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在想办法,也就青龙还是吃嘛嘛香,不受影响。
沛儿对此很是羡慕,抱着大饭碗看他,“小姐,你看看,青龙大人他是怎么做到每天呲着大牙傻乐的?咱们都快穷得揭不开锅了。”
尉迟嫣与青龙一样心大,正哐哧哐哧造饭,也就李梵吃得斯文一点,但也扛不住和两个饭桶一起吃饭,日子久了也开始哐哧哐哧大口扒饭。
四个人里,如今只有沛儿正常的不像个正常人。
“该吃吃,该喝喝,遇事别往心里搁。”尉迟嫣宽慰她,“况且,这事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咱们沉下心来,首要任务是填饱肚子。”
青龙附和,“对对对,姑娘说得对!”
李梵继续,“明日你家姑娘回门,你如今首要担心的是这个。”
沛儿:“……”
“殿下如今身负闲职,又不得陛下器重,定然是会被他们给个下马威的。”尉迟嫣分析其中利害关系,停了扒饭的动作,抬头看沛儿,“在他们眼里你生性胆小怯懦,嫡姐必定会威逼利诱一番,要你成为尉迟府在皇子府上的眼线。我在他们眼里庸人一个碌碌无为,生的蠢笨而不自知,没有脑子,听之任之。他们担心我说漏嘴,自然就会盯上你。房阿娘就是他们威逼你就范的唯一筹码。”
“怎么连我也要盯上?”沛儿难以置信。
李梵瞥了尉迟嫣一眼,微微颔首,像是默契的决定了什么。
“嫣儿生母已逝,你的养母尚在人世。你虽然胆小怯懦,但是孝心有佳,为了养母忤逆犯上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吃相极好,这会儿放了碗筷,用随身携带的帕子擦了擦嘴,继续说:“廷尉尉迟大人主要掌管审问刑罚,他自然晓得不同人不同的软肋在哪。你年纪尚小,听他忽悠的多了,自然也就深信不疑。”
青龙跟着后面添把火,像是吓唬她似的,“对对对!我跟我师傅的时候,听他说,大理寺那帮人都是跟他们学的审问手段,洗脑程度一绝,绝对童叟无欺。”
“那我也不能抛下房阿娘不管不顾啊,她待我如亲生骨肉。”
尉迟嫣继续忽悠,“所以,明天你跟着我和殿下一块回门。若是嫡姐和夫人,或者是父亲以房阿娘的名义请你离开我身边。你只需记得一点,他们问什么,你都要说殿下待我不好,日日冷落我,变相将我禁足在府中寸步难行。总之,务必让他们相信,我在皇子府过得是真的不好。”
“小姐是想……”
“听说夫人和嫡姐与其他重臣家的女眷熟络,我也想参与参与。毕竟,听说那些茶会、花会上的东西很是可口。”
尉迟嫣是这样说的,但李梵可是将她的心思看个明明白白,但笑不语。
沛儿不知道脑补了一出什么了不得的大戏,当即点头答应,眼神坚定的像是要入党。
尉迟嫣对此,只想说:大可不必,不至于这么严肃。咱们就是去打探个消息,为我的记仇小本本上添两笔,以便看上去更精彩。
用了饭,天瞧着也黑了。
李梵遣青龙带着沛儿去准备些消食的饭后水果,将二人赶走。
他和尉迟嫣则是慢悠悠的饭后散步,一路散回休息的院子。
或许是意识到什么,尉迟嫣敏锐觉得李梵有话要和自己说,但这件事情怕是除了二人,不便让第三个人知道。
不知道隔墙有没有耳,但看李梵还是这幅气定神闲的模样,想来他是不担心这样的意外发生。
“阿巳是有什么话想要问我吗?”
路过前院栽种了梅花的院子,梅花香混着寒凉的风拂面而过,原本吃饱饭后带来的困意,一下就被吹散了。
尉迟嫣清醒了不少,似乎也猜到了李梵想要问的问题。不过她不着急爆雷,就等着李梵开口后,再决定要不要说。
“嫣儿。”
“嗯。”
李梵双手负于身后,姿态轻松,但说出口的话,却是另一回事儿,“同我说说看。”
尉迟嫣充愣,“说什么?”
“你的意图。”李梵侧脸看她,白日里和煦温柔的面容,在这一瞬间有些阴郁沉闷,声音也带了几分刺人刻薄的凉意。
“你愿意进入皇子府,愿意嫁给我,愿意与我同甘共苦。我无权无势,不受圣宠,两袖清风,并无功绩加身。你很聪明,入府这两日,所有事情我都看在眼里。你好像不只是为了我,更像是为了舅母和舅舅,才愿意留在我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人身边。嫣儿,难道,你也想要我争一争那个位置吗?”
“……为什么你会觉得是我想要你争呢?”尉迟嫣不再掩饰,直接向他展示了自己野心勃勃的冰山一角,“那个位置,你有那个资格争上一争。阿巳,你要争上那个位置不是件容易事。但你必须争一争,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你想保护的人,那是你的事情。而我唯一想做的,就是为这个天下数不尽的凄苦女子,博一个能让后人看见的位置。”
李梵:“……”
尉迟嫣语气平淡无波,但也极为震撼人心,“阿巳,我想你会是一代明君。我想要博得那个位置,就必须有一个像你这样的明君,开先河,创新科。”
“阿巳,你有这样的能力。”
李梵沉默不作声,二人走出去好一会儿,他才像是缓和了过来,假设提问:“如果,我没有即位的话,结果会是怎么样?”
尉迟嫣顿住脚步,旋身面向他,炯炯有神的双目直勾勾地盯着他,一字一顿道:“许家无人生还,而你,被活祭。”
李梵:“……”
他侧脸看她,真心实意道:“你与青龙查探的不一样,你太聪明了。”
“我只是为了活着。”她说:“我不藏锋,我的下场只有死路一条。尉迟鹄不会允许,一个一无是处的庶女比他倾尽心血培养的嫡女还出色。”
“你继续。”
尉迟嫣:“我不过是花了十五年的时间,明白了一个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道理。我不想成为砧板上鱼肉,就得装傻充愣。我只要在尉迟府当好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大家就不会注意到我,我和沛儿的磨难就会少一些。那时候,我就在想,为什么女子不能考取功名,加官进爵?为什么女子不能进入行伍之间,为国效力?为什么女子不能自立自强,偏生得靠男子才能存活于世?为什么女子就必须终日养在深闺,不得见人?为什么女子就得十全十美,但配上的郎君却三心二意,粗俗不堪?”
“女子何必做傀儡?女子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女子的出生并不只是为了给郎君锦上添花,绵延子嗣。女子还有很多的事情可以做,而成为一个郎君的夫人只是排在最末尾的选择。”
“……你说得,在理。”
李梵不得不承认,尉迟嫣聪明又清醒,身上还带着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自由松弛。
她宛如一只即将展翅的雏鹰,正欲张开双翅遨游天际。但此刻乌云蔽日,电闪雷鸣,她注定是无法展开双翅的。
自己又何尝不像是只被束缚住的鸟儿,渴望自由是天性。
“阿巳,你知礼明仪,体恤百姓疾苦,天性悲悯。顾忌手足情深,念及父子亲情。可是愚忠、愚孝真的就是你的本来面目吗?”
尉迟嫣说得动容,李梵心中也有几分触动,此刻气氛如死一般的凝滞了。
“易子而食,路遇冻死骨,这便是我能预见的未来。”她声音是压抑也沉重。
“阿巳,你说过的。我只是为了活着,这并不是我的错。”
“……是。”
李梵的声音有些虚无缥缈,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久久无法回神。
尉迟嫣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此刻长身玉立在她跟前,敛眸沉思的温润青年人。
蛰伏在夜色之中鸣叫的鸟儿声,此刻无比清晰,一声一声直叫进二人的心里,如同垂死挣扎的人最后的哀嚎。
不知从何处席卷而来一阵寒风,将尉迟嫣吹得身子不由瑟缩了一下,轻轻地嘶了一声。
正是这一声,将李梵的思绪拉回。他抬眸看她,那双眸子里除了黑,还是黑,丝毫情绪都不见外露。
“嫣儿,我应该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了。我想,我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尉迟嫣敛眸,藏起眼里要坦白的意图,颔首道:“阿巳,我觉得,你可以仔细想一想。暂且不必如此着急回答我,明日还有明日的事情要忙。”
“嗯,走吧。夜已经很深了,回去早些休息。”
尉迟嫣低低应了一声,李梵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二人边走,他边说:“你刚刚说过的话,母亲也大致与我说过。只不过,她当时身陷囹圄,举步维艰,舅舅们在边关相继遇险的消息传回之后,她就愈发沉闷了。”
这便是原文没有明写过的背景设定,尉迟嫣只大致知道,李梵这个人浑身上下充满了悲剧气氛。
好不容易,他愿意说了。尉迟嫣自然是竖起耳朵倾听,时不时搭上两句,就比如现在。
“这些是皇家秘辛吗?”
李梵点头,“姑且算是,算是陛下谋害忠良的证据。他将我外祖父亲自上缴的边关布防图偷出,然后递给了沙域九部的人。致使二位老人,以及大舅舅无辜丧命,后来二舅舅和三舅舅的死,也有他从中作梗,一手促成的嫌疑。母亲听闻兄弟手足战死,不慎落水,就此一病不起。他为了除去后患,逼疯过小舅舅,还让我亲手给母亲斟了杯毒酒,即刻赐死。”
“阿巳……”
“至此,小舅舅便疏离了我。”李梵细数这些往事,居然一点也不难过,还是那副平淡如死水的模样,继续道:“年前,我遇刺杀。即刻回京都上奏之后,他责怪我无中生有,将我禁足府中。只因背后之人是他最为看好的继位人选,所以我成了磨刀石。我是所有皇子中最不被看好的人选,若非皇姑姑和小舅舅力保我,我活不到现在。”
“阿巳。”尉迟嫣怜惜道:“他们不看好你,但我想让你成为最争气的那个。”
“……”李梵凝塞一瞬后,朝她展露了一个温和的笑容,轻声说:“嫣儿,你可真是天选的谋士。”
“殿下谬赞。”
尉迟嫣也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