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地润泽的青玉佩半掩在纯白的衣裙之间,随着身形的移动,尾端坠着的流苏珠穗轻轻晃动,发出细小的声响。
微微抬眼,站在五步以外的人眉目舒展,虽微微低着头但眼神一片澄明,手指勾勾缠缠着身上挂着的小饰品,不似前几日那般局促紧张了。
整个人就像一捧清泉,你让她是什么形状她就是什么形状。但却始终改变不了她身为清泉的本质。
她就站在那里,可是周身气质与这个世界并不相融,仿佛下一秒就像水流一样顺势溜走。
那沉甸甸坠在腰间的青绿色,却无端给这个人带来了一些实感。
即便没有抬头看,对方每走近一步,郁冀都能精准捕捉。
或许,这块玉佩就该系于此。
泽宁心中思绪转了好几道弯,但在叶知槐的视角下,也只看到泽宁剑尊握着擦好的剑,青光一闪,那柄看着有些熟悉的长剑便消失在他的手心。
轮椅转了个方向,清冷好听的声音响起,“这边。”
叶知槐步履轻快地跟上。
这不是她第一次来银光斋了,最开始的时候还会有些局促,但是和泽宁剑尊相处久了,会发现对方没什么脾气,非常好说话。
只是话不多罢了。
轮椅走得并不快,叶知槐也就按照正常的步调跟在后面。
她的眼睛不自觉落在那看起来柔顺又有光泽的银发上。是怎么做到这么有质感的?亮亮的如同丝绸一般。以至于叶知槐怀疑泽宁剑尊的原生发色就是银色,而不是因为上了年纪才变白的。
不过说起来,叶知槐从来没有看清过泽宁剑尊的容貌,听说那些强者的容貌都会天然有一层屏障保护,就算当下看清楚了,过了一会儿就会忘记。
不过看纯宁剑尊的样子,泽宁剑尊真实容貌应当也是个如清风朗月苍山翠竹一般的清雅修士。
只是气质更清冷出尘些,让人不敢轻易冒犯。
竹林深处有一个从山上接引下来的小池子,灵泉潺潺朝外逸散着充盈的灵气。
叶知槐依照习惯在小池旁边的竹编藤椅上坐下,手边是一套极精细的翠竹瓷盏,茶壶内还冒着热气,仿佛刚泡好不久。
对面的灰墙上写着苍劲的三个大字——“静而止”。
“手。”泽宁剑尊坐在她旁边。
叶知槐挽起一点袖子将手放在他们中间的小茶桌上。
对方双指并拢,落在腕上的指尖微凉。
叶知槐能感觉到一道清凉的灵力在她体内顺着经脉游走,帮她抚平那些之前因为受伤而纠缠到一起的细小脉络,整个过程都很舒服。
这些天她的身体已经好很多了,经脉虽然没有完全修复,但是已经能够容纳一些灵力,并且在泽宁剑尊的指导下,像一个刚学会引起入体的修士一样修炼,引导灵力运转。
最关键的是对方居然没奇怪她为什么这种最简单的修炼都不会。反倒十分耐心地指导她。
修炼进展虽缓慢,但这个过程对于叶知槐这个普通人来说还挺神奇的。
她盯着搭在自己腕上的手指不自觉有些出神了。泽宁剑尊的手很大,甲床长长的,有明显的小月牙,指甲修剪得干净又圆润,指节修长,甚至连关节上的褶皱都长得那么和谐。
“最近夜间休息得怎么样?”
“啊?”一时没反应过来的叶知槐眨了眨眼睛,下意识答道:“还可以。”
“是吗?”郁冀看着对方还一直盯着自己的手,便不动声色地收了回去。
声音淡淡的听不出过多情绪,只是掩在衣袍下的右手不自在地握了握。
叶知槐刚刚在走神,没察觉到对方的动作,只以为切脉结束了。
她抿了抿唇,回想了下过去几天的情景,发现自己好像瞒不过对方,只能实话实说,“不太好。”
“为何?”郁冀偏了偏头。
叶知槐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话音低低的:“太疼了……”
虽然在现代叶知槐是个月亮不睡我不睡,十分热衷于熬夜的夜猫子,但是她在修真世界熬夜真的是情非得已。
这些天在药物和灵力引导的作用下,她的经脉已极快的速度修复重生,丹田中也慢慢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金色球状物体,只是这个过程是十分难熬。
那种从仿佛从血脉和骨缝中漫出的痛意和痒意时常折磨得她在床上眼泪汪汪地翻来覆去。
而且很奇怪,这种症状到了白天又会改善很多。
过了一会儿没听到对方说话,叶知槐忍不住抬头去看泽宁剑尊,发现对方的脸上有短暂的恍惚。
“是我疏忽了。”郁冀说着,一道亮光闪过,手上就出现了一只白玉瓶,放在了小桌上,“以后夜间若是难受,便可吃一粒。”
叶知槐眼睛亮了亮,“多谢剑尊。”
看着对方仅因为这样一件小事整张脸就忽然明亮起来,郁冀想了想还是叮嘱:“不可多食,一日至多两粒。”
“嗯嗯!”叶知槐举起手又保证了一遍,“剑尊放心,我不会的。”
泽宁衣袖轻挥,桌面便出现了纸笔,开出新的药方并详细写好了服用注意,轻轻放在了小白玉瓶的旁边。
“让人交给阮云,配药煎好后每日按时服用。”
“多谢剑尊。”叶知槐将药方和药都收了起来,并从纳戒中取出一个食盒。
“剑尊,我今日下山去城中买了些点心,顺便带过来给您尝尝。希望您不要嫌弃。”
做完这些的郁冀端起茶盏,视线并没有在食盒上停留,只说:“不必费心准备这些。”
他当然知道她今日在无涯城中逛了一日。无涯城中发生的一切,只要他想知道,任何细节都能捕捉到。
只是那样也太失礼了。
因此,他也只是控制着神识覆盖无极峰的范围。早上看着她下山,傍晚再看着她步履轻快地踏入无极峰的茫茫雾色中。
但是叶知槐依旧笑着说:“只是我的一点心意。我尝过了味道很好。”
她不忘补充道:“当然剑尊您要是不喜欢也可以分给别人。”
其实这里没有其他人,每次来看病都只有他们两个人,而且泽宁剑尊每次替她诊脉医治的过程总是高效迅速,话还少。
每次问诊完叶知槐除了干巴巴说两句谢谢,好像也做不了什么。
这次她下山除了给明昭和孟绎思买东西,也想着给泽宁剑尊带一份。
虽然对方是剑尊,对于这种小点心肯定不在乎,但这是叶知槐的一点点心意。对方收不收,收下了之后怎么处置,都是对方的自由。
果然,如同叶知槐想的那样,泽宁剑尊拒绝过一次之后,就不会再多说什么。
他放下茶盏,算是默许了。
眼下身体也看了,药也拿了,点心也送了,叶知槐感觉自己圆满完成了今日任务,便站起身:“剑尊,要是没什么事我就不打扰您清修了。”
“……嗯。”
清透的月光洒在泽宁的身上,端坐的人始终如夜月般沉静。
叶知槐走了两步又退回来,看着被笼罩在一层清辉之中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身上总是笼罩着沉重的忧伤。
她犹疑道:“剑尊,我下次还是隔两日再来吗?”
“三日后。”
朦朦胧胧中,好像有一道视线和叶知槐对上了,但她怎么也看不真切。
她只能说:“好的,谢谢剑尊。”
这次她是真的离开了。
-
郁冀就那样坐着,许久都没有动,直到意识中的身影回到了半山腰的小院,他的目光才第一次落在桌上那个食盒上。
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前几日师兄来到银光斋一直在他耳边喋喋不休——
“泽宁,你还记得师尊的话吗?你的机缘极难遇到,但是若是能抓住,一定能够成功飞升。沧澜大陆多年不曾有过修士飞升了,你是最有希望走这通天之路的人!”
“你等了多少年,现在终于等到,要么不见人,见到人又不说话。”
“师尊说得对,你这性子太冷了,我让你给人治病,不就是为了让你们多相处吗?”
“……”
“我是你师兄,看你这张冷脸这么多年也习惯了。可现在的小仙子们都喜欢那温柔体贴的少年郎。你要再这样,当心把人吓跑了。”
“还有你这头白发,我记得你驻颜极早,根本不是现在这幅模样,你也该收拾收拾,给自己整年轻点,别吓着人家叶仙子。”
“……”
虽然他并不认同师兄所说,可最后也没有拒绝让叶知槐住到无极峰来,人来了银光斋还是照常医治。
叶知槐和他想的很不一样。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可他在过去那么漫长的时间中想象的任何形象都不是现在叶知槐的样子。
少年时听到师尊为他卜算的那一卦时,他并不放在心上。
他是个道心、剑心皆坚定的人,且一直自信若是通天之路上有什么阻碍,便以剑斩断。
可后来,他才明白自己还是太自负了。那层屏障他触碰到了,可是始终无法打破。于是,他便开始希冀着命数来临。
他起初在等,等不到,脚步便踏至沧澜大陆的每个角落,却始终捕捉不到那一丝可能性。
凡人的躯体受到天地压制无法再进一步,可是修为却没有停滞。为了压制不断增长的修为,避免爆体而亡,他选择将大部分修为封印在腿部,代价是不能如常行走了。
同时,为了防止体内灵力波动过大,青鸿剑也被封存了很久。作为人们口中的第一剑尊,却已经许久没有出过剑了。
冀者,希望也。可他在漫长的等待中几乎放弃了那一丝希望。
直到那天晚上,师兄的关门弟子跪在银光斋外面求他。
他一早就算出燕钰和明家那个丫头此生命数纠缠,有缘无分,坎坷无数最后还可能不得善终,所以他没有理会。
直到第三天,少年还是不放弃地跪在门外。只说,即便是希望渺茫,也愿意一试。
他到底还是心软了,给他指了一个方向。
少年人总是如此。
可是当他下意识抬手推演,却看到如迷雾不可窥测的命盘中,划过了一颗极明亮的星辰。
那个师尊曾经提到过的极为难得的、属于他的机缘,来了。
在他空等了那么多年,已经打算放弃的时候,就这么悄然而至。
其实郁冀也不太能想起自己当初想象中的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样子。
他等待的时间太漫长了。
只是那天,他看见在无数尸体中,万千剑光照亮的荏弱却坚定的身影,他知道,确实就是这个人了。
所有虚妄的形象都不如眼下这个人鲜活生动。
郁冀看向面前的糕点,似轻轻叹息,“变数……”
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做。
他已经是将死之人,真的还能再弥留之际抓住这一丝希望吗?
若是失败,叶知槐还那么年轻,她又该如何自处呢?
这样想着,如玉的修长手指却是忍不住捻起一块,送至唇边。
只是咬的那小块糕点还没咽下去就克制不住地呛了一下。
郁冀眼眸微怔,脑海中的种种忧思瞬间消失不见。
他看着被自己咬了一小口的点心,惊诧——
辣的?
郁冀:emo中
叶知槐:这个辣辣的小点心好吃,多买一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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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