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青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正要再细细推敲的时候,门外传来小厮的声音。
“穆尚书,我们老太爷这会子不便见客,请您稍等片刻,容小的进去通传一声。”
今日穆向远沐休,一同前来赴宴,不过他是在前院,并没有跟穆青一起,这会子他来见邹御史,穆青大约也猜到了几分。
“鸣儿,你带他们去东厢房吧,青哥儿去屏风后面。”
邹御史安排好屋里的人,便示意小厮领了穆向远进来。
穆青站在山水插屏后,只见穆向远十分恭敬的朝邹御史行礼问安。
“下官见过邹老前辈,”穆向远敛衽拱手,脸上的表情十分谦卑,“下官特意前来拜会,是想跟您解释多年前不知芸娘是贵府走丢的千金,今日特来向邹老前辈领罪,还请您惩处下官无知之罪。”
邹御史摆摆手,面上的表情让人瞧不出他的心思。
“既然你都说了你不知情,不知者无罪,我怎好惩罚你?”
穆青透过屏风,看到穆向远轻轻舒了口气,邹御史接着便看向了穆向远。
“到底是我们芸儿命苦,先是跟家里人走散,好不容易回到了京城,还没安稳下来就没了……”
邹御史长长叹了口气,语气里说不出的惋惜:“也是我们家跟芸儿缘分浅,虽做了家人,却没有相扶相伴的福分。”
穆向远正要开口说点什么,邹御史往他身后看了看,不由皱眉。
“你既来见我,怎的一个人过来的?青哥儿呢?你怎么不把他一起带过来?”
听到邹御史问起穆青,穆向远后知后觉才想起来穆青是今日的主角,可他却忘了将他带在身边。
懊恼的同时,穆向远又有些责怪次子不分轻重,今日这样重要的场合,他却一味痴缠着他,闹得他连正事都忘了。
眼下青哥儿不在他身边,让邹家的人知道了实情怎么办?
“我是带着青哥儿一起过来的,进了府许是青哥儿贪玩,自个儿跑开了,晚辈这就让人去寻他来给您请安。”
邹御史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看向穆向远的时候,目光里带着明晃晃的探究。
“我那日在宝华寺见过青哥儿,他不像是这样不分轻重的孩子,到底是你对青哥儿漠不关心,还是他没来?”
邹御史这番话让穆向远汗流浃背,他哪里知道邹御史对穆青的印象这么好?
“他是跟府里一起过来的,只是人并没有跟在下官身边,还请您稍等片刻,下官这就派人去寻他。”
穆青端起屏风后丫鬟奉上来的茶水,提步转过屏风,径直朝邹御史走去。
“太外祖父,舅舅让我给您送您最喜欢喝的大红袍,您尝尝看。”
将茶递给邹御史,穆青这才转身朝穆向远拱手:“父亲,您也来了。”
穆向远明显松了口气,立即端出了长辈的架子。
“青哥儿,你怎么一到你外祖家就贪玩到处乱跑,我派人寻了你好几次都没找到。”
穆青领教了穆向远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没开口反驳,只淡淡开口解释了几句。
“大舅舅正好瞧见我了,就领着我过来了,未曾向父亲禀明,是我的不是。”
穆青见好就收,并没有跟穆向远硬碰硬,更没仗着有邹家这个外祖家就一改前态,让穆向远十分受用。
“既然是你舅舅带过来的,为父怪你做什么?你好容易寻到了外祖父家,是该多到老太爷跟前尽尽孝心的。”
穆向远说着,便抬手去擦拭眼角:“你娘去的早,你要记得替你娘将她那份孝心一并孝敬了才是。”
穆青拱手再度应下:“是,儿子记住了。”
邹御史喝了口茶,抬头又看了穆向远和穆青父子一眼,便将茶盏轻轻搁在手边,朝穆青招了招手。
“青哥儿,快到太外祖父跟前来,让太外祖父好好看看。”
穆青迟疑了片刻,转头去看穆向远,见穆向远朝他点了点头,他才朝邹御史走去。
邹御史仔细打量了穆青一番,由衷感慨:“你这眉眼和下巴,跟你娘简直如出一辙,你娘打小就是个美人坯子,我记得当年她出生的时候,京中不少人想要与她结娃娃亲呢……”
邹御史年纪大了,努力回想往事的时候,谁也没有开口打扰他。
“你娘是我们家唯一的女儿,倘若她没有走丢,定然也是如珠似宝的被呵护着长大……”
邹御史陷入回忆中,似乎忘了面前还站着其他人。
“我们芸儿是最小的孩子,上面几个皮小子闹得府里鸡飞狗跳的,阖府上下都盼着能得个乖巧贴心的女孩儿,没想到还真得偿所愿了,只可惜……”
穆青站在一旁,冷眼看着穆向远一双手紧握成拳,连手指的关节都隐隐泛着青白色。
邹御史絮絮叨叨又说了许多邹芸娘幼时的趣事,穆向远最初还能应和几句,到后来邹御史问起邹芸娘去了穆家后的情形,穆向远支支吾吾的,回的前言不搭后语。
穆青隔得近,清楚瞧见穆向远额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儿。
“向远啊,芸儿不是在你家跟你们一起长大的么?你怎么都说不上来她从前的事?读书自是好事,但她是你妹妹,你怎能不关心她呢?”
邹御史的话看似在责怪穆向远,实则已经为他找好了借口,穆向远不蠢,自然也听了出来。
“那时候我们家在村里算不得好,我想着大哥将读书的机会让给了我,就不能让爹娘和大哥失望,唯有日夜苦读早日高中方能出人头地,日后也能让芸娘过上好日子……”
穆向远伸手揉揉眼睛,言语间带着哽咽:“只可惜待我高中,芸娘甫一到京城就水土不服了,竟是造化弄人,没过上几日好日子。”
邹御史伸手拉着穆青,满眼都是疼爱神色:“谁说不是呢?芸儿是我们家上下都疼爱的孩子,她若活着,我邹家必会护她一世无忧、一生荣华的。”
闻言,穆向远目光深邃,紧绷的下颚线出卖了他此刻的故作轻松。
穆青看向邹御史,趁机说出自己想要科举的打算。
“太外祖父,您是三朝御史,又是博才多学的大儒,日后我若是下场科举,能请您指点一二么?”
邹御史拍拍穆青的肩膀:“这有什么不可以?你唤我一声“太外祖父”,你想学什么只管告诉我,我教不了你也必会替你寻名师的,便是那翰林院里也有不少我的门生,将来科举你只管放心下场便是,有老头子在,你的前程自然高枕无忧!”
穆青回握住邹御史的手,感激涕零:“太外祖父,我定会好生学习,绝不会堕您的威名的。”
邹御史爽朗一笑,显然并不在乎这些。
“老头子我活到这把年纪,名声什么的都是身外之物了,能替你铺点子路,也不枉费老头子白活一场。”
穆青这边跟邹御史说着话,眼角将穆向远眼底的震惊和后悔尽收眼底。
当年他费尽心思才搭上文远伯府,可文远伯也只是帮他寻了一些往年会试的密卷罢了,没想到邹家一认亲,邹御史就允诺会帮穆青的前程保驾护航。
邹家虽然没有伯府爵位,可对比起朝中人脉毫不逊色,穆向远忍不住幻想,倘若邹家的人脉能为他所用,他的仕途又该是何等辉煌!
没有人在意穆向远的小心思,邹御史显然十分喜欢穆青,牢牢拉着他不肯撒手,就连外头有客人来访,也要将他带在身边。
“向远啊,今日客人多,我就不留你说话了,你且去吃茶去罢。”
邹御史说着话,小厮领着一位阁老进来拜访。
穆向远给前来拜会的任阁老见过礼,有心想要再多留一会儿,可任阁老只一心跟邹御史搭话,他即便有心也不好多留。
穆青看着穆向远不情不愿的离开,忍不住摇了摇头,这才只是开始,等他知道邹芸娘本是柱国将军唯一的女儿后,有他后悔的。
“老师,这就是青哥儿罢?”
待穆向远走远后,任阁老含笑看着穆青,带着长辈特有的关怀和探究。
“之前就听说过青哥儿的名讳,竟不知是老师家的晚辈,今日见了,才知晓传闻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好好一个孩子,外头传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穆青没有急着为自己辩解,以前他被拘在尚书府没法走出来为自己正名,如今他有机会走到所有人面前,压根不需要他自己开口解释,长了眼睛的人自然懂得甄别。
见穆青没有开口,任阁老满意的点了点头。
“小小年纪就这样稳重,是个能成事的孩子,老师,学生愿意教他,只是不知青哥儿是否已经有了心仪的先生。”
穆青转头去看邹御史,却见他正含笑看着自己:“你以为我那些话是唬你老子的?这话我既然说出了口,自然会如实去办的,任阁老愿意教你,你还不去拜师?”
穆青喜出望外,立即上前几步,正要跪下磕头行礼的时候,任阁老笑出了声来。
“老师,青哥儿要拜我为师,自然不能只咱们三人知晓,这拜师礼我要办的隆重些,让人知道他是我的关门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