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泽殊忍俊不禁,明若寒邀请人去参加宴席,语气神情冷肃地却像在质问犯人,真不愧书中那个冷酷无私的明阎王。
胸腔中的紧张不知为何散了不少。
他一撇眼睫,忍不住翘起唇角,明晃晃映在明若寒冷亮的眸中,瞬息冻结。
“你只会笑吗?”声色更凉了。
按理说他这个态度,换做原主定是要发怒的,但这具身体现今换了个主人,宁泽殊怎么可能会对他动气。
很快敛了笑,摇头和声道:“只是没想到明大人会邀我。”话音温软,似金玉合鸣。
原身是江南本土人,承继了独有的吴侬软调,一把柔嗓,掐心似的软。
尤其宁泽殊面对的还是书中最喜欢的人,调子更是放得轻而绵柔,似飘摇的云朵。
明若寒抿唇不语,淡淡的酒气从面前人微张的口中呼出,他眉头霎时蹙紧,对着宁泽殊含笑的目光,连理都不理,嫌恶极了般挪开视线。
宁泽殊将这变化收入眼中,默默叹了口气。
他讨厌也是应该的,原身做的那点事,他自己都恨不得踹两脚。
宁泽殊想扭转自己在他心里的印象,就契而不舍地跟他搭话,“明大人邀请人的方式很特别,像是在审犯人。”
一个拉近关系的打趣。
说完,嘴角再次忍不住上扬。
接着一抬眼,猛地撞上明若寒审视的寒光,好像在说:难道你不是吗?
宁泽殊心底几分泄气,嘴上还是积极地道:“久闻大人的名声……”
以前只是在书上看,现在终于能看到真人了。
“初到江南就来寻我,我很开心。”
见到你,真的很开心,明若寒。
视线相触,明若寒骤然转身,丝毫不给宁泽殊面子,也不给他再说话的机会,“我当你同意了,明日酉时淮水巷苏府。”
没等宁泽殊开口挽留,他人就已走出了视线。
走得真快,宁泽殊撇嘴惆怅。
他在厅中的木椅上慢慢坐下,认真在脑子里回忆了发生在这里的剧情。
搜索了一圈,没太想起来。
因为书中主要着重以男主的视角展开,对明若寒干了什么,经常是寥寥几句。
再者,书里的内容实在太多了,宁泽殊能记得的只是偶尔一些。
比如刚刚明若寒要说的话,因为实在跟他脾性不符,所以印象深刻了些。
隐约记得他之所以突然相邀,好像是拿捏了原身的弱点,然后在这次宴席上加以利用,进而没废什么力气就拿到了那本被原身藏着的账册。
那究竟是什么弱点呢?
不燥的微风卷走了思绪,一路飘摇,落至国公府门外。
秋石毕恭毕敬看着人登上马车,待马车走了以后,方松了口气迈入府中。
马车内的明若寒眸光寒亮,剑眉深敛,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指尖,随后冲车外道:“十三,去盯着宁泽殊,一一回报他都做了些什么。”
只听“嗖”一声,一抹残影自马车飞落远方。
*
“主子!”
秋石送完客,匆匆走入厅中,一脸焦色。
细看之下,发现他额边汇有细密的汗珠。
眼下正值春夏更替之际,燥热之势已显,在外面走得快些,便容易出汗。
“怎么了?”宁泽殊见他慌慌张张的样子,直觉发生了什么大事。
“主子!快去后院看看吧,两位小郎君打起来了!”秋石指着门外,一脸愁苦。
宁泽殊则是一头雾水,“小郎君?”
主子还没醒酒吗?
秋石腹诽,跺脚急道:“是啊,主子快随我去看看。”
关于宁府内的情况,书中就更不会写了,对原身的形容就是花花公子、酒囊饭袋,至于他府上有什么,根本提都没提。
这就让宁泽殊有些不知所措,只好硬着头皮跟着秋石一起去后院。
还没走到,远远的就见院门前围了一大堆人,挤着脑袋,踮起脚尖探头往里瞧。
“主子来了!”有眼尖的人瞧见了宁泽殊,低声呼了一句。
其余人纷纷让开路,宁泽殊迎着众人的目光走近,心中的预感越发不好。
离院门更近了些,几声突兀的喊叫声从院子里传出。
是个男人的嗓音,偏偏又尖又细,像是掐着嗓子在喊。
“你个狐媚子,成日里勾引国公爷,看我不挠烂你的脸!”
另有记男声,洋洋得意道:“绿绣,没本事得到男人的心,还怨别人,你要不要脸啊?”
“你再说话,我把你的嘴撕了!”
“来啊,到时候看爷是会偏你,还是会心疼我!”
听此动静,秋石暗道不妙,率先冲进院里,分开扭打在一起的两人,“哎呦,两位小郎君,别再闹了,主子来了!”
“啊,国公爷来了!”
“在哪儿?”
听得两声充满期盼的嗓音,宁泽殊无措地吞动喉头,硬着头皮走进去的瞬间,两道身影,一白一红,像闻见肉味的饿犬一样猛扑上来。
宁泽殊被推得倒退数步,浓浓的脂粉气扑了满鼻,熏得他忍不住想打喷嚏。
然而还没发作,胸前突然一痒,是涂了豆蔻的指尖点在上面,“国公爷……”
那一声叫得是千娇百媚,要多撩人有多撩人。
宁泽殊脊骨刺麻一时,霎时麻到了头顶。
低垂眼睫,与双眼尾上挑的媚眼对上,他委屈地用手在宁泽殊胸前画圈,红袖垂落,露出凝脂般的藕臂,“绿绣想你了。”
哦,这位就是刚刚要把别人嘴给撕烂的人。
紧接着下巴一转,被人捏向了另外一边,“爷今夜还来吗?即便不来,明倚也不会伤心的。”
只见眼前男子双瞳软润,面容秀气,宛若湖中清荷,与绿绣的妖媚截然不同。
哦,这就是刚刚说“要不要脸?”那位。
他嘴上说着不伤心,可双眸盈盈垂泪,咬着唇隐忍的模样,根本是只要说出半个拒绝的字,就会立刻哭出来。
宁泽殊忍不住想扶额,奈何双臂被一人一边给抱紧了。
而绿绣见明倚这副故意卖弱的样子,恶狠狠地瞪眼,明倚也不甘示弱,回瞪过去,暗戳戳与他较劲。
宁泽殊只觉被两人箍得快喘不上来气,无力道:“先放开我,有话好好说。”
绿绣立刻附和道:“听见没,爷让你放手。”
“你放啊,爷是让我们都放手。”
眼看局面再次失控,宁泽殊求救似地看了眼在旁边呆立着的秋石,恨他没个眼力见,“还不快过来帮忙!”
“哦!来了!”
在秋石的帮助下,宁泽殊总算得以脱困,缓了口气,再次被衣裳上沾惹的脂粉气刺激到,“阿嚏”一声,一直没打出来的喷嚏总算打出来了。
绿绣见状紧张道:“爷,你没事吧?”
明倚也不落后,“爷,我给你煮梨汤。”
两人都还想再冲上来,宁泽殊一手捂鼻,一手拦他们,“别别别,别过来了!”
他飞快扫了面前两人,一水的好容貌,看着岁数也小。
真是造孽。
原身是不是有病,都不举了,还玩金屋藏娇这一套。
宁泽殊再次烦闷地叹气,见到明若寒的欣喜全被这些糟心事给冲淡了。
他招招手,把秋石叫过来,之后拉到远处,低语了几句。
秋石听完,满脸诧异,震惊道:“主子真要这么做?”
“嗯。”
宁泽殊揪住眉心,重掐了掐,“你去办吧,拜托了。”
说完,他摆摆手,疲累地走出了院子。
院门口围着的人早就散了,宁泽殊的背影渐行渐远,与此同时秋石走近不明白发生了何事的绿绣二人。
微风掩埋细碎的话音,一声惊呼,两声泪泣,顺风吹过屋脊,只见一抹残影腾起掠走,留下枯叶几片。
黑影几个闪现,出现在了寂静巷陌的一间宅子内,熟练地腾身而下,到房前叩门。
里面的人很快回应,他推门而入,立身禀道:“大人,宁泽殊府上豢养的两个小郎发生了争吵,他过去查看……”
十三将刚才看到的事一五一十禀明。
默了会,才听得那人的话,“遣走了?”
“对,他让那个叫秋石的仆从,给了两人银钱,然后让他们离府了。”
明若寒背手而立,斜打进来的阳光照亮了半张脸,阴阳分明,色沉而眸深,“我知道了,你再去盯着。另外,让你找的东西都准备妥当了吗?”
十三颔首,从怀中掏出个小盒子递上,“此物名唤神仙醉,从黑市得来的,无人能追踪到。”
“放在酒中,不管酒量多好的人,都会醉。”
明若寒凝着那小木盒,眸色幽暗,宛若夜色中看不到尽头的深潭,“好。”
国公府。
夜已深,宁泽殊却毫无睡意,他喊来秋石,以考探的名义,问了他很多关于原身的问题。
再次躺回床上,心底多了几分底气,可仍旧是睡不着。
思绪万千,想到自己的从前。
宁泽殊是在福利院里长大的,至十八岁,被福利院以已经有生存能力为由给赶了出去。
但外面的生活何其艰难,宁泽殊没有好的学历,没有钱,只能干最苦最累的活。
这样的结果就是有一日突然昏迷,检查出来得了癌症。
因为没有亲人,朋友也寥寥无几。
他连向谁倾诉都不知道。
在别人眼里,他就是个孤僻又怪异的人,没有社交,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就连得病了,每日陪在身边的就只有那本书。
真是可悲的一生。
宁泽殊突然觉得如今在这里苏醒,是老天给了他再活一次的机会,或许能够在这里收获到跟之前完全不一样的东西。
只要他努力做得好一点,不再像从前那样悲惨就好了,如果能跟明若寒变得亲近就更好了。
想着这些,在不知不觉间就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