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么跟我出来真的没关系吗?”
计辞一身玄衣走在山路上,四周薄雾蒙蒙,湿润的水汽留存在山石上,很滑,每走一步都在留心身后的人。
他们要去往群山之巅,这里大抵是人间最为古老的地方,有天然的禁制,飞行法器和灵力在这里完全没用。
想要到达山顶,只能走上去。
高山巍峨,常年隐藏在浓雾中,湿气极重,山中还有此处独有的生物,又因为这里无法使用灵力,极其危险。
从他们出来到现在,计辞不是第一次后悔,这定也不是最后一次。
他就不应该因为一时头脑不清醒,让谈不言跟着他。
想来谈宗主也没想到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当谈不言主动提出跟他一起,他们下意识的反应都是不认同的,现今的情况已非百年前,人间太平不在。
之前天阳宗出任务都是以小队形式,现在谈不言的身边只有他这个鬼。
他要去的也不会是什么好地方,总之绝对不安全。
不过令计辞意外的是,小秋竟然留了下来,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想不明白,等从这里离开,将谈不言送回去后他们必须要好好聊一聊。
其实他对计秋的了解恐怕还没有谈不言深刻,那时候他们之间只是计秋单方面的亲近,他每日修炼繁重,又因心下不平衡而无心相处。
现在想来,真不知道小秋为什么那么粘着他。
“计辞,你很讨厌我吗?”
清清冷冷又略带空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衬得本就阴沉沉的山中更冷了。
山中的薄雾逐渐加重,湿润的水汽浸入衣裳,潮湿的让人烦躁。
谈不言看着前面头也不回的人,心中的火蹭蹭往上涨,忍了忍想要将他捉回来的冲动,咬着牙跟在他的身后。
一开始因为误会,他对计辞确实愧疚。
可对方竟然同他爹有秘密不告诉他!
别以为他爹用计秋做幌子他就不知道,再说之前计秋的那个表情,他们之间明显是有其他事瞒着他。
虽然他能猜到瞒着他的事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但不代表他就不在意,他是个成年人,还是天阳宗的少宗主,不论于情于理,还是于公于私,他都有知情权吧。
这件事暂且不提,这一路上,或许计辞自己都没发现,他的身体有两次竟变得透明起来,好像马上就要消失似的,他想应该是将心分了一半给计秋的关系。
那时候他担心计辞消失忙上前想要留住他,却在他们距离只一步时发现他的身体稳定下来。
若是一次也就罢了,可是两次都是如此。
不知道这是不是偶然,毕竟这件事情只出现了两次,还不能确定。
还是说这就是传说中的鬼吸精气吗?
“没有,我怎么会讨厌你吗?只是你跟着我会有……”
“没有?我看你的样子可不像没有。”
谈不言故意打断他的话,阴阳怪气道。
面前的人猛地站住,终于转身看向他。
再次同那双眸子对上时,谈不言心底不停翻滚着的情绪瞬间放大,磅礴着似是要喷发出来。
他只觉得嗓子一紧,鼻子有些酸。
雾气比之刚才更重了,两人之间虽然只有两步距离,但谈不言已经逐渐被雾气笼罩。
丝丝缕缕的雾气缠绕在他的身上,那张艳丽的脸有些雾蒙蒙的,本就过分白皙的脸于雾中若隐若现,好像很快就同雾气融为一体,消失不见。
眼底闪出的那抹红为他平添了几分欲气,谈不言紧咬着唇快速转过头去。
“你觉得我是累赘吗?”
计辞的心仿佛被什么重重锤了一下,只觉得难受极了,又慌的厉害。
“当然没有,我从没有那么想过,我只是担心你受伤。”
“计辞,我……”
谈不言的话说了一半顿住了,他其实还没有想好怎么说。
在他闭关前,他就对计辞有好感,不过那时候,他以为是因为对方是他交的第一个朋友。
因为是第一个朋友,他很珍惜计辞,也很相信他,自然也喜欢他。
友情怎么不算喜欢呢?
等他闭关出来后,得知计辞变了,变成一个滥杀无辜的人,谈不言只觉得失望、心痛。
直到不久前,当谈不言发现对方已经死了,只剩下神魂,已经算不上人族时,他难过的想哭。
他觉得明明对方是那么好的人,怎么好人就没有好报呢?
可直到谈不言看见计辞变得透明,他发现错了。
当他真正完全意识到他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他可能已经永远失去了计辞,那种锥心似得痛苦,呼吸都要停住的难受,想不惜一切代价将他永远留下来的冲动,怎么会只是友情呢?
他忽然不想挣扎了,人生才有多少天,好好活着本来就不易,生命那么宝贵,他喜欢打开天窗说亮话。
“计辞,我后悔了,我不想跟你解除道侣契。”
谈不言的眼神从挣扎、痛苦变得释然,直到坦荡,他直直盯着计辞的眼睛,不允许对方有一丝退缩。
这一刻他心底甚至滋生出了一丝阴暗,如果计辞的脸上露出鄙夷与不屑也没有关系,他会想尽一切办法,将他变成自己的娃娃,永远留下他。
计辞愣在原地,听见他的话不仅没有回答,甚至连动作都没有。
谈不言上前一步,站在他的面前,直视对方的眼睛,眼神真诚,声音中满是坚定。
“或许你以前从未考虑过,但请你现在仔细考虑一下,我们都是成年人,做不成道侣还是可以做朋友的。我知道你有事情瞒着我,但没有关系。这个答案我不希望你考虑其他事情,我只想听你的真心话。”
计辞被他灼热的视线烫的回了神,神情略有些慌张,动作间想要后退回避。
却被谈不言的手揽住腰用力拽了回来,这下直接砸进了谈不言的怀里。
动作霸道到计辞再次愣住,面露疑惑看过去。
“我们时间有限,你就在这里想,别逃避。”声音顿了顿,谈不言思考了一下,很快便下定决心。
“我有个秘密,我曾经死过一次,那时候我拼命活着只想恶心他们。可现在我发现,为了别人而活着的人生真他妈没劲……”
被揽在怀中的计辞神情无措,耳根子都红了,几乎是僵直着身体不敢动,却在听见那养尊处优极有教养的小少爷口中吐出的话蹙了蹙眉头,下意识想说什么。
“可现在不同,我想和你一起活着,我从来没有想跟谁在一起一辈子,你是第一个,也会是唯一一个。”
谈不言曾想到那对生物学上的父母就恨极了,可现在,他可以毫无波澜的一笔带过只为让计辞看见他的真心。
计辞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谈不言想要恶心谁,或许他是觉醒了前世的记忆。
他若是知道前世和今生那般痛苦是因为他,还会愿意同他……
计辞是有在好好思考,他回忆着过往的一切,很清楚谈不言是他死水般生活的例外,谈不言是一株从死水中开出的花,微风吹过,轻轻摇曳着,就能在水面泛起涟漪,搅动他的心神。
机会只有一次的道理他明白。
他应该可以再贪婪一次吧。
只要最后,他能找到解决办法就好了。
但若真是这样,他也要给谈不言选择的机会,他是导致阿言痛苦的罪魁祸首。
“我活了很久很久,久到我根本记不清自己的年龄。”
计辞的声音虽然平稳,但却莫名给人一种难受的感觉。
雾气越发的深了,两人只能看见彼此。
雾浓的好像要吞噬一切,谈不言心底的不安逐渐被放大。
看着面前的人,他总觉得某一刻他好像就会这么消失。
心下烦乱间,谈不言的手不断收紧,用力抱紧计辞,可是他虽然能摸到计辞,自然也能感觉到计辞的身体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这让他的心更慌了。
就算他现在可以触碰到他,可却改变不了他已经死了的事实。
死亡有多痛他自然懂得,可计辞却比他经受的还要多。
“我同你解除道侣契是认真的,因为我注定每一世都不会活过三十岁。运气好的时候能过弱冠,运气不好……。”
计辞声音顿了顿,轻哼了一声,嘴角微微翘起,似是在嘲讽自己。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死,应该说我不知道我的身体能撑住多久。”
“我从一开始就是带着记忆转世,我的脑中装了太多的东西,又经历过太多的人生,但我连短暂的封闭记忆都不可以。”
话音还没落下,谈不言猛地看向计辞,美眸中满是震惊,随之他的嘴轻轻一瘪,眼眶通红,抱着人的手更用力了,他将头放在了计辞的肩膀上。
计辞一直被谈不言揽在怀里,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小少爷不会要哭鼻子吧,这么容易感动,可得小心别被人骗了。”
谈不言没有理会他的调侃,神情有些呆滞。
原来是这样吗?
他对一切都淡淡的原因,是因为他的世界中充满了太多的东西,已经到麻木了吗?
那些记忆……谈不言都不用想,就能知道估计同这辈子差不多,没有什么好运气,没有人站在计辞的身边,永远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
怎么比他还可怜呀。
一只冰冷的手忽然放在了他的头上,那只手轻轻的揉了揉,伴随着叹息放了下去,“别可怜我,我不值得被你可怜。”
谈不言扭头看着对方的侧脸,刚想反驳,对方再次开口。
“不止这一世,我不知道你到底经历了多少世,经历了多少痛苦,但这都是因为我,但我如今也不记得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计辞的话中带着巨大的悲伤,他用力将他推开,整个人都要陷进浓雾中,眼眶通红,本就惨白的脸更加白了,唇上一丝血色都没有,整个人像是被放干血的尸体,只需要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我的某一世的指骨不知怎么竟同你的神魂相连,如今在你的身体中,这就是导致你体弱的原因,既不是毒,也不是你身体的问题,所以医修什么都查不到。你的身体好转是因为我稳定了那股力量,所以你现在安然无恙。”
计辞只觉得心跳如雷,紧张的连头都不敢抬,他怕见到谈不言厌恶的表情,也怕谈不言说什么他不能接受的话,可错了就是错了,他不能逃避。
“只要将那东西取出来,你的身体就会好。只是它同你的联系太深了,轻易取出会要你的命,我又有不得不取的理由,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到最后完全消失了。
直到此时,计辞也不敢抬头看对方一眼。
自然也没有看见对方疑惑的眼神,谈不言心中有很多疑问,但眼前人的紧张、忐忑和无措让他的心酸酸的,计辞一直背负的就是这个吗?可是计辞不问他,怎么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真是个傻子,没准他不在意呢?他毕竟不是原主,等等,原主……啧,有些不对。
如果真的是因为神魂,他的灵魂是自己的,他的身体虽然不好,但要是没有那些个腌臜事他觉得能至少再活十年。
可是原主的身体中有着那节指骨,他们又叫同一个名字。
所以,他同这个世界的谈不言究竟是什么关系?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放心,没有十足的把握前,我不会轻易动手的。”
谈不言的沉默将计辞放在火上烤,他心底的忐忑绝望甚至已经流露出表面。
不禁踉跄着后退了一步,身体再次若隐若现起来,好像下一刻就会完全消失于雾中。
回过神来的谈不言正好看见这一幕,眉头蹙紧,甚至都没有思考,大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拽了回来。
亲眼看见对方的魂体稳定下来时,他知道,这不是偶然。
是因为指骨的原因。
“你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些吗?如果是,我原谅你了。”
听见原谅两个字的时,计辞的表情竟然有几分痛心,看着他眸子中满是担忧。
谈不言都不用问就知道计辞认为他心软。
“计辞,我所经历的不仅仅是你看到的,还有你没有看见的,我有自己的判断,你别担心。现在,你能告诉我,你的答案吗?”
心情一上一下,计辞都要晕头转向了。
这件压在他心上许久的事,没想到就被对方这么轻飘飘揭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