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长安并不知道还有人不讲武德的听墙角。
说那些话,一方面是压下小姑娘的担心,另一方面他在练习下次和大魔头见面的时候应该憋些什么台词。
喻长安心里很清楚,自己后面和鬼王接触的机会应该只多不少。
起码对方都说了,明天晚上还来。
之前为了顺利度过生死局,自己凹了情深意重的人设。
想让目标相信,自己得先相信,周围的人也得相信。
反思一下,其实刚刚面对炬鬼的时候自己好像有点崩人设。
——为什么没扑过去说嘤嘤嘤我害怕呢?
这个人设起码要维持到他找到控制鬼王的关键。
至于找到之后……
实话实说,他现在并不知道自己未来会选择怎么做。
可能将这张底牌化为己用,在大齐灭国后当做护身符;当然,如果对方到时候实在不听话,再想办法杀了他就是。
——毕竟鬼王一向作恶多端,除掉他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这么想着,他安抚好了阿落的担心,又问了些朝堂上的事情。
喻长安知道阿落肯定不会知道细节,所以只问了些笼统的人脉问题——认识什么大臣啊,和谁来往较多啊,诸如此类。
一通问答下来,他发现,自己在朝堂里……也没什么人脉。
他本是齐幽王的嫡长子,理应是储位的最佳人选。不过大抵是因为前皇后去的早,他又缠绵病榻,一直没得齐幽王的宠爱。
前皇后的母家本身也没有什么势力,而朝中的大臣都是个顶个的人精,相比孤立无援看上去随时都会挂掉的皇长子,他们都早已在其他几位皇嗣里选择了自己拥护的对象。
问了半天,喻长安发现,好像只有礼部尚书赵奉先与自己的关系还可以。
但赵奉先是三代元老了,他虽然品行清廉,心怀百姓,但到底年纪大了,已是行将就木的老人。
而且在齐幽王这里,赵奉先不像他人那样嘴甜,性情古板,时常会说些他不爱听的话,但齐幽王又不好直接罢免这样的朝中老人,只能暗戳戳使绊子,礼部的权利因此被一削再削。
时至今日,礼部的工作也只剩下了制定礼仪规范,宗教事务被转交给了新上任的国师,外交事务被转交给了户部,就连最为重要的科举,现在也是礼吏两部同时监督。
赵奉先相当于只是个朝堂吉祥物了。
说到这里,阿落又提了一嘴:“今日下朝后,赵大人还特意来永安宫问候了您,只不过那时候您还未醒,赵大人便没有久留。”
喻长安消化着这些信息,问:“那赵大人可曾给过你什么……信件?”
阿落想了想,道:“当时奴婢在准备午膳,是小李公公同赵大人说的话,一会儿待他回来,殿下可以问问他。”
顿了顿,阿落又道:“奴婢忽然想起来,今日您还没把那东西交给奴婢去处理。”
“嗯?”喻长安一愣,“什么东西?”
小姑娘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就是那把小刀,您之前每天早上都会交给奴婢,让奴婢把它泡在黑狗血里,说是能辟邪。”
“现在想想,那样也好,如果那位负了您,您直接——”
她在脖子上比了个咔嚓的手势。
喻长安:“……”
黑狗血辟邪。
那把刀啊……
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了流血的画面,当时鬼王就拿着那把刀给他放了血。
想到这里,喻长安下意识撸起袖子看了一眼。
而让他又惊又奇的是,左臂完好无伤,一丝受过伤的痕迹都看不出来。
当时是真割了吧?
等等……那把匕首不会是被鬼王拿走的吧?
想着,他抱着最后的希望问:“阿落,白天我是怎么回来的?”
阿落道:“是小李公公和奴婢将您抬回来的。”
“……那你们当时在我周围看到那把匕首了吗?”
“没有。”
喻长安沉默了片刻,问:“有剪刀吗?”
阿落有些不解,但还是点头:“有。”
让阿落拿来剪刀,喻长安闭上眼,做了下心理建设,然后用剪刀极快地划了一下自己的手心。
在阿落的惊呼声以及掌心传来的刺痛中,他可以确定,自己流血了。
他不记得什么疼痛,但他记得刀刃划开皮肤的感觉。
鬼王当时多半是真的给了他一刀。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如此迅速地愈合到了毫无痕迹,但这是鬼怪真实存在的世界,大抵是鬼王做了什么吧?
……不会是为了植入鬼怪版窃听器吧?
不对,鬼王神通广大,他不会已经发现了那把刀被黑狗血泡过吧?
那一刻,喻长安脑子里开始反复播放轰鸣而过的: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刚刚他来找自己,不会就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有一瞬间,他开始思考直接出宫跑路的可能性。
谁家暗恋者在新婚夜带致命凶器啊?
……冷静,冷静,鬼王刚才看起来也不像是来找他要说法的吧?
阿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只知道自家主子突然发狠,在自己手上划了个大口子,几乎瞬间血流如注。
她吓了一大跳,先是赶紧拿了块干净的帕子堵在伤口上,而后迅速去找伤药。
“殿下啊——您这又是何苦啊?”
喻长安听出了她语气里的焦急,但碍于还没止血,只能继续闭着眼。
偏偏在这时候,李朝生也回来了。
一进门,他看见的就是喻长安阖着眼,面色苍白地靠在椅子上,左手攥着块帕子。
那帕子被染得发红。
李朝生也吓一跳:“殿下!这是怎么了!?”
喻长安:……
坏。
他俩不会又要哭成开水壶了吧?
都怪自己刚才一时心急。
“……我刚才有些心悸,就没拿稳。”心虚小喻开始找补,“你们不用担心,我现在感觉挺好。”
两个人自然是不信的。
但不信归不信,他们俩处理伤口的动作一个比一个快,不多时,他的左手就被撒上了药粉,严严实实地包了起来。
闹了这么一出,后半顿饭阿落说什么都不再回答问题,硬是要等他吃完了再说。
十几道菜,每道喻长安都尝了两口。
该说不说,哪怕皇长子是个不受宠的,这些也已经很好了。
至于殿内的摆设……就拿那个有小缺口的茶杯来说吧,可能在当代人眼里是破烂,但在喻长安眼里,那可是充满了历史底蕴的宝贝!
彩釉是在齐初的时候才被发明的。
那印着七彩图案的杯子,就算是缺了口,在小喻同学心里也价值连城。
要是能带回去给教授看看,他应该很高兴吧?
这边吃饱了的喻长安盯着茶杯发呆,那边阿落和李朝生收拾了桌子,把剩菜都撤了下去。
撤完菜,李朝生来到喻长安身边,躬身问:“殿下,奴才伺候您洗漱就寝?”
喻长安:“……”
咱就是说,吃饱就睡,真的很像在养小猪。
“吃的有些饱,暂时还不想躺下。”他摆摆手,“带我去书房吧,看书消消食。”
他想看看书房有没有什么其他有用的线索。
*
到底是皇宫,即便喻长安不受宠,永安宫依旧是不小的宫殿,自他休息的偏殿到书房,还是有一段距离。
不过这短短几百米,喻长安已经深深体会到了自己这具身体的羸弱。
哪怕李朝生已经非常有先见之明地给他披了一件厚厚的裘衣,而且外面的温度并不算很低,在出门的那一刻,他还是感受到了秋风带来的寒意。
那股冷毫无阻碍地穿透了他身上的所有衣物,甚至吹透了血肉,直直冻进他的骨头缝里。
而只是走了这短短的一段路,他就已经浑身无力,呼吸不畅地开始轻喘了。
草,除了太虚弱……这具身体是不是也太缺乏锻炼了?
这样不行,从明天早上开始打八段锦吧。
没有什么体质是一套八段锦改变不了的,如果有,那就打两套。
书房。
合上书房的门,喻长安在房间里跺了跺脚,来回溜达了两圈,才把身上的冷意抖下去。
李朝生点上灯,又给喻长安暖上了糖水,才低着头退了出去。
糖水也是喻长安自己要求的,到底是现代人,他也没有很喜欢喝偏苦味的茶。
本来说外面冷,喻长安打算叫李朝生也在书房里呆着就行,但想了想,要是被对方看到自己在本该熟悉的书房里陌生地翻动,那也不好解释。
所以他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对不起了小李。
他在心里说道。
你看起来也不怕冷,就辛苦你在外面等一等了。
确定李朝生不会进来了,他才开始审视自己面前桌面上的东西。
华贵大气的文房四宝,罗列整齐的竹帛竹简,以及……
喻长安的视线落在了自己面前摊着的那本书上。
大齐年代,造纸技术已经普及了,但活字印刷还未被发明,所以现在他面前的书是手抄本。
正文是标准的行书,一旁有蝇头小楷圈点的标注;从书侧的痕迹看,这本不厚的书曾被反复翻阅,固定的细麻绳都被磨得起了毛。
喻长安翻到封面看了一眼,上头方方正正地写着:方相王本纪第三回。
……方相王?
这位皇长子,很喜欢看都市传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