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后,汝州。
热烈的阳光将树影拉得很长,绿油油的枝叶爱好挂在行人头顶,
“这什么味呀?”一位妖模人样的少年说。
“我说你抬头看看行吗?”另一位少年抬手,帮他将头顶上的枝叶拂开,“据说这种特别香的树,是咱们妖界送给徐大人的。”
“徐大人本就是香气怡人的吧?”
两位少年相视一笑,面目清俊的那位说,“徐大人就在百里府中,是你自己去呢,还是我陪你进去?”
“当然是你陪我了。”装扮成老成男子的少年拉过他的衣角。
偌大的百里府中,安安静静的,府门口无人看管,两位少年进了门,瞧见不远处的长廊上,站一位壮男子。
“两位。”大年笑一声,“可是来找徐青矾的?”
“徐大人的名字,你怎可随意叫出?”那贴着胡子的少年用稚嫩的声音说。
“行了行了。”清俊少年拉拉他衣袖,示意他闭上了嘴。
接着,俊少年冲向大年拱手道,“我们是从妖界来,专程来找徐大人。”
“徐青矾不是在妖界建了个什么心理咨询工作室么?你们为何还找到百里府来?”
“但徐大人不在那工作室中,那里只有……”少年想了想,“只有一对喜欢打情骂俏的男女,还有一只脑袋很大的妖,怎么看怎么不太靠谱的。”
“好了。”大年一挥手,“我带你们去找徐青矾,但你们可小心走路,别太吵闹!”
两位少年连忙鞠躬道谢,其中一个不乐意了,瞅眼大年离开的身影,他埋怨道,“我们是来找徐大人没错,但你为何要把所有事情经过告诉他?”
“你都是来求徐大人帮你指姻缘的了,还计较这些小事做什么?”清俊少年冲他盈盈一笑,唇边露出一个好看的梨涡。
大年回身,“还不快跟上?”
怕是看痴了眼,脚步迟钝了,清俊少年推推他胳膊,“走吧走吧。”
走过风声清脆的长廊,看过绿意盎然的长坪,最后来到一方亭中。
少年们偏头看去,一身形清瘦男子背对他们而坐,石桌上放有飘香的糕点与茶水,还有位长相俊朗的男子趴在石桌上熟睡。
男子眉目舒展,黑睫纤长。
“这不是那个捉妖师,百里黑野么?”一位少年惊讶出声。
“嘘~”背对他们的男子扭过头来,修长食指竖在粉嫩唇边,这男子容貌精致,尤其是那双眼睛,一眼便让人记忆深刻。
“那您……”少年如徐青矾的愿,压低了嗓音,“便是徐大人了吧?听闻徐大人与捉妖师百里黑野,是很好的兄弟。”
身侧大年轻笑一声,随后慢慢地走开了。
徐青矾起身,背手站立,目光莹莹地笑道,“两位少年,找我徐青矾何事啊?”
“自然是想请徐大人指点姻缘。”那扮相老成的少年拱手作揖道。
“年纪轻轻的,这么着急么?”徐青矾轻声说。
“听闻徐大人短短几日,就帮好多妖解决了不少问题,甚至是帮他们寻到了正确的姻缘。”少年顿了顿,有些羞涩地说,“我也想要徐大人来帮我指点一番。”
“不巧。”徐青矾说,“正是因为前几天我过度劳累,所以最近让我朋友帮我处理工作室的事务,我这几天都会在百里府中修养。”
少年垮下脸,有些无措。
“既然徐大人都这么说了,我们便走吧?”身边的人拉了拉他的衣袖。
徐青矾见他觉得委屈,便说,“王山春,你们应该听说过吧?他最近对于姻缘一事,颇有研究,你们可以去找他看看。”
两位少年道谢后离开,徐青矾看着他们越走越近的背影,笑道,“原来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
徐青矾坐下,端杯饮茶,观赏百里黑野的睡颜。
自他们从妖界回来后,百里黑野因为身体抱恙而喜欢嗜睡,不过郎中说,他的身体已完全好转了。
徐青矾放下茶杯,打个哈欠,趴在桌上,双眼瞧着百里黑野的脸。
两位少年的到来,让他想到了领头妖,那会儿领头妖字正腔圆地说,“徐青矾,你为我牵的红线……为我找的女子,倒是甚好……我也十分想与这女子续上一段姻缘。”
接着又松了语气说,“但我已经承诺过娘子,她死后,无论我遇见多心动的女子,都不会再娶。”
徐青矾轻声笑笑,伸出手来,搭在百里黑野的鼻尖上。
清风吹过,捎来安逸氛围,阳光倾洒,却让这氛围成了徐青矾会怀念的画面。
几天前,作者在穿书系统里说,小说里的故事已到尾声,结局会定格,而徐青矾也将回到原本的世界。
才几个月的功夫,就让徐青矾舍不得回去了。
他鼻头发酸,眼眶热热的,心中沉闷,嗓子也些许哽咽,“百里黑野……”
作者还说,徐青矾具体是在哪天被召回,也是没有定数的,或许就在下一秒,所以,徐青矾才会从妖界回来,整天待在百里府,跟在百里黑野身后,舍不得离开。
“徐青矾。”感觉面上痒痒的,百里黑野醒了过来,看见徐青矾红红的双眼。
“青矾。”百里黑野起身,黑发倾落,他捧着徐青矾的脸,问,“想什么呢?怎么要哭?”
“因为你太帅了。”徐青矾将嘴一撇。
百里黑野失笑,帮他揉揉眼尾后,看向桌面,“我教你写的字,你怎么没写?”
“刚才来客,忘写了。”徐青矾握着他的手,不愿意松开。
百里黑野皱眉,“又是那李路来了?”
“他最近没空,李府的小公子年纪尚小,他正教导他弟弟念诗呢。”徐青矾笑着说。
百里黑野点头,“那就好。”
话毕,身后传来大年的笑声,“老大,不好了,那李路是又来找徐青矾来了。”
百里黑野起身,看向长廊的尽头,阳光被风吹得很飘忽,他眯了眯眼,看见李路抱一小男孩悠然走着。
低头,看见徐青矾紧紧握着他的手,他释然一笑,“去会会那李路,看他又有什么事。”
两人十指相扣,徐青矾走得很慢,是害怕以后再也没有这样与百里黑野牵手走路的机会。
百里黑野侧目看他,配合他的步伐,也走得很慢。
两位的眸光,写满对彼此的眷恋。
“你们俩怎么回事啊?”李路笑着问,“我那晚邀请你们去喝酒听戏,你们怎么没来?”
徐青矾不好意思地说,“我忘了。”
百里黑野顺嘴说,“我也忘了。”
李路怀里的小公子一直把玩着拨浪鼓,这敲击声,让徐青矾想起被李路邀请去看戏的那晚,那夜他与百里黑野喝酒畅谈,最后喝到了床上去……
“那咱们仨一块出去走走?”李路说。
“不去了。”徐青矾紧了紧与百里黑野交握的手,“这几天,我只打算呆在府中,与百里黑野单独相处。”
听出徐青矾话里有丝丝凄凉,百里黑野心有疑问。
李路微笑着转身走了,这画面,像梦一般。
果然是梦。
只听“吧嗒”一声,徐青矾睁眼,听见数学老师又在骂人,他迟钝地起了身,看见老师站在讲台上,拿粉笔头指着他在骂。
“原来是在骂我啊。”徐青矾眼眶一红,清澈泪珠落下左脸颊。
教室里安静一瞬,接着班长说,“老师,徐青矾可能是情绪不太好,就让他先出去静静心吧。”
其实就是让他出去罚站的意思。
数学老师骂道,“徐青矾!你在我的课上整整睡了五分钟!五分钟啊!”
徐青矾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跟丢了魂似的,喃喃道,“五分钟,才五分钟啊。”
“你现在就给我站到门口去!”数学老师将手中的粉笔头砸到徐青矾的后背上,“你小子倒是把课本给我拿上啊!”
徐青矾转过身,像神志不清般。
前座的女同学叹口气,抽过数学书递给了他,他接过,道了谢。
徐青矾走到门口时,班长劝道,“老师,为一个不喜欢数学的学生生气不至于,我们所有人,都还等着您讲重点呢!”
数学老师恨铁不成钢地说,“徐青矾,他就是偏科!但偏科怎么能行呢?”
这要是以前,徐青矾还会听听班长跟数学老师的对话,然后笑笑了之,现在他没了这个心情,拿着书走出教室后,头部传来一阵眩晕,紧接着,就摔在了地上。
教室里的惊呼,他是听不见了,他的思绪,还不愿从那个书中世界回来。
*
深夜,百里府,寂寥萧条。
大年蹲坐在府门口喝闷酒,南风华一席黑衣,踏过门槛,问,“咋回事啊这是?你们老大呢?”
“老大不见客。”大年将酒壶一扔,靠坐在门边,视线痴迷地望向种植在府外的那棵树。
“对了,听说这树,是妖怪们送给徐青矾的?”南风华一屁股坐在门槛上,冲着大年问,“不过这徐青矾,怎么好像没影了呢?是又去妖界了么?”
“徐青矾他只留下四个字。”大年锤锤胸口,“我都如此伤心,更何况老大呢……”
“哪四个字啊?”
“就此别过。”说完这四个字,大年痴痴地笑了起来。
南风华叹口气,起身往府里去。
府中没亮灯,百里黑野的手下们在府中走荡,似游魂。
门“吱呀”一声开了,南风华踏入这漆黑屋中,他记得,这屋子原来是给徐青矾住的。
“百里黑野?”南风华轻唤。
里间传来动静,南风华加快脚步,夜晚的幽风徐徐灌入,添一丝诡异感。
“这儿怎么没门呐?”黑暗中,南风华左摸摸右摸摸,最后摸到一个窄小门框,南风华用力将这木门拉开。
室内香气扑鼻而来,细闻之下,好像是徐青矾身上的香。
“百里黑野,你不会是把徐青矾关在这小屋子里……”南风华看见百里黑野那刻,将话给吞了进去。
这屋里,哪有徐青矾的身影,有的全是关于徐青矾的物件。
百里黑野穿着徐青矾的衣衫,露出一大截手腕,他神情潦倒,坐于桌前,手中持笔,白纸黑字,全是徐青矾的名字。
“你这是。”南风华快步到桌前,桌上那盏微弱的灯晃了两晃。
“百里黑野,你这是要害死你自己啊?”南风华急道,“你看看你现在,都枯成什么样子了?”
百里黑野低头不语,眼眶泛青,目光在寻到徐青矾名字的时候,燃了起来。
他一笔一划,无比虔诚。
“我听说你还给你爹立了牌位。”南风华低声,“我知道徐青矾对你意义重大,但你也不能这样将自己给活活熬死吧?”
百里黑野不言语,他写完徐青矾的名字,急着找下一张纸,好像不能继续写的话,他就会精神崩溃而亡。
“没纸了是吧?”南风华转身要走,“我去找大年给你拿点纸进来,不过你也不能一直一直写,整宿整宿地写啊……诶,那角落里怎么放着个那么大的浴桶?”
身后传来百里黑野整理纸张的声音。
南风华看见自己印在墙壁上的影子飘了飘,如同鬼魅。
“百里黑野,我怎么感觉你这屋子里,阴气好像有点重啊。”南风华回头,看见百里黑野在黄色的长条纸张上写字。
“诶!”南风华一个箭步过来,“百里黑野,你是不是眼瞎了啊?这可是符纸啊!你在这上边写字,那不就成符咒了吗?”
南风华阻拦不得,这百里黑野手上一股蛮力,将他推开几米远。
“老大!”站在门口的大年泪了眼。
百里黑野稳当当写着,“徐。”
黄纸落上融化的泪,未打湿他写下的字。
百里黑野颤抖着写,“青。”
笔力要稳健,不然可配不上徐青矾。
百里黑野继续写,“矾。”
灯火摇晃,风声鸣鸣,暗处传来一声猫叫,百里黑野停笔,“是徐青矾在唤我。”
“你们老大这是?”南风华扭头问大年,“写了几天几夜啊?”
大年低头拭泪。
风停,灯火暗了,南风华脊背一凉,“这咋回事啊?”
大年匆忙出去取了灯盏来,他回来时,看见南风华背身站在木桌前。
“南风华。”大年往前走。
南风华木然地扭过头来,脸部肌肉僵硬,大年被他吓一跳,“怎么了?我们老大,是出去了?”
“我还想。”南风华脸色突变,指着书桌边空落落的地方说,“我还想问你呢!刚才你出去后,我过来一看,百里黑野的人就不见了!”
“这怎么可能呢。”大年将灯放在桌上,将整个屋子翻了个底朝天。
看着这……满地的白纸,满地的黑字,满地的徐青矾。
南风华忽然一口气喘不上来,他指着地上这些白纸,颤抖着说,“那张,那张符纸,被百里黑野写上徐青矾名字的符咒,不见了!”
大年瘫坐在地,目光悠远。
许久,他掀起唇角,说,“南风华,这便是,符咒立现啊。”
*
傍晚,夕阳染过校园,徐青矾从医务室出来后,行尸走肉般朝着校门口走,听同班同学说,班主任给他奶奶打了电话,让他今天先回去。
走出校门,沿着街道走三百米,然后转身,等着过红绿灯。
这也形成了肌肉记忆。
徐青矾抬眼,看见的一切仿佛都是灰色的。
他背上的书包链子慢慢地开了,随着他走斑马线的步伐,从书包里,掉出一张黄色的纸,像是写了什么字的便签。
“诶!!”身后响起鸣笛声与司机的吼声,“搞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没看见红灯了吗?”
徐青矾脚步一顿,回头望去。
看见。
徐青矾顿时泪流满面。
那红灯忽然成了绿色,司机挠头纳闷,“怎么回事啊?”
看见。
徐青矾蹲下身来,望着那人影泪流不止。
看见。
百里黑野。
百里黑野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百里黑野身上穿着他的衣衫,骨节清瘦的手中竖一支毛笔,风儿吹起他身后的黑发,他黑眸沉毅。
他一步一步走向徐青矾,仿佛在走向他人生的终点。
“就此别过?”百里黑野咬着牙开口。
“想甩开我?”百里黑野绷着下颚线。
“想丢掉我?想抛弃我?想不要我?”百里黑野走到他面前,单膝跪下,一手轻抬起徐青矾的下巴,语气哽咽,“徐青矾,你怎么忍心?”
徐青矾闭眼,泪流。
他微笑,“百里黑野,你的大砍刀呢?”
他再次睁开眼,看见他的世界一片绚烂。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