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宣帝死了, 死得那么突然,又那么让人猝不及防。kanshushen
可是这一切也不是一点儿蛛丝马迹都没有,至少一直给成宣帝请脉的太医发现了成宣帝近来易嗜睡疲惫的异样。
成宣帝以为是近来朝事繁忙, 国事操劳的原因, 加之年纪确实大了,身体渐渐走下坡路也就没有太放在心上。
可还不等太医查出来病因, 成宣帝就在一场睡梦中离去了, 走的时候是在宣政殿处理奏折,脸趴在桌子上就去世了,手边还有写了一半的红批, 还算安详,面颊上虽有着疲惫但也没有太多痛苦。
消息传出来之后, 举国悲伤, 宫城里到处都人心惶惶, 成宣帝走得太匆忙,许多身后事都没有安排好。朝堂后宫都乱做了一锅粥, 不过大家操心的倒不是成宣帝的后事, 而是这个位置如今该由谁来坐了。
太子殿下消失,至今未有消息。七殿下痴傻,十一皇子牙牙学语,谁都不是这个位置的最好人选,便只剩下了兰贵嫔的五皇子。
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一直跟在太子殿下身边的五皇子一下就被推倒了风口浪尖上。
顾辞收到消息的时候, 还在边境守备营操练士兵。他看了顾执楼写来的密信, 皱了一下眉,很快就收拾了东西,回到皇城。
他倒是知道太子还活着, 可是太子已无心朝堂,甚至自己拔除了自己的靠山和根基,哪里还会轻易回来。而顾执楼送来的那封密信也给了他信心,顾执楼说:“皇城的人与物,皆随你所用,只求善待。”
顾辞骑着烈马回到历州城的时候,朝堂已经在发国丧了,城墙上都挂着白灯笼和白绸。顾辞笑了一下,他韬光养晦二十余年,没想到最后竟是不需要自己动手,这位置就落到了自己手里,真是世事难料。
苏梦坐在明霞殿,那个老不死的终于死了,这是件多好的事儿啊,就是有点可惜,叫他走得太/安稳了,若不是怕查出来,她肯定给他一刀。
苏梦看着自己面颊有些泛青,摸了摸失去血色的脸庞,觉得值了,她图快,用药过度,如今这药物在自己身上也有了残留。
成宣帝一死,苏梦这个宠妃自然也就没了靠山,她是不在意,可这满宫殿的宫女太监可就不这么想了,所有人都在琢磨新帝会如何对待这位魅惑先皇的妖妃。苏家自然也不敢再如此张扬,夹起尾巴做人。
所有人都没想到五殿下回来得会这么快,陛下驾崩的第三天,顾辞就仿佛凭空出现一般,回来奔国丧了,五殿下登基一切似乎都顺理成章。
混乱的朝政在五殿下,不,新帝的主持下也逐渐走上正轨,众人对新帝也寄予了几分期许。
一切似乎都在好起来,就是陆家的日子不算太好过。
陆庭原本打算要弄出点事儿来的,可是顾辞回来得太早,如同成宣帝去世一般让人猝不及防,完全没给他这个机会。
与此同时,新帝是顾辞,陆家也讨不到什么好处,且不说从前顾辞跟着顾执楼身边与陆家为敌,如今顾辞为帝,就算不打压陆家,肯定也不会再让陆家像从前一样辉煌。
陆庭在陆府的书房里,揪集了一大批大臣,尤其是以陆家和梅家的人为主。
“大人当真要如此?”旁边与梅家交好的官员开腔了,面带愁容。
陆庭看着他,面色冷峻地点头。
“可是……此举是否太过凶险?”那官员边迟疑边开口道,“且不说新帝尚未针对陆家,便是新帝针对陆家了,咱们也没有办法啊。”
“新帝原是太子的人,登基之后如何会放过陆家?只怕是要斩草除根!诸位也不必一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诸位与我陆家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只怕我陆家倒台之时诸位也好不到哪里去。”
“可是……”
“难道秦大人喜欢等着别人大发慈悲饶自己一命的感觉?”陆庭讽刺道。
秦清河有些被他说动了,在场的人也是心怀各异。夜谈进行到月上中天的时候还是结束了。一个个的带上帷帽从陆府后门离开。
陆庭坐在书房里,仰靠着椅背揉按着眉心,显得疲惫不已。
听见轻微的推门声响起,头也不抬,淡声道:“你怎么看?”
来人在陆庭身前不远处站定,昏黄的灯光打在他的身上,带有一种诡异的沉默感。
陆知安开了口,声音却比以往的清亮要暗哑许多,“不仅是其他官员,就连梅家也不会愿意参与这么冒险的事情。方才秦清河不过是在替梅成打太极罢了。”
陆庭闻言,笑了笑,睁开眼看着自己儿子,觉得自从成婚以来,陆知安真是长大了不少。
梅成那些墙头草,也不指望他们帮忙,可他们也不能拖后腿。只要他们都保持中立,那这一场战争便会是陆家与顾辞的对决。
他问:“那你觉得呢?这件事咱们是该做还是不该做?”
陆知安微微敛眸,让人看不出情绪,他冷淡道:“顾辞与陆家虽算不上势同水火,可是顾辞也绝不会放任陆家继续发展,称霸朝堂,只怕陆家被削弱是势在必行了。”
陆庭呵笑出声,“自古帝王迭代,哪有权臣不倒的道理?且不说是前朝权臣,便是一同打天下的好兄弟,好手足最后不都还是落得个夺权杀人的下场。”
他眼眸微眯,看着跳动的烛火,眼中的**熊熊燃烧,“与其等着什么都没有这一天的到来,不如换了他顾家人,让这天下成为我陆家的天下。”
陆知安对他这番大逆不道的话丝毫不觉得有问题,认真道:“新帝登基,一切百废待兴,尚且是需要休养生息之际,此时是新帝根基最为薄弱的时候,若是错过了时机,只怕是再无机会了。”
陆庭哂笑一声,“我也正有此意,所以在新帝开坛祭天,正式的登基大典那一日,是咱们最好的机会。”
陆庭起身,拍了拍陆知安的肩膀,满意道:“儿啊,他有的一切,你也会有的,这一切最终都是你的。”
陆知安眼睫微颤,静默了片刻,低头拱手道:“多谢父亲。”
“嗯,下去准备吧。”
“是。”
陆知安回到了自己房间,他没有睡卧房,而是睡的书房,他近来一直如此,他对梅思缘到底是没有心思,也不想看到梅思缘那张跋扈的脸,一看到她就不可避免地会想起宫里的那个人。
宫里的那个人……
顾执楼看着外面的天空,一轮明月皎皎高悬夜空,乌云遮了又散,光辉落在大地上,透着独属于月亮的清冷。
历州城已经进入了寒冬,外面刮的冷风刺骨极了。
顾辞入住皇宫之后,并没有说要如何处置先帝的妃子,许是政务繁忙还没轮不到这件事,又许是还没想好怎么处理这件事。
陆知安背手不语,朝中大多数官员都赞成依照祖制处理先帝的嫔妃。
有皇子者,予以分封,跟随皇子去往封地终老。没有皇子或是生养公主的妃嫔,一律打入冷宫或是发配寺庙。
这之中对怜妃的争议最大,居然有大半的朝臣支持处死怜妃为陛下殉葬。不过时至今日也还没有定论便是。
如今的明霞殿可比从前要冷清许多了,早没了往日风光。宫女太监们走的走,跑的跑,反正留下来的没几个了。
青沐倒是还在,可瞧着新帝对她座上宾的态度,苏梦就知道她的身份不会简单,应该说从青沐来到她身边,拿出那一副副杀人于无形的毒药时,她就知道青沐的身份不只是个小宫女,不过没关系,青沐利用她,她又何尝不是利用青沐。
彼此利用,也没多少伤心难过。
夜晚,悠扬又带着几分悲伤绝望的琴声从明霞殿里传来,路过的宫女太监都要快些走,就怕沾染了晦气。
苏梦一个人对月自弹觉得甚好,偏有人要来打搅她的清静。
大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地上的倒影在月光下拉得长长的,苏梦手下的琴声依旧轻快如泉水一般流淌,丝毫没有停顿。
直到那人走到身后,喊了一声“梦儿”。声音里带着思念和心疼。
苏梦完全没有搭理的意思,直到手底下这首曲子弹完了,才停下手按住琴弦,淡声道:“陛下该叫我怜太妃。”
“梦儿。”顾辞看着她眼底透着悲伤,他回到历州城之后已经知道了苏梦曾经经历过什么,对于眼前的女子心疼不已,若是他早一些从边关回来,他是不是就能保护好苏梦叫她不要遭受这些痛苦了?
苏梦脸上的表情一点波动都没有,对已经贵为新帝的顾辞也没有多少谄媚,仿佛已经无所谓了,活够了,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死气。
顾辞忙道:“我不会让你给父皇殉葬的,梦儿,你不要担心。”
他怕宫女太监们流传的谣言会叫苏梦担忧,满给她解释,可苏梦一点都不领情,她站起身靠近窗外,看着外面的月色。
她这一生活得可真是够跌宕起伏的,做过盛宠的皇妃也做过任人踩踏的可怜虫,一个人活了别人的一辈子一样长,真的够了。
她冷声道:“陛下夜至明霞殿,怕是于你的名声有损,还是早些回去吧,莫要叫人看见了,嚼口舌。”
“梦儿,你这是在担心我吗?”顾辞自作多情道。
苏梦从前是二哥的未婚妻他不敢动邪念,后来又与陆知安纠缠,他远在边关管不了。
可是如今,苏梦是先帝嫔妃,虽说处置她们的方法大多是打入冷宫,送往佛堂,但若他愿意,也可以让苏梦成为自己的妃子,而如今天底下除了他,没有人再有资格娶苏梦。
苏梦蹙眉,顾辞对她的心思她早就知道,可是她对顾辞从来没有那么多心思,她一颗心都给了顾执楼,可是人家不要,将她一颗心撕得粉碎。
苏梦绝情道:“便是陛下不顾及自己的名声,也要顾及我的名声,陛下还是快走吧。”
“梦儿。”闻言,顾辞的声音不由得大了些,“你还在念着陆知安吗?”便是不愿意承认,顾辞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许久没有听见过这个名字,苏梦愣怔了一下,眼神有些呆滞。
顾辞继续道:“可你也看见了,他已经另娶妻生子了,你们之间不可能了。”
苏梦拧眉,又想起了陆知安大婚那日的模样,一身喜服俊朗不已,面颊通红惹人心醉。可偏偏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叫人心揪得疼。
“与你何干?”苏梦回头瞪着顾辞,便是她与陆知安是错付,也还轮不到外人在这儿说三道四。
顾辞如今好歹是皇帝,哪里还能像从前一样忍受苏梦如此忽视自己。
“你还念着他,可他却对你丝毫不念旧情。”顾辞的声音里带着些愠怒,“你以为父皇的死当真是神不知鬼不觉吗?梦儿,陆家派人彻查此事,为的就是想把这件事栽赃在你我身上,便是如此对你,你还要记挂着他?”
苏梦看着他这副急切的模样,冷笑了一下,伴着月下光辉,颇有些冷淡佳人的风韵。
“陆家想栽赃的人是你,不是我。”
就算是她也不是栽赃,是事实。本来就是她动的手,她有什么好怕的。
顾辞的脸色冷了一下,陆家暗中彻查先帝身亡之事,就是想把脏水泼到顾辞身上,好叫他也像其他皇子一样没有资格继承皇位。
可这件事查下去,苏梦必然也是保不住的,陆知安明明都已经查到了与苏梦有关的蛛丝马迹却还是没有选择停手,可见如今苏梦的性命在他心中一点都不重要了,偏苏梦还如此念着自己的旧情郎,顾辞咬了咬牙,心中觉得颇为不忿。
见怀柔政策没有用,顾辞也收起了自己示弱的那一套。他确实喜欢苏梦,苏梦越是看不见他就叫他心底的征服欲越是膨胀。
不过如今皇权在手,天下尽在他手中,倒也不用如此心急。
顾辞理了理衣裳,拍了拍衮袍上不存在的灰尘,低道:“既是梦儿今日心境不佳,那朕便改日再来。”他自己给自己寻台阶下,离开了明霞殿。
对如今的他而言,苏梦只是权势之余的一个调味品,若说从前还有几分真心,现在怕是大多都晕染上了皇权的味道。
苏梦还是第一次听他在自己面前自称“朕”,以往顾辞从不拿皇帝的身份压她,可到底如今身为帝王,心底的骄傲自满也控制不住地溢出来了。
苏梦笑了一下,谁都会变,尤其是入了这皇城,哪里还有干净的人。
日子一天天的过下去,祭天大典也越来越近,朝堂上新帝一脉和陆家对立的苗头越来越明显。
苏炳年倒是个有眼色的墙头草,早早地就站在了顾辞这边,还得了顾辞的赏,整个人又像从前一样骄傲,尾巴都要翘上天了,每日朝会,积极主动地冲在前头,为新帝排忧解难,冲锋陷阵,真是尽职尽责。
这日下朝,陆庭与苏炳年一同从宫门口出来,苏炳年仗着有皇帝宠爱,趾高气扬道:“哟,是陆大人啊,几日不见,明显见老啊,怎么朝务太过繁累,身子吃不消了?要真是这样,还不如提早致仕,告老还乡,早日回老家种田养猪去。”
陆庭磨了磨自己的后槽牙,忍住怒火,看着苏炳年这个蠢货就像是看垃圾一样,如今他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不需要同苏炳年多言,免得坏了事情。到时候等他登基为帝,再好好收拾苏炳年这个蠢东西。
陆庭冷哼一声,甩袖就大步离开了。
苏炳年觉得他不战而败,自己赢了,走在后头更是志得意满。
——
陆纯贵妃死,七皇子痴傻,成宣帝死。
一连串的人物下线,机器台已经发出了“滴滴”的警报声。
夜晚,六十三号一个人站在实验室里,手攥得死紧,没有多少长的指甲,可还是在手上留上了一道道鲜红的印记。
死的这些人虽然不是主角,可都是有名有姓的配角,是会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的配角,他们的死亡已经影响到了故事的发展。
机器台上的书页摇摇欲坠,在六十三号赤红的眼睛注视下,其中一页飘飘然掉了下来,落在机器台上。
六十三号脸色煞白煞白的。刚想捡起那页书,只见另一双手从他身侧伸出来,比他先一步拿起了那张纸。
六十三号微微扭头,看见了熟悉的眉眼和容颜,顿时眼眶一热,眼泪“蹭”地一下就滴在了机器台上。
“哥。”
一号看着那张纸,看着机器台上错乱的数据,还有损坏了的按钮和仪器,他蹙了蹙眉,低声道:“又崩坏了?”
六十三号看见一号就像是瞬间找到了主心骨一样,点点头,“哥,你不是在巡查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号看着他哭得像个泪人一样,知道他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情,也不好再骂他,粗大的手随便给他擦了两下眼泪,“六十二号说你状态不好,我就先回来了。”
一号有些恨铁不成钢,可是没办法,到底是自己弟弟,抿唇道:“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告诉我吧。”
六十三号点点头。
——
冬日的第一场雪,恰是祭天大典的日子。
顾辞换上了一身明黄色的吉服,率领百官去了天坛祭祀,甚至还包括尚未处置的太妃。
他就是要叫众人看看,他有多么的骄傲又有多么的心胸宽广。
顾辞站在高高的祭台上,看着下面跪伏的百官,尤其是为首的陆庭和陆知安,唇角微翘,今日他就要把所有的祸患都铲除干净。
初雪纷纷扬扬地落在苏梦眼前,她来其实是于礼不合,尤其是还不与其他太妃站在一起,而是一身宫装站在了顾辞身后。
朝臣看见了也并没有多少吃惊。陛下几次三番搁置处理太妃们去处的奏折就已经叫人非议了。尤其是之后,顾辞行事,所作所为越来越出阁。
青沐也在一旁伺候,对此不屑一顾,自五殿下接受太子在宫中的势力之后,对许多事情是越来越放肆,越来越肆无忌惮。就像是一个隐忍蛰伏被压制了许久的人一朝得势之后便再也压不住内心的野兽。
这不,帝位还不稳就开始沉溺于美色了。
青沐在心底冷嗤一声,但也没有提醒顾辞,她在这皇宫里十数年,最擅长的不是各种阴谋诡计,而是冷眼旁观,明哲保身,顾辞苏梦是死是活与她何干?她乐得这皇宫里再起风云,好叫她继续玩耍一番。
礼官在一旁念着祭文,一字一句,句句皆是陈词滥调。青沐听得直打瞌睡,可还不等她真的睡着,周边兵器交击的响声就起来了,“噼里啪啦”地响,把青沐的瞌睡虫都吓跑了。
只见她一眼,眼前就已经变成了尸山血海,陆庭的人携带着兵器将众人团团围堵起来,反抗的侍卫都被绞杀殆尽,尸体堆积一地。
有年老身体不好的大臣瞧见这一幕,直接吓得晕了过去。还有一众大臣围在一起瑟瑟发抖。当然,也有的挺直脊背,怒斥陆庭大逆不道,不过还没等他多骂几句就已经尸首分家了。
以往常与陆庭作对的苏炳年看见这副场景,咽了口口水,吓得浑身发抖。他哪知道陆庭真有这个胆子敢造反,要是早知道陆庭是这样的亡命之徒,他就不招惹陆庭了。
陆庭斜晲了一眼苏炳年那个胆小鬼,只见他下一秒就被吓晕在地,陆庭直接一脚踩在他手上,把人又给疼醒了,哭爹喊娘道:“陆大人高抬贵手,不要杀我!”
陆庭拿着剑指着顾辞,道:“陛下可瞧见了,你的忠臣不过是些贪生怕死之徒。陛下若是识时务,自愿退位让贤,老臣也不是不能饶你一命。”
“陛下!”苏炳年颤着被陆庭踩在脚下的那只手,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落,哭得不像是个四十几岁的大男人。
陆知安嫌烦了,直接一脚把他踹翻在地,只听苏炳年“嘭”的一声后脑勺着地,彻底闭嘴了。众位大臣更是瑟瑟发抖,不敢出声了。
顾辞看着他意气风发的样子,微微摇头,高兴得太早是每个人都会犯的错误,尤其是这种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
顾辞微微一笑,胸有成竹道:“陆大人真的觉得自己胜卷在握吗?”
见顾辞笑得阴险又淡定,陆庭心生不安,不愿再与他多言,只要杀了顾辞这一场战争便是他胜。
“顾辞身为皇子,居然与太妃苏梦勾结,以合欢媚这种淫/荡的毒药谋害先帝,篡权夺位。此等奸邪之人如何配为天子,今日本官就杀了顾辞和苏梦这对贼人,为先帝讨回这个公道,为朝廷肃清孽党,匡扶正义。”
“来人,杀奸邪,正朝纲!”陆庭激愤地大吼,只等他的人冲上祭台,杀了那对奸夫淫/妇,这天下就是他的了。
“呃——”
胸口突然一疼,陆庭口中溢出鲜血。
“兄长!”远处不知何时传来一声厉吼,只见一个身穿着侍卫服的女子,朝着陆庭奔来却被其他侍卫拦住了。
青沐微微眯眼,哦,原来是陆娴啊。
陆娴哪里管得了侍卫的阻拦就要强闯,推搡之间,鲜血弥漫了双眼,“嘭”地到底,腰下染出了一朵鲜红的血花。
陆庭微微低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刺穿了自己胸口的利剑,他转头看着持剑的人正是自己最心爱的儿子。
他颤声道:“为什么?”声音里都带着血沫子。
陆知安看着他不敢置信的眼神,很平静。他缓缓开口,“我已经厌烦了这种算计来算计去的日子,每一天睁开眼都是黑色的,阳光再暖都照不暖贪欲不足的心,我疲惫了,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陆庭不死心,猩红着双目,“可是这天下很快就是你的了。”这可是天下啊,他很快就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尊贵的人了。
陆知安嗤笑了一下,“是你的,不是我。”
“你!”陆庭伸出手指指着陆知安,最后支撑不住重重倒地,死前还闭不上眼,也是,死在成功前的最后一步,死在自己儿子手里,如何能瞑目。
陆知安看着他的双目,缓缓蹲下身,合上了他的眼睛,“父亲,你要杀她,我舍不得。我本就欠她良多,只好一点一点还她了。”
他眨了一下眼眸,初雪落在了陆庭的头发上、眉眼上、身上,他低声道:“我如今觉得我们这样的人其实是不该存在的,活得太脏也太累。你今日会震惊我背叛你,可是你与姑姑不也早就算计过我吗?亲人算计已如家常便饭,又何必如此震惊呢?”
他站起身,看着高台上的女子,初雪渐渐大了,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看不清了,那就这样吧,算是他最后的一点良心,送给他曾经给过仅有的真心的姑娘。
顾辞对陆知安的反水也是惊了一下,没想到居然当众杀自己老子,这可真是够大胆的。他的禁卫军在外围把陆家的府兵层层包围起来,府兵见主子都死了,哪里还有心思作战,纷纷扔了手上的兵器,这一次是顾辞的不战而胜。
陆知安往前走了两步,侍卫立刻就举刀对着他。
陆知安浅浅一笑,那笑容落在苏梦眼里一如初见。
他高声道:“先帝之死,皆是我父一手所为,与苏太妃无关,还请陛下莫要听信谗言。”
苏梦的眼眸颤了颤,他这是在做什么,赎罪吗?
“今日,臣亲自除去毒害先帝之人,以告先帝在天之灵。父亲有谋逆之心,臣未能阻止,自知罪孽深重,愿以死谢罪,还请陛下成全。”
他从前高扬的头颅,如今深深地抵在地上,苏梦眼眸微湿,替她顶罪这是何必呢?若是要狠那便一直狠下去,坐上自己梦寐以求的那个位置不好吗?这局面谁输谁赢还未定,为何要认输呢?
顾辞看着陆知安,他死了,他的皇位也就彻底安稳了,既然他自求一死,那他自然是要成全他的。
“朕、呃——”
扎穿了脖子的长簪子又被狠狠抽出来,脖颈间的鲜血顿时四射。
“陛下!”
顿时所有人都惊慌大吼,就连青沐这个一直看戏的也愣住了。这……,也未免太荒唐了些吧。
顾辞扭头看着扎穿了自己脖子的人,瞳孔睁得巨大,像是有千万句质问要说一样,可他脖子被扎穿了没有办法开口。
他身子一软,倒在地上,只能眼睁睁地感受着自己鲜血横流而亡。
众人回过神来,赶忙叫太医,叫侍卫,场上一片混乱。
长簪“哐啷”一声掉地,苏梦被侍卫按住了身体跪在地上,陆知安大吼一声,“梦儿。”不顾侍卫的阻拦,爬上祭台,两个人跪在一处。
苏梦看着他笑了笑,初雪越来越大,渐渐地要覆盖地面了,陆知安的头上肩上都是薄薄的雪花,配合着冻得有些通红的面颊,可爱极了。
“为什么?”陆知安哭了,“他宠爱你,只要你愿意,你不会被送往佛堂也不会殉葬的,你可以好好活着。”
苏梦看着他笑了笑,这笑带着解脱,“我还是舍不得你死。”哪怕是你自己求死,可她还是舍不得,你看,多没骨气。
陆知安伸手抚摸上了苏梦的面颊,“对不起。”明明是最没用的三个字,可是陆知安还是只能说这三个字。只是这句迟来的道歉真的是来得太迟了。所有的事情都错位了,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苏梦笑了笑,眼眶湿润,“不想原谅你,就不说没关系了。”
陆知安被她逗笑,然后鼻尖一酸,颤声道:“梦儿,你能再叫我一声知安哥哥吗?”
苏梦望着他期盼的眼神,这兵荒马乱,错综复杂,风云诡谲的世界顿时都与他们无关。她沉浸在了他的眼眸中,那里再一次又只有她一个人,这一次,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了。
陆知安看着苏梦唇瓣张了几下都没说出口,苦笑一声,也不再逼迫苏梦。
可是在陆知安那双眼眸失去亮光的那一瞬,一句“知安哥哥”彻底温暖了他的心房。
下一瞬陆知安把那把匕首插进了苏梦的腹部,苏梦的下巴顿时软趴趴地搭在了陆知安的肩上,陆知安低声道:“与其死在他们手里,不如你我亲自动手。”
苏梦看着这血色苍茫的世界,笑容很轻也很无谓。陆知安拔出那把匕首,苏梦涌出一口鲜血染红浸透了陆知安的后背。
他握着苏梦的手,然后把那把匕首直直地插进自己腹中。
白雪皑皑的世界里,其他人慌乱地奔走着,他们两个人互相依靠着。
陆知安一张嘴便是一口血流了出来,他哑声道:“好舍不得,梦儿,下辈子我还找你好不好?”
苏梦眼前一片模糊,浑身渐渐冷了下来,她勉强眨了眨眼,然后彻底歪倒在陆知安肩头。
陆知安扯了扯嘴角,“你一定答应了。”然后唇角挂着欣然地笑,闭上了眼睛。
这一场闹剧最后的结局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青沐在宫里这么多年,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了,最后还是被这两个人震惊了。
她摇摇头看着那对一起死去的男女,叹息一声。
顾辞最后还是没救回来。脖子都扎穿了,再厉害的太医也救不回来。
新帝上位才多久就死了,还是这种死法,着实叫人有些不齿。史馆书写的时候直接一句“第五子死于祭天坛上,后十一子即位。”便带过了顾辞的一生,连他短暂的帝王身份都不曾承认。
十一子还在牙牙学语,为稳住朝纲,青沐凭借着太子殿下往日的势力成了新帝的教养嬷嬷,与众大臣日日斗智斗勇,从后宫斗到前朝,她也是欢喜、斗志昂扬得很。
又立新帝这样大的事情,连早前就隐居的叶辰巳都知道了,笑了笑,帝王纷争由他去,他今年种的黄芽白还来得及扎捆呢。
叶银萱也听说了这件事,与旁边的西翠逗笑道:“青沐这小丫头,真是胆大。”
西翠笑了笑,“娘娘身边长大的人哪里是省油的灯。”
“你揶揄我?”叶银萱嗔她一眼,“那还不是你教的?这丫头心思这么多,都快赶上马蜂窝了。只怕是你如今都比不上了。”
西翠笑笑不说话。
春溪镇的顾执楼与陆阮自然是没错过这个消息。有些慨叹顾辞的离世,可两人都是有从前记忆的,对顾辞的情感有些矛盾。
还是顾执楼豁达,放下茶杯,淡道:“他自幼就觊觎那个位子,能死在那个位子上也是他心之所向。”
陆阮点点头,又道:“想不到陆知安与苏梦倒是爱得如此深。”声音里颇有些慨叹。
顾执楼皱了一下眉,想起上辈子陆知安与苏梦也是双双死在他眼前,这辈子他算计陆家与苏家相斗,没想到还是这样的结局,倒是有些意外。
“活着不能在一起,死了做对鬼鸳鸯也挺好的。”
陆阮撑着下巴叹气,人死了不论过去发生了什么,都不免惋惜。
顾执楼看着陆阮,抿了口清茶,他对旁人生死没有多少兴趣,只是如今苏梦和陆知安都死了,阮阮与他还算安好,那那个六十三号呢?他会就此罢休吗?他该如何做才能将那人控制住,叫他不再伤害陆阮呢?
若说顾执楼微愁,那六十三号就是头皮发麻了。
他与一号看着眼前的书页一页页地脱落,整本书都出现了裂纹,彻底崩坏了。
书页到最后就只剩下一个书封了。
一号在听完六十三号的汇报之后,就陪着他一直观察着这本书里发生的事情。
主角殉情,书本彻底崩坏,机器不断亮红灯,发出“滴滴”的声响。
六十三号扭头看着自己哥哥,“哥,我该怎么办?”
一号拧眉,时光倒流之后,书本再次崩坏,这一次连他都没有办法拯救这本书了。
他紧抿唇瓣,“滴滴”的警报声在空荡荡的实验室里不断回响,有些恐怖又有些让人害怕。
一号静默良久,“你说这个顾执楼想出来?”
六十三号点头。
他不能出来,顾执楼一出来六十三号必死无疑。
一号修长的手指在机器台上点击几下,里面的历史记忆板块就出来了,上面有一片空白,他眼眸微眯,“我记得你曾经申请维修过一次这个书世界。当时是为什么?”
六十三号愣了一下,低声道:“当时陆阮这个角色开始违背角色轨迹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我以为是出了故障,便申请了维修。”
一号蹙眉没有说话。
六十三号继续道:“如今看来,她是那时就隐约生出了自主意识。”
上一次陆阮生出了自主意识,被六十三号误打误撞修复,可是这一次书世界彻底崩塌,已经不是申请维修就能修复的了。
陆阮和顾执楼两个角色都有了自主意识,顾执楼还懂得了如何通过人物去影响故事避免惩罚,如今可以说在这个书世界里,顾执楼和陆阮已经是主宰了,在所有人还在按轨迹行事的时候他们已经懂得如何通过其他人的行动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一号拧眉,眼下就是上报管理局也没有办法让这个世界恢复了,此事确实棘手。
他低道:“如果我没回来,你准备怎么做?”
六十三号不敢看一号的眼睛,低头,“如今机器只能控制穿书者,虽然有许多键失效了,但是我已经提前给陆阮输入了她以前的记忆。”
一号听到这些,笑了一下,“早就想好后招了?”
六十三号不愿意提这件事,“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用。”
一号看着他,知道他犹豫的原因是什么。
因为一旦启用陆阮以前的记忆,她会恢复的就不只是陆阮想起来的那些事情,还包括她被洗去,然后成为江郁再次回到书世界的过程,他是可以以此威胁陆阮,但一旦陆阮陷入记忆中无法出来,陆阮这个角色就会灰飞烟灭,江郁也会立时死亡。
穿书者因为外力死在书里,这在管理局可是大忌,还没有人犯过这样的错,谁也不知道惩罚是什么。
一号到底是一号,比他更狠,也更镇定,“既然你都想到了,那便去做吧。”
“可是……”六十三号还有犹疑,他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会有什么惩罚,穿书者会发生什么意外,造成什么后果也无法预测。
一号拍了拍他的肩膀,冷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