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泽殊十分信任明若寒的话,一点没考虑他让自己这样做是否不妥,等他说完,重重点头,“好。”
应承完,思及还靠在树上的裴寂,便想着要跟他说一声,总不能让他一头雾水地待着,于是转身要过去。
“去哪儿?”明若寒喊住他,声音冷冽,宁泽殊回眸,双眼澄澈,诚实道:“去跟裴寂说一声。”
因刚哭过,声线嗡哝不已,尾音吞了几字,些许含混。
明若寒眸色霎时转厉,“不必,你现在就去。”
语气十分不容拒绝,宁泽殊没多犹豫,顺承地点点头,随后便朝着明若寒所说的方向离去。
“宁泽殊。”
裴寂眼看他突然走开,扶着树干挣扎着站起,大声呼喊他,“宁泽殊!”
但宁泽殊因为明若寒的话,始终不曾回头,故而留给裴寂的就剩了个绝情的背影。
明若寒驭马向前,到仍在张望的裴寂面前,俯近上半身,冷眼睨着他,“还喊什么?”
裴寂一手撑树,一手捂着腹部,脸上表情早没了对待宁泽殊时的耐心,甩脸怼道:“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话罢,支着树干的掌心微微用力,即刻就要追着远去的宁泽殊离开。
却听簌簌两声,明若寒自马背上旋身而落,径直挡住了裴寂的去路。
裴寂拧紧双眉,没一点好脾气,“你这是做什么?”
明若寒轻哼一声,冷淡的声线里似有鄙夷,“宁泽殊不在这里,现今只有你我二人,还要继续装吗?”
审度的目光下滑至他腹间的伤处,冷凉的双瞳明镜似的映着人心。
裴寂紧咬槽牙,从牙缝里逼出话来,“明若寒你故意找事是吧?”
语气格外火爆,只要再点燃一下,就会爆炸。
然明若寒目光不闪不躲,周身气势压人一头,意有所指地瞥了眼横在两人前的野猪,“这东西出现在这里,不觉得不太合常理吗?”
听他提及这个,裴寂表情不自然了一瞬,腮帮咬紧再松开,“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再者,猎场毗邻春姑山,那山常年无人,有些猛兽走禽偷跑到猎场中再正常不过。”
“哦?”宁泽殊眸梢露出几许玩味,“那它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宁泽殊孤身一人时才出现,又这么巧,你救了他。”
最后四字被他着重突出,盯着人的视线看得人心生寒,不由瑟缩,仿佛无论何种谎言都逃不脱他的双眼。
裴寂呼吸加剧,肺腔起伏明显,有种气急败坏的冲动,“明若寒,你—”
话至一半,双瞳猛缩,难堪置信地盯着明若寒从怀中拿出,捏在指尖的东西。
一个红玉镯子。
玉色纯透,如鲜血汩汩流淌,耀眼灼目。
“这、这……”
刹那,他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仿佛失去了语言能力,倒映着镯子的瞳孔不停发颤。
明若寒依旧没什么太大的情绪变化,语气平稳,“前几日我随口说起想要块美玉,他就巴巴地给我送了来,说是什么裴氏一族的传家宝玉。”
寒凉的眼眸挑动,携着暗笑,“不会就是你们裴家的传家宝吧?”
裴寂胸口一坠,宛若从云端重重坠落在地上,骨碎身裂,每个骨节都剧痛不休。
发紧的视线强行从血玉上抽离,移至面前人的脸上,“他……给你的?”
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剜心后发出的血言,吞吐出浓厚的血气,失魂的眼底很快布满血丝。
镯子意味着什么,宁泽殊分明一清二楚。
他亲手送人,那意味着他将自己的心意弃之敝履,不屑一顾。
“我刚才说的不够清楚吗?”明若寒唇角弯起浅浅的弧度,深深刺在裴寂的眼底,那是胜利者的笑容,跟自己完全不一样,裴寂突然有种相形见绌的灰败感。
指尖近乎要掐出血,这样的痛楚都压不住裴寂心里的疼,“我问你,是宁泽殊给你的吗?”
明若寒怜悯一般,回应了他的话,“是,他亲自给我的。”
“裴寂,所以你现在做这些有什么用呢?你也看到了,如今宁泽殊的心根本不在你身上,他可以把你送他的镯子给我,你觉得他会在意你救他一命,为他花的那点微不足道的心意吗?”
裴寂突然就觉得全身都很痛,被拆解了般,比起在战场上被利刃刺穿肌肤,眼下的痛完全没有实感,但就是疼得人忍受不了。
宁泽殊,宁泽殊,宁泽殊……
这个人真的可恶至极,明明一切都是他先开始的,明明是他要缠上来的——
“你就是江南新任的指挥使裴寂?”
一袭红袍的青年背手倾身,大胆地注视着眼前绷着张冷脸的男子,不似寻常人那么存有畏惧,他眼神里更多的是好奇和欣赏。
裴寂被他直白的眼神看得心里动颤,热意萦绕双耳,语气却凶得吓人,“你又是谁?敢与我这般说话!”
“我吗?”青年扬起袍袖,纵心挥了挥。
郊外绿草如茵,他容颜夺目,惊艳绝世,堪比艳阳,清幽的香气自袖间挥出,萦绕在裴寂鼻尖,经久不散。
宁泽殊趁裴寂揉动鼻尖时,欺身逼近,在他脸上呼了口气,热热的,携着涌近的香气,“我是你日后的爱人。”
小声说完,脸上绽出得逞的灿笑,眉宇间生气盎然,一双圆眸动人心魄地眯着,因笑而晃颤的乌痣动摇进裴寂的眼中。
霎时间,心跳停了一瞬,刹那的空白,只余下眼前那抹迷人,足以牢记一生的笑脸。
那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裴寂很早就从家族中出来,考上武状元后,凭着在军中的历练,得到了皇帝的赏识,加上雄厚的家世,年纪轻轻就当上了一地的指挥使。
但也正因如此,有不少人羡慕又畏惧,害怕于他身上常年萦绕的煞气。
那时他初来江南,在淮湖畔闲步,无人敢近身,却被个青年大胆缠上。
也是在那之后,他才知道那人是姜国公,宁泽殊。
由此了解颇多有关宁泽殊的行事作风,他这人实在张扬,不必特意打听,街头巷尾传扬的全是有关他的风流韵事。
裴寂出身名门望族,不欲跟这人有过多牵扯,怕污了裴氏的名声。
可宁泽殊屡屡找来,每次裴寂都会想起第一回见他时那张惊艳的笑脸,鬼迷心窍般纵容他一次又一次,只是口头上做出凶恶的模样,可心底想的又是另外一回事。
渐渐的,他开始期待宁泽殊能来,盼望能见到那张照亮他整个世界的笑脸。
但宁泽殊不是个有好耐心的人,裴寂需要给他一些甜头,一点点就好,于是故意透露了裴氏一族代代相传的宝玉。
果然宁泽殊动了兴趣,偷偷盗走了玉镯。
裴寂知道是他,陪他玩这一场游戏,等着在结束后,与他表明心迹。
只是,在闭门思过后,一切就都变了。
宁泽殊变得越来越陌生,裴寂不止一次怀疑自己,却还存着一线希望,直到从明若寒手上看到那镯子。
“明若寒,你喜欢他吗?”裴寂剖心似的,说着血淋淋的话。
喜欢?
不,他只是为了得到账本。
但明若寒不会这样说,只是给了裴寂一个沉默的回答。
裴寂怒道:“你必须喜欢他!他这么喜欢你,他把心都给你了,你不能辜负他!”
明若寒微微蹙眉,“这又与你何干?你为了博他同情,不惜设计害他遇险,你有资格跟我说这些吗?”
“我……”
裴寂没了话说,失意地点头,“我确实没资格。”
捂在腹间的手无力垂下,任由止不住的鲜血肆流,“那算我求你,”他看向明若寒,眼神充斥竭求,“你好好待他,不要再让他追着一个人了。他没有好的耐心,追得累了,就会停下。你若真的喜欢他,就不要让他停太久。”
说完,没有一丝犹豫就拾起步子走了,他甚至没有跟明若寒讨要镯子,慢走离去的背影冷凄而充满孤寂。
明若寒转过身,凝着那抹消失在林间的身影,指尖还捏着镯子,再次重复,“喜欢?”
他摇摇头,肯定地道:“怎么可能。”
明若寒将镯子收好,放进怀里,翻身登上马,朝宁泽殊先前的方向而去。
另一边,疲惫的宁泽殊抬头望了眼头顶的太阳,确定自己走的方向没错。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只感觉太阳的光线几经变化,回头一瞧,所见之处大片树林,望不到半个人,已走出很远了。
他开始怀疑明若寒口中那个医师是不是已经离开了,医师应该是不会在一个地方常待,又或是有别人在他之前找到了医师,将他给带走了。
总之可能性太多了。
宁泽殊用袖子拭去额上的汗珠,头顶的太阳硕大,他走得越来越慢,喘息费力,正此时,突然听到一些不同寻常的声音。
是踩碎枯枝的动静,似乎有人故意隐藏踪迹,正在靠近自己。
宁泽殊蹙眉回头,眼前黑影滑过,面上突然捂上来张帕子,刹那捂紧了口鼻。
刺鼻浓郁的异香堆来,被迫吸进鼻腔中,与此同时后背贴近个厚实的身躯,危险的粗喘声在耳畔响彻。
“唔、唔……”宁泽殊心道不妙,剧烈反抗两下,可那香味似是藏着不同寻常的成分,双腿逐渐发软,竟有些站不住,有要倒下的趋势。
在身子瘫软时,一只大手环过腰间,将宁泽殊拦腰向上搂起,捂在口鼻处的帕子总算松了,得以呼吸干净的空气。
箍在腰间的粗胖臂膀用力,将软弱无力的宁泽殊提起来后揽入怀中,身后灼热的身躯贴了上来。
就在这时宁泽殊突然感受到不同寻常的东西。
惊异之下,理智稍归,强撑着转眸,背后之人却突然开了口,挑逗急迫的语气,充斥黏腻的**。
“好哥哥,我们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