
谢照乘目光上抬,越过燕归兮停于浮云边,避而不谈,“同我谈情说爱,和自取灭亡无异。”
“所以你要观天镜?”
青年沉声如是。
李尽欢抬袖抹去额上汗水,不再深入妖群,退后与林疏桐背脊相抵,提议道:“拼杀了半日,我灵力已然不继,想来疏桐师兄也有些吃……”
他边说边偏头去瞧林疏桐,力登时卡在咽喉里,吐不出来。
林疏桐鬓发齐整干爽,双瞳明亮如初,并不见疲色,握剑的手也极稳定,同来时一般无二。
李尽欢轻嘶一声,不禁叹道:“照乘师兄从学宫许多人里挑了你,你果然有独到之处。”
神经紧绷多时,林疏桐并未听清楚李尽欢在说什么,只捕捉到灵力不继几字,考虑到自己也有些想歇一歇,就道:“那我们先出去休息片刻。”
说着,他抓住李尽欢的手臂,纵身自重重妖群中飞出,脱离万妖山。
他与李尽欢随意拣了处平整所在,席地而坐,剑刃潦草丢在脚边,摸出些干粮进食。
不破承光,凡胎始终须人间烟火支撑。
不远处还有别家学子聚集,三三两两,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李尽欢着实疲累,没心思再出声,两人便静静听着那些人谈天说地。
有人抱怨辛劳,立刻就被自家师兄给教训了:“相较前些年,已然算是轻松了,进万妖山已有半日,却不见小妖王与妖潮。”
此话一出,那人悻悻闭嘴,僵不过数息,一人便续道:“倒也奇怪,化龙秘境各族每年演武早成惯例,万妖山该有准备才是,竟到此时还不见反击……”
话音刚落,就见连天妖云冲上万妖山山头,无数奇形怪状的妖影陡然林立在他们的视野中,林疏桐嘴角一抽,边收起自己的干粮,边叹着当真是乌鸦嘴。
几乎是同时,各家书院战旗摇动,四方散漫的学子光速飞身入阵,不过三五息就队列泾渭分明,皆已严阵以待。
颍下学宫四位首座师兄只来了纪道轩一人,自然以他为首,而他正待说话时先被犹藏在妖云深处的一道清冷女声抢道:“我折英馆欲正面直入,两翼后方就拜托诸君了。”
另一侧沧浪书院执事随之一笑,清润的眉眼还掺着几分漫不经心:“那白君请,且看万妖山上哪一旗先立。”
他抬手剑指一招,身后剑阵登时成形,神光满覆彼此冠发,只这说话间便横贯而出向右翼袭去。
折英馆的少年少女们见状,不须师姐吩咐便驱剑直冲山峰。
远远严阵以待的第四书院九黎渡的领头少年反手接过身后同窗所执的战旗,懒懒朝纪道轩一抬下巴:“你后我左。”
倒是未等纪道轩言语便分毕了,他身后的九黎渡众人却没出发的意思,只齐齐拱手道:“恭送师兄。”
那领头少年淡淡嗯了声,视线落在万妖山右翼,随意掂了掂战旗,下一息一股磅礴的气机便轰然爆开来。
丝竹管弦各式乐器出现在他身后,更甚者直接砸了架巨型箜篌于前,扬起的烟尘里还有些搬出书案笔砚挥毫泼墨,眨眼间即写就无数符箓。
这符潮与音浪追随着那少年挥旗的身影而去,分明只是轻描淡写的一扫,却叫四方天地都狠狠一震,连那冲天的妖云都在这一击下猛然稀薄些许,裂开条道路来。
李尽欢瞧得直咋舌,心有余悸道:“不愧是号称合则天下无敌的九黎渡,从来都是化龙秘境争锋的最强书院。”
纪道轩剜了眼长他人威风的李尽欢,倒也被挑起了战意,昂首道:“莫堕了学宫声名,出发!”
林疏桐并不做他想,只随波逐流同近侧人一般起剑绕后上山,杀妖之余还留意着四下同窗的举动,以便及时援护。
但他心中始终放不下一个念头,是不是应当将妖族早有准备会趁机偷袭的事情告知他人,毕竟……从前只是书上寥寥几语的人如今就活在他眼前。
可若说出来,又有谁会相信他呢?
林疏桐不自觉垂了垂眼帘,即便被后事验证所言不虚,又该如何解释他是如何堪破呢?更会平添他的嫌疑。
多日前王青庭无波无澜的心口触感宛然如新,林疏桐倏然失神,是谁提着他的后领将他向右一拖方才回神。
血浆在眼前飞溅,林疏桐才发觉那悄然向他袭来的诡妖,若非那一拖,纵然他能及时反应也免不得颈项见伤。
林疏桐下意识回首,那如覆寒霜的面容便落进他的视野,风吟晚早松开了手,话里分明几分不耐:“每回首个出局学子所属的书院都会遭人讽笑,省着点。”
他按住玉简,果然见一长列名单中没一个被红笔划去的姓名。
风吟晚转身欲走的那刹那,林疏桐猛然攥紧玉简,心一横唤住他:“风吟晚!”
前者微皱眉头回首,冷冷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