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故,此时竟是在青州?”
沈昀垂眸,收敛方才汹涌的情绪,细细思索着。
那本小说他看的并不完整,男主一出场就是在下河村,至于下河村在哪里?
大魏境内叫这个名字的海了去了,便也没有使人去查。
只要把住春闱的名录,陆故迟早会出现在他眼前。
若是没有?
那至多一个举人,连给侯府落井下石的资格都没有。
只是没想到却是在这里遇上了!
思及书中定远侯府满门皆丧的下场。
沈昀抿唇,“晦哥才一岁多,临走前才会咕哝着喊‘哥哥’”。
想到这里,危险的想法如同附骨之蛆,慢慢啃食着他的理智。
沈昀抬起头,腼腆地冲两兄弟笑着,脑海里却翻来覆去地却全是一句话:
“要不,杀了吧!”
若是就这么放任着,万一哪天在要紧处补上一刀,他会疯的.....
沈昀的道德底线在及格分上艰难波动,终于险险压下了这等念头。
林益没发现自家公子的危险想法,正结束他滔滔不绝的赞美之词,
“新故相推,日生不滞的新故,聪慧机警,临危不乱……往后大有作为啊!”
“是的,杀你全家的作为!”
沈昀闻言笑的愈发无害,
“看林叔夸的两位小兄弟,我不认识一下简直亏大了。我姓沈,单名一个昀字,年方七岁。”
他眼神慢悠悠地扫过两人,虽然衣装整洁,但也难掩眼睛深处的一片惶然。
当然,周围的其它人也是如此。
陆故瑟瑟地往陆新身后躲,眼里越发警惕。
陆新见状有些尴尬,只当弟弟吓坏了,怕见生人。
少年郎耳朵泛红,强撑着镇定作答,
“这位便是将军家的公子了吧!我们几人都是将军救的,我兄弟二人姓陆,单名一个新和故,我年方十四,舍弟比公子小一岁,正六岁。”
陆新照着沈昀的话说完,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颇有些手足无措。
前几年光景好的时候,家里送他去上过几年学堂。这让他面对小公子时多了几分胆气,但也只是如此了!
幸亏沈大公子善解人意地接了话茬,
“我看着陆故弟弟就和我约莫差不多大,原来当真如此。父亲与我说过,这次匪寇如此猖獗,是朝廷的过失。陆哥哥且安心在此修养,待官府重整户籍,就为大家找伯父伯母。”
陆新眼中一热,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款冬看了一眼沈昀,好怪,再看一眼。
“这还是我们‘冷酷无情’的大公子吗?”
款冬带着点疑惑,跟着大公子出了客院。
侯爷临行前,让他们多照顾这些孩子,所以她今天闲来无事就来看了一眼,没想到正好撞上公子…
突然容周挡在了公子身前,冷声喝道,“是谁,滚出来!”
款冬受惊看去,只见前方侧边的花草里,出现了一个他们都十分眼熟的小孩!
陆故摘掉头上蹭的花叶,小狼崽子一般的眼神看向沈昀。
“你姓沈,汝宁沈、氏?”他好似在回想着什么,一字一顿地说。
沈昀饶有兴致,眼神蜻蜓点水般掠过他脖间大动脉,“实、在、是,太好杀了!”
他状似鼓励地看向陆故“对,我姓沈,汝宁沈氏的本家。”
陆故低头,抿抿唇,语气闷闷,
“大当家说,汝宁沈家的七郎君订下了我姐姐,你能把我姐姐还给我吗?”
容周听了这话眉头都没动一下,而林益、款冬则是同款震惊脸,转头看向大公子。
大公子…大公子脸上的期待戛然而止。
小脸唰唰地拢上几层阴云,从牙缝里扣出话来,
“七郎君?你放心,我比他厉害,我肯定让他乖乖把陆姐姐送回去!”
“款冬,你把陆小公子送到陆新哥哥那去,别让他着急!
林叔,你写两封信,一封发给我爹,一封遣人快马发去汝宁,交给大老太爷,让他们好好照顾陆姑娘!”
沈昀噼里啪啦一顿输出,属实是气狠了。
款冬两人应声,容周则是跟着沈昀回到了主院。
人还没站稳,就灌了一杯苦茶,遣了容周下去。
他双手抓着头,略有崩溃,
“难不成还真成大反派了?”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汝宁府衙内,江子叙心平气和地刮着他一把“美髯”,揽镜自照,心里美滋滋的。
兀的一声巨响,江知府手一抖,美髯顿时偏了几分。
他目露惊痛,喃喃自语“此乃刀兵之祸耶?今日万事不宜啊!”
大门被轰地推开,于主簿急赤白脸的冲他喊,
“大人,不好了,出大事了!”
江霈被摇的七荤八素,不由大喝一声,
“停!有话慢慢说!”
“哦!”
于主簿停下来站定,秒变淡定脸,主打一个事不关己。
“萧百户,就是大人您看定的女婿,要为花魁赎身。坊间传闻甚嚣尘上,已经发展到非卿不娶了!”
江霈闻言大惊,怒发冲冠,登时拍桌而起,咬牙切齿,
“竖子狂妄,老子是让你去查案,不是让你温香暖玉,享风流去的!”
他气势汹汹地往外走。
于主簿站在原地耸耸肩,慢悠悠地补充,
“所以是大事啊!我的知府大人!”
他双手插袖,摇头晃脑地往外走。
“嘭!”
江知府去而复返,正好与于主簿撞上。
主簿心脏骤停,“我的个天爷啊!”
幸好江知府没听到他那句话,闷头就走,“我去换身衣服。”
于主簿暗道:
“噫吁嚱,好险!”
*
汝宁受灾并不严重,江知府虽然在外名声扣扣搜搜。但实际上,面对一些大事他还是很大方的。
就比如这次,他就忍痛为百姓买了一批粮食和稻种,再加上以沈家为首的当地大族“慷慨解囊”,汝宁勉强维持着生机勃勃的模样。
这就导致江知府在汝宁当地的声望其实很好。
再加上江霈是个爱显摆的 !
这就意味着“大家对江知府……很是眼熟,对江知府的八卦也很感兴趣,对欺负他们江知府的人,也就愈发义愤填膺……”
就比如这个据说要为花魁赎身的、江知府看好的女婿、长的人模人样的……萧均,萧百户!
你问为什么大家都知道萧均是江知府看好的女婿?
那当然是因为两家差不多都订亲了!自然要放出风声去,表示“这是我家看好的人……”
但这也导致此时人情愤愤,大家指指点点…
覆云楼里,张妈妈正点着明嫣的额头,一脸恨铁不成钢!
她们很符合时人对青楼女子的想象。
一个半老徐娘,风韵犹存,
一个风姿绰约、娇媚可人。
此时美人垂泪,端的是惹人怜爱。
但美人说话却不怎么客气!
“妈妈,我与萧公子今日第一次见面,哪里就有了两情相悦、情义深重了?
萧公子怕是颅内有疾,身体抱恙,才会说出那等话来!
非要说奴家与他一见如故。大庭广众之下,他这有妇之夫如此言论,要奴家以后怎么在楼里混啊?”
张妈妈嘴角抽抽,被她这番话弄的额头突突的。
萧均咬牙,看着明嫣对他翻了个白眼,顿时觉得自己也很冤枉!
三炷香前,他奉命来追查贩卖人口的嫌疑人。
此地鱼龙混杂,不便打草惊蛇。
他正准备随手找一个人做掩护,就看见这女人向他招手。
萧均看过去,一时大惊,她与一人实在相似!
十三年前,章怀太子谋逆案,太子太傅全家男子流放,女子没入教坊。他与太傅家的小公子交好,当时年少,不知深浅,承诺如有可能要照顾好他的妹妹。
但后来他遣人去打听,却一人一个说法,始终得不到确切的消息。
此事说是心病倒也不至于,只是一时想起,执念作祟。
他另遣人跟着疑犯,朝明嫣走了过去。
当时这个女人还装的好好的,温声细语,
“公子,是来寻欢作乐的吗?”
他取出一锭金子,直白道“我与姑娘一见如故,愿为姑娘赎身!”
明嫣呆滞!
她想赎身吗?那当然想!
但这世上安有天下掉馅饼的美事!
凡有所予,必有所求!
况且如此不明不白,是想让她去当…外室?
这她就不愿意了!
心中冷笑连连,方才看到美男子的好心情一扫无余。
“公子,奴啊,今日便教你一个道理……”
她扶髻缓起,右手捻着绣海棠的红裙摆,倾身提遮了一室暧昧。
萧均耳侧传来她轻而嘲弄的声音:
“这百姓啊,有个别称,王孙呢,叫他们蝼蚁,这覆云楼的姐妹,也有个花名,蝼蚁叫我们
烂泥啊…”
“公子与我,云泥之别,这覆云楼啊,取自翻云覆雨,应的是巫山会神女的真意。公子怎么好似是被这似雅的给牌匾哄进来的?”
她捂唇轻嗔,
“啊!公子一掷千金,如此美意,也不好让你空手而归!
点翠流银红玛瑙,喏,权当信物,公子随时来啊!”
“至于什么赎身?
这等笑话,莫要再提!”
事情到这里本来就应该结束了。
萧均也不是非要在此时弄个清楚。一时半会的,人也跑不了。
他转身……不远处突然有人大喊:
“明姐姐,萧百户要为你赎身啊?”女声扭捏“可是,萧百户已经定亲了的!”
霎时间,众人目光炯炯,萧均和明嫣同时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