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对账簿这事儿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
凌淮安答应得迅速,第二天真做起来却觉得煎熬异常,单单是翻开第一页看到纸上密密麻麻的黑字,便觉得眼睛刺痛起来。
仇风雪在一旁将他这副模样尽收眼底,放下笔凉声道:“凌少爷,这才刚开始。”
“呃……这……我只是眼睛有点不舒服,哈哈哈哈……”凌淮安心虚地替自己找补,往仇风雪桌案边靠了靠。
仇风雪不动声色往旁边微微挪开。
凌淮安见状,再蹭过去。
仇风雪微微蹙眉,耐着性子又往边儿上挪了点儿。
凌淮安继续靠过去。
眼见自己一人的桌案已然分给凌淮安一半,仇风雪实在无奈,干脆放下手中账簿,语气微冷:“凌少爷,你……”
他刚侧头,话都还没说完,就见凌淮安捂着手,呼出两口热气搓了搓,有些歉疚地红着鼻头笑道:“仇大人,这书房……有些冷。”
仇风雪刚到嘴的话一下全咽了回去,些微愧疚感涌上心头。他平日身子对寒凉并不敏感,所以冬日也穿得薄,屋内也不怎么备炭炉。
只是疏漏了凌淮安在身边,把这少爷冷得直抖。
他唤来影枭,让其将炭炉抬来书房点燃,屋内渐渐暖和起来,凌淮安也不再发抖,身子热了些。
仇风雪只觉得屋内有些闷,索性褪下了外衣,抬眸间看到扑簌簌燃着的烛火,才恍然想起今日是腊八。
今年的腊八节,刚好是仇星辉生辰。他前两月委托铁匠给仇星辉做生辰礼而打的好剑还未去取。
想来他也有一日未见仇星辉,换做以往定然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可能是因为他那日让影枭将其拖走的原因,现在仇星辉估计还在和他置气。
也罢,届时让影枭取了送到院落中,也大差不差。
“仇大人,若我未曾记错,今日可是腊八节?”凌淮安的话打断了仇风雪的思绪。
他回神,略略点头道:“凌少爷可是有安排?”
凌淮安垂头思索,想来按照此时进度,今晚仇风雪会因为送礼被醉酒的仇星辉扑倒强迫,他沉寂了好些日子,此时也该去思考一下如何对付仇星辉的计策。
想此,他看向仇风雪,笑得谄媚:“仇大人,今夜我想……去外面逛逛,你随我一道去,如何?”
仇风雪挪开眼神,捏眉回绝:“凌少爷,我还有账簿要核对。”
“去嘛去嘛~”凌淮安干脆环住仇风雪的手,继续央求。
仇风雪抽离被凌淮安抱住的手,无奈拧眉道:“凌少爷,这不是儿戏。你若觉得身边寂寞,我可让数名暗卫作陪。”
他深知京中如同凌淮安这种的少爷脾性,每每出门身后若是不跟上几个人,心里便过意不去。
在京城,出行时带的人多少,也算是一种势力的象征。
可惜仇风雪并不喜欢大阵仗。
凌淮安知道仇风雪这是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忙不迭摆手解释道:“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想和你去。”
他有意无意将说话语气减小,再用眼巴巴的眸光去观察仇风雪的脸色,薄唇轻抿,倒真成了一副央求委身的模样。
若不是仇风雪知道凌淮安在京中的“盛名”,恐怕今日也得被他这般模样打动,鬼迷了心窍折在这里。
“不可。”仇风雪干脆拒绝,不留余地。
凌淮安眼看对方不吃软,正思索着该如何应对,脑中却猛地闪过书中的一个片段,想起今日貌似也是仇星辉的生日。
那他岂不是可以利用这一点,同仇风雪出去取生辰礼,再一起去找仇星辉道歉,既和仇风雪拉近距离,又可以规避仇星辉的强迫。
简直两全其美。
“仇大人,今日可是仇星辉的生辰?”
仇风雪拿笔的手微微顿住,转向凌淮安,蹙眉疑道:“你为何知晓?”
“这不重要。”凌淮安嘿嘿笑道:“重要的是仇大人你的心意未能传达给仇少爷,仇少爷一人该有多难过多悲伤!”
仇风雪依旧坚持,摇头淡漠道:“眼下手中事务太多,我自会让影枭前去送礼。”
“这不一样!”凌淮安急了,心道仇风雪脾性怎么比驴还倔,油盐不进。
“有何不同?”仇风雪干脆放下笔看他。
凌淮安抹了一把脸,仔细分析道:“仇少爷是很注重当□□验,很有仪式感的人,而且他本来就在和您闹脾气,您若是连他生辰礼都顾不得送,那他岂不是更和您疏远?”
“所以,凌少爷的意思是?”仇风雪不和凌淮安绕弯弯肠子,直截了当说。
得,仇风雪当真是不吃一点软,那他就只好来硬的。
“我的意思是,我想和你一起出去,只有你和我那种。顺道……把仇少爷的生辰礼取了,同你一起去向他道歉。”
他一口气说完,耳朵涨得绯红。
仇风雪也显得有些困窘,看凌淮安这副恳切的模样,刚想狠下去的心又有些软和下来。
是了,凌淮安说的倒也不全是错。
仇星辉的生辰定然是重要的,他不能因为这些公务烦扰,便将其晾在一边,更何况是仇星辉还在和自己置气的时期。
他或许得将话和仇星辉说通,这事儿才算真解决。
仇风雪叹气,挪过视线淡声道:“既如此,凌少爷便好生准备,届时我自会赴约。”
凌淮安喜笑颜开,不再折腾仇风雪认真看账簿,对自己计谋得逞十分得意,背后“尾巴”摇得起劲。
*
今夜风雪停歇,难得朗夜。
仇风雪在书房内对了一天账簿,身子疲乏双眼蒙雾,站起身时两眼发黑。
凌淮安不知何时悄声离开,整个书房清寂至极,炭炉燃尽,冷意再度席卷而来。
房门外烟火重重,五光十色的绚烂花火透过轻薄的窗户纸映射进幽冷昏暗的房内。
仇风雪捞起外套披上,缓步走到盈满灿烂之色的门前,静默聆听外面烟火升上半空,随即炸开的炽烈之声。
以往今日,仇星辉定然与自己在院内把酒言欢,可今年这仇府却格外冷清,他与仇星辉相离无话,飞鸟也不肯在这院中停留。
他徐徐探手,想推开房门,不料却被在外兴冲冲跑来的凌淮安猛地拉开。
冷风被凌淮安挡在门外,仇风雪逆光看他,只看清了凌淮安圆黑如炬的一双星眸。
“嚯,我以为仇大人还没对完账簿呢,想着过来看看。”凌淮安被冷风冻得鼻尖发冷,泛着些许红晕,他将手放在鼻下略微蹭过,呼出一口热气道:“穿这么薄,当真不会冷吗?”
仇风雪敛眸,整理好衣冠,语调却莫名冷淡:“凌少爷不必挂怀仇某。”
就像是莫名在逃避一般。
凌淮安能敏锐感知到仇风雪的情绪变化,却不知道他为何如此,有些尴尬地搔了搔脸畔,找补道:“哈哈哈哈,我只是随口一说。”
仇风雪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低声道:“我……不冷。倒是凌少爷,天气寒凉,保重身体。”
今夜城中喧沸,商户都出了摊摆在街上,吆喝叫卖,一股股带着暖意的食物蒸汽散出香味飘进夜空,暖黄的灯火和烟花交相辉映,点燃半片墨蓝夜色。
仇风雪取了仇星辉的生辰礼,同凌淮安在摩肩接踵的街市上漫无目的地走走停停,看纨绔少爷对各种新奇玩意都充满好奇。
整条街上的百姓都认得凌淮安这副熟面孔,见到他在自己摊位上停下,诚惶诚恐地强笑着,也不敢收他的钱,连连擦着汗将东西送给凌淮安,送瘟神似地将其推向下一个摊子。
生怕这纨绔少爷哪点不顺心,一剑掀了他这摊子。
不过凌淮安并没有感觉到这点,依旧十分愉悦地哼着曲儿往前大步流星。
仇风雪跟在他身后,每见凌淮安拿了一家的东西,便掏出一串钱悄声递给商贩。
大街尽头有一家粥铺,仇风雪刚来皇城时便对这家铺子有印象,也曾在许多冬夜来吃过数次餐饭,粥铺的老妪手艺很不错。
尤其是每年腊八节才能吃上的腊八粥,比皇城九湘阁那些从宫里出来的厨子做的还鲜美。
凌淮安就等着出来填肚子,药膳吃得他口中寡淡无味,想到还要吃到开春,他就有种即将变成彭祖的感觉。
“仇大人又来啦?”老妪弓腰从铺子里走出来,满面笑颜,看到凌淮安的一瞬表情微微凝滞。
仇风雪上前一步,挡住凌淮安半身,柔声道:“阿婆,可还有腊八粥?”
“有的有的!”老妪注意力重新凝在仇风雪身上,连连点头转身,拿出陶碗盛了滚烫的粥端上桌。
凌淮安拿起调羹就往嘴里送,腊肉和时蔬的咸香交融,他眼光一亮,的确是很久都没吃过如此鲜美的粥羹。
“你经常来?”凌淮安捧着碗取暖,眼神熠熠。
仇风雪点头,指尖捻住勺柄,将粥的热气搅散了些,擓了一勺送入口中,举止投足都和凌淮安形成巨大对比。
凌淮安看仇风雪慢条斯理的模样,有些不好意思地也放慢了手中动作,还没等他吃尽兴,身后便陡然一阴,他转身扬头去看,发现是气喘吁吁的影枭。
仇风雪见状,放下调羹,面色肃然。
能让影枭这时候来找仇风雪的,除非发生了紧急的事。
凌淮安暗自捏了一把汗,今夜影枭的出现,完全就是书里未曾出现过的意外状况。
果不其然,下一秒影枭便开口急促道:
“主上,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