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漪穿书在他二十一岁那年。他毕了业没工作,随便找了个小公司过活,什么都好,就是全年无休还天天996,可能不太容易活着。后来他死可能也是因为这个,不过重点不在这儿。至少在现在想起,钱漪还是觉得他是被雷劈过来的。
他那时候看小说呢,看到男主嘴炮权势滔天的升平侯说服他跟着自己一起造反,正看得满面尘灰烟火色,慨叹这男主真踏马是个圣父连自己的杀父仇人都可以放过,随即一道雷就劈了下来,虽然当时万里晴空阳光正好,但就是有道雷这么正儿八经地直接定位到他的脑门上,一劈就将他劈得外焦里嫩,劈到了这个世界里来。
后来钱漪想想,感觉可能是因为坚定的**接班人不能说脏话。
不过话说回来,还是有必要提一下原著的。原著叫什么钱漪没告诉我,所以我也不知道。但确实有这本书存在,讲的是一个小伙子白手起家置办公司成功最后入住全天下地段最昂贵的城市的故事。简而言之就是昏君在位,奸佞当道,一个人从南北上,干掉老皇帝自己当了皇帝的波澜壮阔创业史。
爽,真的爽。
阔,真的阔。
垃圾,也是真的垃圾。
钱漪看的时候,就觉得这本书极其的垃圾。男主叫风微,出自后人仿写“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一个字,“酷”。两个字,“酷炫”。外文翻译过来就是B King,英再译中叫“逼王”。
风微是个彻彻底底的逼王。他出生于小河村,从小没爹,只有一位母亲抚养着他长大。
母亲是个心怀大义的女子,告诉风微最多的话便是“不要怨恨”,要时时刻刻谨记着他人的好,如果能出手相助,就不要吝啬。
风微深刻地记住了母亲的话,双眼含泪发誓要为母亲报仇。后来直到他打上京城、九五之尊,都没有忘记母亲的话。
他胸怀宽广,心有大爱,见到每一个年轻女子都眼含热泪,发誓要给她们每个人一个温暖的家。他正义凛然,不记恩仇,面对着他的杀父仇人之子升平侯,竟然凛然说出:
“父辈的仇恨由父辈解决,如今我们当今青年应当勇挑大梁,推翻暴政,拯救苍生!”
升平侯大喜之,曰:“好!”随后与风微里应外合,一同攻破京城,将那老皇帝从位置上拉了下来,还全天下百姓一个太平!
正所谓“百里英雄无来处,浮沉危难有风微”!他是百姓的希望,是上天的恩赐,是黄河奔流数年才出的一位英雄少年,是小河村的骄傲,是乡野的贵族,是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是男人中的阿波罗!
人们应当敬仰风微,歌颂风微,崇拜风微!风微就是天,是神,是一切!是万众瞩目的宝石,是引领文明的旗帜!冲啊,为了风微!奔跑吧,为了风微!
“好!”
姑娘啪啪拍掌,一双眼睛崇拜地看着他:“讲的好,讲的真好!那敢问掌柜是何方人氏?”
钱漪一脚踏上椅子,潇洒拨弄刘海,震声道:“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同裕客栈掌柜钱漪是也!”
语罢,他一抱拳:“敢问姑娘芳名?”
姑娘窈窕身姿盈盈站起,同样一撩裙子踏上凳子,豪迈道:“老子不是姑娘,老子是你的发小夏嘉懿!钱漪,你真他妈不长眼睛,这个客栈要是能活过三年,算我输!”
钱漪哈哈笑道:“姑娘莫要说笑了,嘉懿确然是我的发小不错,可他却是个男的。姑娘要是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个女的,怎么会是我那发小呢?哈哈哈……”
“你穿越那年是本命年内裤是红色的。”姑娘说。
钱漪的笑声戛然而止。
两人静静对视,分别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坚毅。钱漪将拳头掩上嘴唇,细细地观察了她一会儿。看这姑娘满身灰尘,穿一件破旧裙子,却难掩面上风姿。嘴唇红润丰满,眼睛熠熠如星,说也是穿越来的,他信,说是男的,他不信。
钱漪决心考考她。他四下见着无人,一抬手啪地拍了一下桌子,说道:“宫廷玉液酒?”
姑娘道:“一百八一杯!”
钱漪抬手做兰花指状:“效果怎么样?”
姑娘拿起桌上杯子,放到鼻间轻轻一嗅:“听我给你吹!”
钱漪嘶了一声。他不气不馁,不骄不躁,接着问道:
“《共O党宣言》发表时间是什么时候?”
“1848年!”
“压强的计算公式是什么?”
“P等于F除S!”
钱漪心想:根本难不倒她!
不过他还有最后的杀招。钱漪拿起那只杯子,咣地往下一放,正要说些什么,却便听到对面那姑娘欣然道:
“哥伦布立鸡蛋,你是想说这个吧!”
“……完全不是呢。”钱漪说,“我就是想喝口水。”
“你不是对水过敏吗?”
钱漪哽住了。
这个梗,只有一个人知道,就是夏嘉懿。彼时有位姑娘向他告白,但是夏嘉懿一心考大学,心中无女人,又为了不伤害这位姑娘的自尊心,他向智囊求助,智囊团首席军师钱漪给他出了这么个招,在某次跑完步姑娘给他送水时,他带着微笑,说出了这句千古名言:
“对不起,我对水过敏。”
经此一役,夏嘉懿在学校出名了,钱漪也在夏嘉懿的世界里出名了,成功树立了智囊团牢不可破的地位,尽管里面只有一人。
钱漪望着面前这人,眼前仿佛也充满了智慧与喜乐的光辉。手开始抖了,眼睛开始湿润了,BGM该放起来了,钱掌柜的膝盖噗一下弯了下去,跪倒在椅子上,一把抱住了姑娘:
“嘉懿!真的是你啊!”
他哇哇大哭:“你怎么也来了?嘉懿啊嘉懿,你怎么也死了啊,呜呜呜,我还以为你活得好好的呢,不过想想也是,没有我你怎么活得好,呜呜呜……”
“……没你我活得挺好的,月薪三千呢。”
姑娘冷静地抬手推推他的肩膀。随之一把抱住他的脖子,两人抱头痛哭。
就这样,钱漪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清晨,遇到了他在现实世界之中的发小,夏嘉懿。他与嘉懿相识于福利院,从小便是好朋友,小学中学都在一起,直到大学分考了不同的专业,去了不同的城市,一时值得唏嘘。但好朋友还是好朋友,他们最后又心照不宣地毕了同样的业,也失了同样的业。最后还穿了同样的书,到了同样的城镇,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好朋友。
夏嘉懿坐在桌边,吃得分毫没有任何淑女气质。最开始他来时还夹着腿走路,这回直接将一条腿搭在椅子上,狂吃海塞,颇有些梁山好汉的意味。钱漪一个劲儿地在旁边给他倒水,生怕他噎着,两人生死之后尚能再见,没什么比老友久别重逢更重要,激动到现在都没有冷静下来。
钱漪絮絮叨叨地跟他说自己穿越过来的经历,以及在三甲城的创业史,说出一手眼泪,两人哭哭啼啼个不停。夏嘉懿给他解释这两年为何两人未曾见面,以及他所穿越过来究竟遇到了什么抓马事——钱漪好歹还是睁开眼便发现自己在一家破旧茅屋里躺着的,虽然莫名其妙,但好歹还算有个出身。夏嘉懿的住处就更了不得了——他睁眼在一家独门独户,端的是好地界,看的是好风水,手中触摸的是上好的木头,头顶的是完全不可能漏水的密不透风的房顶。
简而言之,棺材里。
夏嘉懿出生在棺材里。睁眼时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唯一能听见的就是有人在铲土,据他的说法,“跟给老头按摩一样墨迹”,半天铲不起来。夏嘉懿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看不到自己是个什么情况,只能敲敲这边敲敲那边,想让人放他出去,却只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尖叫声,紧接着把老头扔在按摩床上,脚步声四起,似乎他们要跑了。
“我一听这声不对劲儿啊,他们跑了我怎么办?兄弟,那可是在棺材里,能憋死人的,我可不要憋死。”夏嘉懿猛地灌了一大口水,就着水将米饭咽下去,压低声音说,“这事儿我只跟你说啊,我虽然不知道我是怎么穿过来的,但当时那情况也是真邪门。我都没意识到我在棺材里,就是觉得憋得慌,喊了一会儿吧又没人过来把我拉出来,所以没办法,我就只能使用了一些特殊手段。”
钱漪战术后仰。直觉告诉他这个特殊手段不是什么正常东西。他小心翼翼地说:“……所以你是怎么出来的?”
夏嘉懿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天。他喃喃自语道:“我一拳,打碎了棺材,然后跳了出来。”
钱漪猛地捂住下半张脸。他沉默,眨眼,思索。他吃惊,震撼,又沉静。夏嘉懿的手上没有任何伤,脸上也只是脏,而没有什么被虐待的痕迹。夏嘉懿是个热心人,不用钱漪询问也会主动给他解释。他贴心道:
“我出来之后他们都吓死了,又喊着什么神女发威让我不要杀他们之类的,跪在地上磕头,我才发现我他妈变成了个女的,哎哟我的妈。但也没办法,男的变成女的得切掉,女的变成男的要嫁接,这个年代的科技应该还没那么高超吧……我就只好这么女下去。那个村子也留不住我了,我就只能一路流浪过来,说来又是一把辛酸泪,幸好在这儿碰见了你啊,我的兄弟……”
钱漪道:“等等。”
他若有所思:“你很惨,这个兄弟也体贴你。但是你怎么一眼就认出来我是钱漪的?就因为那句‘宫廷玉液酒’?不应该呀,这不是常识吗,只要看过这个小品的都知道,怎么就能那么笃定我就是钱漪。”
语罢,夏嘉懿那双美丽而又动人的大眼睛突然紧紧地盯住了他。他将钱漪上下都看了一遍,欲言又止。夏嘉懿的眼神很奇怪,看得钱漪发毛。他不由抬手抱住自己的胸口,往后躲了躲,说道:“别想啊,我不会对兄弟动手的,我有道德。”
夏嘉懿依旧诡异而又发毛地盯着他。钱漪抖抖肩膀,感觉自己被看出了一身白毛汗,吞了两口唾沫都没能放松下来,转头想跑,却突然听到夏嘉懿嘶了一声,随即慢慢开口:
“你是不是到了这个世界后就没照过镜子啊。”
“什么意思?”钱漪一时不解。夏嘉懿道:
“我能认不出来你吗,钱漪?拜托,你自己找个镜子好好看看,你长得跟之前是一点差别都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