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公府与长安侯府都在大功坊,但一南一北,倒也费了些许功夫。
华九思读完宛平县去年税收的卷宗,与师爷聊了几句,就到了长安侯府的偏门。
师爷姓方,老宛平县人了,所谓流水的县尊,铁打的师爷。他看着华九思被长安侯门吏迎了进去,捋着长须欣慰道:“东翁有背景,做事都舒心。”
这个点儿,正是当值的当值,上学的上学。
侯府女主人柳桃花女士忙着修剪自己的花田,一身农妇装扮与华九思打了个招呼,就打发他去了听风院。
这长安侯府,真是骨子里的闲适随性。华九思边走边想,怪不得芙昭喜欢长安侯府诸人诸事,也算脾性相投。
没一会儿,听风院映入眼帘。
巧儿将他带进正厅,奉上盏茶,便悄悄退了下去。
裴无名坐在上首,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此刻就静静地看着他,也不说话。
华九思本能地端茶,茶盖与茶杯碰撞的声音被无限放大,他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过了许久,裴无名才缓缓开口问:“宛平县有多少商户?多少税收?”
幸好华九思刚看完,于是顺畅应对。
裴无名面沉如水地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抛,直到华九思答不出并承诺:“晚辈一定调研清楚。”
这时,裴无名的脸色才略微好看一些。他品了口茶,又问:“你家几口人?今后如何打算?会上京否?”
“家里父母健在,还有兄长小妹。”华九思恭敬地道,“父母随兄长过活,暂无上京打算。”
其实真正的华九思早就在返乡途中得急症死掉了。
裴无名脸上的坚冰又融化了少许。
华九思就是在殿试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难熬过。
又安静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裴无名才端茶送客,看着少年人离去的背影,他心底里莫名浮起一丝熟悉的感觉。
“奇怪。”裴无名喃喃自语,“分明没有见过。”
另一边,华九思如释重负地走出侯府,回到马车上,喝了好几盏茶后才后知后觉,难不成裴无名居然是岳父心态?
想明白了这茬儿,华九思问方师爷:“你了解裴先生吗?”
方师爷登时激动了起来,大赞道:“先生高义!当初陛下攻打河东,裴氏不敌,却以流民妇孺为质,我军进一里,便杀一百,一时间血流漂杵,恍若烈狱,当真丧心病狂!”
他说着,逐渐热泪盈眶:“可乱世当前,岂能妇人之仁?陛下言明裴氏可弃城而逃,绝不追杀,但裴氏却扬言要杀光城中每一个人。先生不忍,私放人质,自己却被疯狂的裴氏家主抽了百鞭后吊在了城门口。好在陛下救了先生,不然哪儿有我大昌第一军师?”
说着,方师爷端起袖口抹眼泪。
华九思好奇:“师爷不是宛平县人吗?怎么这般清楚?”
方师爷叹了口气:“我发妻是河东人,那年岳父亡故,我与发妻前往奔丧,被困于城内,就差一点……我们就要血祭河东了……”
原来如此,华九思接着问:“那你可知裴先生为何不接受爵位和官职?”
“许是因为裴氏造过的孽?”方师爷摇头,“可惜啊,可惜了。”
华九思其实对裴无名很熟悉,不过他习惯从别人口中再了解信息,免得以偏概全。
方师爷不知道的是,裴无名不想再居于庙堂之上,主要是因为如今的庙堂,已没了周月芙的身影……
秋去冬来,红叶落尽,千树万树梨花开。
芙昭穿着小狐皮斗篷,坐在亭子里,在红泥小火炉上烤着橘子。
橘子很甜,她在想,要不要送一些给华九思?
二人同游香山后,华九思的公务突然就多了起来,常常忙得见不到人影。魏鸿对他自然是会挑三拣四,但始终没什么大动作。
正念叨着,徐蕊萱风风火火地快步走进庭园。
她大声道:“阿昭,先生出事儿了!”
芙昭连忙起身朝她小跑而去,心揪了起来。
徐蕊萱喘了口气道:“先生居然接受了爵位,还任了吏部尚书的职!”
芙昭一个急刹车……恨不得攮徐蕊萱一箭,没忍住,她还是锤了一下徐蕊萱的胳膊:“叫你说话大喘气儿!”
徐蕊萱哈哈大笑:“故意逗你呢。阿娘很开心,让你回家吃饭。”
芙昭犹豫:“先生会在吗?”
“放心吧。”徐蕊萱眨眨眼,“先生知道你也要来,没说什么。”
快一年了,裴无名总算是迈过了心里那道坎儿。
芙昭十分开心,她抓住徐蕊萱的手道:“我在食肆建了个面包窑,正在烤新点心,刚好带给先生尝尝,他最喜欢吃甜的了!”
时间还早,芙昭拽着徐蕊萱要去宛平的昭记食肆,她到底有些私心,想着能不能见到华九思。
“等等,带几个橘子。”她笑得很甜。
但这份笑意没持续多久,她就在淮阳侯府门前,看到了含羞带怯的肖雪儿,以及身穿月白披风的华九思。
他还是那样好看,像一株松,又似一节竹,与旁人格格不入的好看。肖雪儿笑吟吟地在说些什么,华九思倾听,不时地点头。
虽然不应该武断,但着实刺眼。
“停车!”徐蕊萱先炸了,她摁住芙昭的手,道:“你先别露面,我来会会他们。”
要按芙昭的性子,怎么可能躲起来?快意恩仇才是她!
但这次,她却选择躲了起来。芙昭忍不住皱眉,感情这件事,实在烦人得很。她不喜欢这样黏黏糊糊的自己,无趣,实在无趣!
越过车窗,她看到徐蕊萱很快就冲到了华九思面前,似是在质问,华九思连连摆手,肖雪儿洋洋得意!
华九思看向马车,不管不顾地跑了过来。
她在车里,他在车外,隔着车窗。
停了半天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悄然飘了起来,纷纷扬扬。
芙昭打破了沉默:“你在这里干什么?”
华九思看着她的眼睛:“淮阳候设宴相邀。”
“什么事?”
“前几日侯府名下的商铺税收出了问题,我帮忙捋清了。”
芙昭看了眼肖雪儿:“为什么是她送你出来?”
华九思一时无言。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青年才俊嘛。
芙昭顿了一会儿,终于将早早藏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华九思,你如今是深得圣上信任的宛平县尊,新朝初立,有些秘密就永远埋葬也好。”
她相信他能听懂,前朝余孽的事,她不会告诉任何人。
芙昭深吸了一口气:“你今日既有淮阳候赏识,明日就会有其他权贵青眼,实在不必将姻缘白白浪费在我这个商女身上。”
纵然她这个商女不普通,但一切都是未知数,何苦冒险?
而宛平县又是什么地界儿?若不是他在殿试中的表现深得圣心,岂会当了这么紧要的县尊?
还是算了,她自己的目标自有其他法子可以实现。既然动心了,感情是万万不能被利用的。
她也绝不会委屈自己成为争风吃醋的人,不值当。
“你我之约,就此作废,奔前程去吧。”芙昭放下车帘,心里堵得难受。
车内很静,仿佛能听到雪花飘落的声音。
华九思的声音毫不设防地钻了进来:“废不了的。”
芙昭的心尖儿猛跳。
华九思道:“原本还想再等等……现下也顾不得了。”
他掀起车窗帘,盯着芙昭的眼睛问,“阿昭,我明日来提亲,可好?”
提亲?芙昭的心怦怦直跳,原先商定好的剧本里,可没有提亲这一段啊。
她忍不住问:“你是真的?”
华九思难得见芙昭迷糊的样子,忍俊不禁:“你不是吗?”
芙昭总算缓过劲儿来了,斩钉截铁道:“我是。”
感情本就是难以说清道明的事情,既然明确了彼此心意,那还犹豫什么?冲就完了!
人生苦短,浪费不得。
薄薄的窗户纸被捅破,芙昭与华九思都是雀跃不已,对视的眼神都仿佛在拉丝。
“是什么是!”肖雪儿也跑了过来,听到了芙昭的回应。
她觉得芙昭的声音有些耳熟,再定睛一看,这张脸她更熟了。
“居然是你!怎么又是你!你不是个下贱的丫鬟吗?”她指着芙昭冲华九思道:“我可是侯府小姐!你别被这个贱丫头骗了!”
华九思皱眉,强忍住汹涌的愤怒,沉声道:“肖小姐慎言!”
芙昭不想与肖雪儿有牵扯,也不想华九思失了风度,便挽起车帘,就当肖雪儿不存在。
她对华九思和徐蕊萱道:“快上车,来不及了。”
徐蕊萱极其开心,拽了一把华九思。
三人乘车离去,只留下肖雪儿无能狂怒。她挥舞鞭子,一路叫骂,一路泄愤,不少下人遭殃,只能跪地讷讷不敢言。
“爹!”肖雪儿哭着跑进方才待客的正堂。
淮阳候收起一封信,看到乖女儿痛哭,心疼地哄道:“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肖雪儿大声控诉:“我居然又遇到了那贱婢!她与华九思有私情!爹,爹爹!我们把她买来好不好?我要她跪着向我求饶!”
这么巧吗?
淮阳候使了个眼色,就有嬷嬷上前将肖雪儿扶到椅子上,还将方才淮阳侯府门前的事情详细说了。
淮阳候安慰肖雪儿:“兴许是恰好碰上。”
“不是的!”肖雪儿摇头,眼泪汪汪,“我亲耳听到的,华九思明日就要去提亲了!爹爹,是您问我华九思好不好,还说他对您有助益,您是堂堂侯爷,怎么能被贱婢抢了女婿!”
“雪儿。”淮阳候哄她,“你今日刚与他见面,就非君不嫁了吗?”
哪儿有那么多一见钟情,肖雪儿别过脸:“我就是不服!”
淮阳候哈哈大笑:“我的女儿,自然应该心高气傲。但不急,你先忍片刻,为父自有安排。”
肖雪儿诧异地看向淮阳候,这还是父亲第一次让她忍耐。她突然有些看不懂自己父亲的心思了,似乎……他现在很得意?
肖雪儿:所以我就是你们感情的催化剂吗?(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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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