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夏嘉懿好歹还有点其余用处。比如据他的猜测,容成夫人很有可能就是纪临派来的。她的目的就是为了要给同裕客栈提提人气,为钱漪那入不敷出的经济送上一杯热水,再表达一下作为侯爷本侯厚重的财力以及对钱漪的真心。
不然谁家订房一订订一溜儿啊?
他自己觉得可信,就要钱漪跟着他一起信。可惜他是没见过升平侯的,钱漪却已经不知道与其打了多少次交道,面露难色。
“那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只订房但却不住,不更影响我们生意吗?”
“你傻呀?这影响什么?”夏嘉懿说,“你看看,这三日除了这位夫人,还有人到咱们小店里来吗?”
“此话在理!”钱漪说。但转瞬,他的脸就垮了下来。
钱漪不想欠升平侯人情。因为他倒是很有些聪明,知道自己还不起。纪临能给他很多东西,但到底,钱漪也只能给他一声道谢罢了。与一位侯爷相对,若论彼此相交,价值等同是完全不可能实现的事情,纪临什么都能给他,而不幸的是,钱漪什么都给不了。
夏嘉懿说:“把你自己给他得了。”
钱漪谨慎地说:“其实,我还做着一个幻梦。如果他真的只是拿我当朋友呢?”
“其实,我也做着一个幻梦。”夏嘉懿说,“如果他能有小情人,一切都迎刃而解了。可是他有吗?”
钱漪绞尽脑汁,把脑子掏出来拧,什么也没拧出来。
原著里没写到任何纪临的感情状况。这也是最让钱漪感到危机的。纪临有钱有势,非常好,而且不爱说话,省了油嘴滑舌的功夫,非常妙。
但问题就在于也没提到他的任何性向。虽然纪临非常洁身自好,每次有人约他去喝花酒他不去,秦楼楚馆也没他的影子,身边连个女的都没有,风微后来当了皇上给他赏赐的美女他也没要,但这也说明不了什么。
“很有可能他是性冷淡。”夏嘉懿一锤定音。
于是两人草草下了结论:纪临要么是男同,要么是性冷淡。而同时他的雷区也被划出来了——如果终有一日钱漪不得不想办法去讨好他,那绝对不能送女人。
“还好风微是喜欢女人的。”
钱漪听到这话,手里一顿。
“怎么说?”
“如果他也不喜欢女人,说不定现在咱们两个的定位就不同了。有可能你就成了主角,而我依旧在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揪野菜。”
夏嘉懿看着颇有些为自己的命运所喟叹的意思。钱漪提醒道:“可是你现在就是女的啊。”
“……真是抱歉,少了点东西实在还不习惯。”
夏嘉懿坐在椅子上晃荡着两条腿,三妹痛经虽然严重,但不算长,一天就好了。再加上容成夫人后来又给他指点了一些缓解痛经的方法,夏嘉懿第二日只是身子有些重,但已恢复生龙活虎。至于为什么夫人会发现他的异状并且于雪中送月事纸——只是因为夏嘉懿在跳下凳子要去追杀钱漪时不小心露了椅面,上面一层血,傻子都明白怎么回事。
“真是谢谢您了!”
夏嘉懿对她点头哈腰。容成夫人却不以为意,只是挥挥手,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姑娘以后若有事依旧可以找我,不用客气。”
“什么事情都可以吗?”
两人思忖一番,一拍即合。由同为“女生”的夏嘉懿跑上楼,找到容成夫人在的房间,扭扭捏捏敲一敲门,不必等多久,就等到容成夫人那副总是带着笑容的和蔼的面庞。
“怎么啦?”
容成夫人笑容可掬。夏嘉懿反而显得扭捏起来,他虽然已经慢慢接受了自己变成了个女孩儿的事实,但行为举止以及心理还很难完全转变为女性,面对着容成夫人,依旧有些无所适从。
他心想,如果想要博得一个人的同情与信任,是否应该发挥自身的某些优势?他之前也没怎么干过这事儿,要是被欺负了就打回去,反正他手脚麻利打架又不要命——这回却不知怎么办才好。只得将两只手拧在身后,装出一副楚楚可怜样子,声音也夹了起来,好似即将而来的北极圈的暴风雪前一闪而过的天边极光:
“姐姐,我能跟你聊聊吗?”
夏嘉懿决定拿出自己以前看到过的哄女孩儿的招数:喊姐姐。据说这一嗓子如同天上降魔种,任什么样的美女都给你拿捏得死死的,虽然他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在这个世界搞蕾丝(终生大事问题还是要好好想想,想要抓住改变的机遇就得忍受这期间无穷无尽的危机与苦难),但面对着美女姐姐,嘴巴甜些还是好的。
容成夫人明显非常惊讶。她像是没有想到这小姑娘突然跑来跟她聊天,但只在短暂的发愣之后,她便笑逐颜开。
“可以呀!”容成夫人说,“小掌柜进来坐坐吧?对啦,没有问你是什么名?”
彼时夏嘉懿便断定,容成夫人是个心里有爱的人。心里有爱的人在面对自己喜欢的可爱物什时总会化身夹子音,只那瞬间,容成夫人夹中之夹,满眼的喜爱几乎要溢出来。钱漪听了啧啧直咂嘴,指责夏嘉懿以色侍人,但他又怎知当时情况?三妹本便是个容貌昳丽之人,最开始被埋在棺材里时画了一脸鬼似的妆,还把夏嘉懿吓了一跳,误以为自己穿越到了魔兽世界。幸好不远处就有一条河水,看着还挺清,于是舀了一碰简单洗了洗,看到手上一片颜色才松了口气。
村子里的人当时也不知道犯了什么毛病,一看到她就跑,又对着她身上的衣服指指点点。夏嘉懿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穿了一件大红喜袍,描龙画凤的好不富贵,一看就能卖不少钱。于是他在离开村子后先找了个二手市场给它卖了,又由于想到自己没衣服穿所以硬着头皮去找了一家陌生农户,朝那户人家的夫人借了身衣裳。别说,还真借,那妇人一看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一把把他拉进门里,神秘兮兮地说:
“逃婚的?”
“啊,啊。”夏嘉懿含混着点点头,不敢承认也不敢否认。那妇人却仿佛明了,拍着夏嘉懿的手,一副不悦面庞,责怪道:“逃婚出来也不在家里新换一件衣服,到时候人家一找一个准!脸也不洗干净,真是的,不是上赶着被人家抓回去吗?”
说着,她便拖着夏嘉懿到了水缸旁,打了一盆水、拧了毛巾就要给他洗脸。夏嘉懿呆住了,完全没有想到事情还会如此发展,而那时他刚到这世界没两日,已经完全忘了自己穿越成一个姑娘的事实,下意识要推拒,口中道:“谢谢夫人,但我自己来就好……”
“那你自己来!”妇人干脆利落地说,“我去给你找衣服,你等等哈。不急的话今晚晚饭也在家里吃了吧,真是的,可怜小姑娘,出来一定没怎么吃好……”
她擦着手,嘟嘟囔囔地走了。夏嘉懿抱着毛巾坐在原地,看着她离开的方向目瞪口呆。好半天后他才僵硬地将毛巾浸入水中,糊到自己脸上,感到一阵久违的温热。他一面洗着脸,脑子里还懵着,始终不能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水滴子顺着下巴淌下来,流入胸口中,刺激得他一抖,拉开衣襟一看,才突然有如被雷击中,如梦初醒。
他已经变成了个女的。拥有着柔软的胸脯和白皙的肌肤。以及□□空空荡荡,走一步漏一圈风。
这妇人自然不知他底细,认为他是哪户人家的新嫁娘,不愿服从家里的安排而偷偷跑出来了!
夏嘉懿想解释,但他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或者说,他自己都是愣怔的。怎么会有人在棺材里又穿着红嫁衣?他第一反应就联想到了冥婚,自己头皮都砰地一炸,却不敢同这妇人说。面对着这陌生的热情人,他只能嗯嗯以对,赔笑一晚。
这妇人当真是难得的热心肠,给他挑了件粗布裙子,又打水让他清洗清洗自己身上。也是在那夜夏嘉懿才第一次细细打量这副身躯,翻找每一处肌肤都没有发现伤口,身上光滑如新,水珠噼里啪啦往下滚,总觉得原主应该生活得不错。他又从自己那身已经破损的嫁衣里翻出一块小木牌来,上面写着“三妹”,便认为应当是原主的名字。再看看铜镜,见本人十七八岁,年纪不大,眉眼秀气温柔,嘴唇总是微微翘起,一副欣喜笑模样,可面无表情时,却又显得悲凉万分。
三妹是个美人。一个来路不明、生死不明、性情不明的美人。人们没处问她,因为就在三妹“死而复生”之后,她的名字在村子里变成了个禁忌。夏嘉懿不敢多留,生怕出事,连夜逃走,也没得到过什么有效的讯息。
嫁衣里带着血,黑乎乎一块,但身上却没有伤口。声音清丽,笑容可亲,也看不出什么坏胚模样。他稀里糊涂地在这陌生的天地间走着,却误打误撞收获了一位陌生农妇的善意。她老公当夜不在家,她硬将嘉懿留着住了一晚,又在第二日给他塞了一点银钱,要他去北上找去处。
“找城镇,找人多的地方去!”这妇人说,“姑娘,别自己一个人在野外,太不安全了!”
农妇想留过她。不过她心有余而力不足,她家里除了自己,还有个一对子女,以及一个卧床的妹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妹妹才让她对这姑娘心起怜惜,初次见面又挖了心的对她好,想留她不住,甚至脸上都满是担忧。
“姑娘,你可务必小心,千万别让他们抓了去!”
妇人紧紧握着他的手。在那瞬间,夏嘉懿甚至也产生了真正在逃亡的念头,用力点点头。这妇人给他的粗布裙子他一直穿到现在,也是因为实在没钱换新的,不过这人确实是真心相待,这么久了竟然没有坏,任他如何风吹雨打地里打滚,也只是略微有些陈旧,而无破损。
自然,也不必怀疑,妇人帮助他有如容成夫人现今夹子他,都因为那张脸焦虑无助时确然娇柔秀美,令人心生怜惜。三妹长得好,夏嘉懿不用如何矫揉造作,只需要抿一抿嘴唇睁着眼睛看人,便有奇效。容成夫人看她的表情那般和蔼可亲,简直如同自己的亲妹妹,引着嘉懿入了屋,又让他落座,甚至拿东西给他吃。她分毫不对夏嘉懿设防,神情真诚到他都有些不好意思:“什么事?”
夏嘉懿吞一口唾沫,接过她硬塞来的糕点,心头略有歉疚:“也没什么事。”他羞涩地笑笑:“就是想跟您聊聊——”
“——她不是三甲城内人,而是临水城过来旅游的。听说过升平侯名讳,但是不认识他。不知道升平侯叫什么,不去选择纪氏客栈仅仅是因为人多不愿意去挤。订一排房间是因为不久后会有一些小姐妹一起来旅游,她给她们提前订好。之前经营钱庄致富所以不差钱,丈夫在皇城所以没有跟着一起来,年龄二十八岁身高一米七二没有孩子,穿了一双蓝色袜子喜欢跳舞最喜欢的菜是麻辣香锅……”
“停停停停停,”钱漪连忙打断他,“你都问了什么?”
“她的生平啊!”
“有这么问的吗?怎么连她喜欢吃什么都打探出来了?”
夏嘉懿一抱手臂,啪地往凳子上一坐:“这你就不知道了。女孩子之间,总有能说的话。打探的多一点,咱们就更好摸清她的秉性,比如你看她喜欢吃麻辣香锅喜欢蓝色,咱们就给她屋子都换成蓝色被罩蓝色床单,再一日三餐给她提供麻辣香锅任她挑选。这样她高兴了,咱们也更好打探消息,多好。”
“……是好办法,不过换床单和买麻辣香锅材料的钱你出。”
钱漪嗤之以鼻。他趴在桌子上,无所事事地同夏嘉懿对视,思忖半晌后慢慢地说道:“这么说,她可能真的不是纪临派来的人?”
“也未必,但是听她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应该不是。”夏嘉懿说,“毕竟升平侯的名号也不是人人都知道的,临水城又离着这儿——不近吧?她能知道这儿还有个侯爷顶了天了,我刚说到升平侯与纪氏客栈的关系时她还挺吃惊呢,然后跟我说幸好没去,有背景的店儿虽然发展的快,可背后黑幕也不少……”
“哎哎哎,这话可不要随便说,那可是纪临!”钱漪一脸紧张,“自己说说就算了,别到外面去说。”
“放心吧,这事儿还用你提醒?”
夏嘉懿满不在乎地撇撇嘴,顺手抄起桌上一本菜谱看,眼神在那红红绿绿之间游移,从红烧牛肉看到水煮白菜,看得心不在焉。
“不过我看咱们这个菜谱也应该多点花样了,光这么些玩意儿谁愿意吃?什么咖啡奶茶呀都得端上来,这样才能推陈出新,占据潮流上风。”
“那要不咱们现在先准备准备打车去南美洲?偷点咖啡豆回来,”钱漪道,“你怎么那么能想呢。”
夏嘉懿啧了一声:“能想怎么了?”他啪地一下将菜谱摔到桌上,义正辞严道:“做买卖,讲求的就是个创新,一味跟着人走有什么意思?你就要找点人家做不到的,甚至是异想天开的,这样才能成功。你看看咱们以前那些富豪,最近的不大部分都是互联网出身吗?那时候互联网刚出现,谁能知道它后来能发展成这样?这就叫胆大加机遇,给你了,就得抓住。没有奶茶咖啡,那就想办法这么做呀,反正这个世界大家都没见过这玩意儿,你做出来了,不就独一份,申请个专利,那银子大大的有,还用得着在这儿为了那么一二两银子发愁吗?”
钱漪也不甘示弱,嘲笑道:“你说的倒好,可你看看,这两点东西哪个能做到?茶叶好找,行,三两银子一斤。糖在市场上也有流通,你看看能不能买得起吧。牛奶嘛,这个倒是有解决方法,咱们现在坐车去草原上拉两头牛回来,现养现挤,肯定新鲜。”
夏嘉懿绞尽脑汁:“……不能从海里晒点糖出来吗?”
说完之后,他神色不变,只立即说:“对不起。”
钱漪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上过大学,可也不必这么弱智吧,嘉懿,我的建议还是,好好生活。”
他非常同情地看着夏嘉懿,给脸上讨来了一本菜谱。夏嘉懿这钱明摆着是赚不到了,神色也一暗,嘟嘟囔囔地说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可怎么办……”
这边自怨自艾还没完,外头就传来一个声音,远远的,像是从门口兜进来的:“钱掌柜在不在?”
钱漪下意识起身:“来了来了!”
夏嘉懿抬眼一瞅他,先一步起身,两步跨出门去,脸上立即挂上灿烂笑容,以迎接上帝的姿态迎接这位突来之客,眉语目笑、满面含春。
“客官是住店还是打尖?咱们这边什么都有,哈哈哈,价格还便宜,绝对不亏……”
“哦哦,不好意思,我不是住店的。”
面前的是个陌生的年轻人,手里捧着一个盖着黑布的箱子,牢牢抱在怀里,浑似里面装了什么宝物。夏嘉懿的目光早已随之转到了他的手上,听闻不住店的失落只一秒便被好奇掩盖。他指指那箱子,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我们侯爷最近新得的玩意儿,觉得珍奇,故而派在下过来为钱掌柜送一些,权当闲时消遣。”
侯爷?夏嘉懿当即呆在原地,而就在这时,钱漪也已从身后赶来,正好抓住了关键词,脚步一顿。
他犹豫着上前来,对着那人磕绊一阵,才终于张了嘴,吞吞吐吐地问:“这、这是什么?”
这人道:“从树上刚摘下来的麻辣香锅。”
夏嘉懿:“什么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