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谦扮着傅靖姮在这大理寺狱中,也是无聊得紧,除了用膳时能见见凌霜,其余时刻便只能一人枯坐在草席上。
今夜用完膳,凌霜前脚刚走,沈谦便自觉困意上头,眼皮子不住地打架,本想歪倒在草席上小憩一会儿,不知怎地,鼻间飘过来一阵极其清淡的香味儿,顿时沈谦警觉了起来,佯装睡觉屏住了呼吸,若非他是从医多年,恐怕也闻不出那味道。
虽然身量同傅靖姮略有差别,但裹着宽大的袍衫配着完美无瑕的人皮面具,一时间外人也辨不出什么来。
只见两个高大魁梧的异族汉子扛着麻袋鬼鬼祟祟地猫了进来,将袋子里提前备好的女尸放了下来。
又将沈谦放进麻袋扛了出去,还抱怨道:“还什么伯爵贵女,吃多少粮食,这么沉,便是俺家那养马的婆娘也比她轻得多了,真不知道殿下看上她什么了?”
另一个汉子显然比他稳重许多,低声道:“殿下的事儿,咱们怎管得了?想来也就是一时兴致吧,快些带出去,别让殿下久等了。”
沈谦素来喜洁净,如今进了这装尸的袋子,心里别提多别扭了,心中想着定要回去狠狠地宰卢谏之一笔,又静静思量这二人口中的殿下,想必也就是拓跋骥了,本以为此事是潘裕昌的手笔,难道他们料错了?
这二人将沈谦带出去后,还不忘回来泼油点火,待做好这一切便带着沈谦意图离去,却被赶来的卢铮逮了个正着,一同前来的还有天子亲卫殿前司都虞候孟燮,此人冷心冷面,刚直不阿,颇得天子信任,正是傅渊的直属上司。
宋清阳匆匆赶来时,便看见大理寺狱的冲天火光映照在孟燮方正黝黑的面庞上,顿时心下一寒。
孟燮锐利如鹰隼的眼眸紧紧地锁着那二人,只抬了抬手,便是近卫将此二人拿下,又沉声道:“传圣上旨意,着大理寺卿、御史中丞夫人、北夷三王子、吏部员外郎潘裕昌等人入宫觐见。”
说罢,便带着一队人浩浩汤汤地进了宫。
拓跋骥在约定的地点迟迟等不到这二人,心里隐隐不安,便派了一个婢女进宫给宸妃传话,正想去找潘裕昌,却先领到了圣上传召的旨意,只得先入宫。
圣上将这一众人等都汇聚在了勤政殿中,又四处打量了一番,命令道:“去请潘贵妃、宸妃过来,顺便把傅大姑娘从镜湖别苑带过来,这出处心积虑为她唱的大戏,她这个主人公怎能不到场看个分明?”
周忠庆安排了几个小太监去请潘贵妃和宸妃,又担忧傅靖姮不认得生人,便提议道:“圣上,傅大姑娘本就是在镜湖别苑避难的,想来也不认识宫中之人,未必敢随意跟人走,听闻傅大姑娘的庶弟在孟大人手下做事,不如由他去请,想来便无什么不妥了。”
“准。”
这些天家中的变故,傅渊知道的很清楚,也想过为她出头,只是被孟燮拦了下来,孟燮一生无妻无子,只因缘际会下同傅渊有了师徒情分,对他既严苛又慈爱,当真是比宣平伯这个亲爹更像个爹,傅渊可以违逆宣平伯,却不敢违逆孟燮。
孟燮冷着脸呵斥道:“旁人看不出便罢了,你心中想的什么瞒不过我去,休将那些儿女情长置于心间,做那无用之人,我已年近五十,这都虞候的位置恐怕做不了几年了,这几年我好好带带你,待我退下来之前同圣上举荐你,你若在这关键时刻闹出什么幺蛾子毁了名声误了正事,用不着别人,我亲自废了你的武功。”
傅渊只觉得有苦难言,又不得不遵从师命,只得低下了头应了,见他这般垂丧的模样,孟燮终究是软下了心肠,说道:“卢三那小子重情义,他既然与你姐姐情投意合,便不会置之不理,定会想法子救她的,你就不必操这份闲心了。”
傅渊听见周忠庆让他去镜湖别苑接傅靖姮的事,还有些回不过神来,迟疑道:“公公的意思是家姐在镜湖别苑?”
瞧着这局势,傅氏只怕是要不同以往了,周忠庆倒也无所谓提前卖个好与他,笑着道:“卢三公子不忍傅大姑娘在大理寺狱那腌臜地方受苦,特求了圣上让傅大姑娘禁足于镜湖别苑,如今卢三公子已探明其中真相,小傅大人还不快快去接来令姐,好还她清白。”
傅渊一路行至镜湖别苑时,傅靖姮正躺在美人榻上看话本,卢铮知道她喜欢看这些杂书,命人给她送了几本,如此打发时光倒也不算难过了。
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只以为是卢铮来了,便道:“你送来的话本我快看完了哦,得空再着人给我弄几本来。”
见对方迟迟不应答,傅靖姮不耐地拿下书道:“你是哑巴了吗?”
便看见身着官服的傅渊,一时惊诧不已问道:“怎么是你?”
傅渊神色淡漠,说道:“传圣上口谕,邀长姐去勤政殿一趟。”
傅靖姮脑子七拐八拐地想了想,问道:“可是阿铮那边已查明白了。”
傅渊点了点头,傅靖姮笑得开怀:“动作还挺快。”
说罢,从美人榻上跳了下来,取了个匣子,将那些话本一本本郑重其事地放了进去,然后端着匣子便跟着傅渊离开了镜湖别苑,走时还回头望了望,这么宁静雅致的地方,还真是有点舍不得呢。
傅渊看她抱着那匣子如此珍视,想来卢铮定然对她很好吧,他这样想着,也问出了口:“长姐,卢铮对你好吗?”
为着那些诡异的前世梦境,傅靖姮对这个弟弟一直是避而远之的,如此亲密旁若无人的相处倒是头一回,见他关心的模样不似作伪,傅靖姮觉得也许自己不该太过冷漠,便笑道:“当然好了,我怎么会委屈自己呢。”
傅渊浅淡一笑:“那就好。”
他对你好就好,能时时将你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不必因旁的人或事放弃你伤害你就好,傅渊静静地想着。
傅靖姮见他神色有些低落,气氛有些尴尬,便开口道:“其实佛道之说也不能尽信,待过些日子我同父亲姨娘提提,也好为阿渊定下一门好亲事。”
傅渊抬眸看着她,那眼神如同看着隔世的恋人,缱绻眷恋又凄婉,傅靖姮被他看得心里陡然沉痛了起来,连忙躲开了视线,再也不张口说些什么了。
待二人来道勤政殿时,潘贵妃和宸妃早已列坐在圣上身侧。
大理寺卿、御史中丞夫人、拓跋三王子及潘裕昌依次站在堂前。
此番人齐了,卢铮便将人证绿芸和林枫带了上来,二人将自己所作所为吐露了个一干二净,便连细枝末节处都无一不明。
听着这番言语,御史中丞孙夫人当堂怒斥道:“你这贱婢竟伙同外人害我书仪。”又转头质问潘裕昌道,“潘大人,我们孙家同你素来无仇无怨,你如何煞费苦心借我女儿的性命去攀诬傅大姑娘?”
实打实的证据在眼前,潘裕昌却无半点慌乱,只面露苦涩道:“圣上容禀,臣深受隆恩,怎敢无缘无故整出这么大一出戏污蔑傅大姑娘,况且我与她素不相识啊,这一切都是臣无辨别之力,听信了拓跋三王子的谗言,才好心办了错事。”
说罢重重地磕下了头,潘贵妃见此也忙下跪辩驳道:“圣上,裕昌是您看着长大了,虽然素来有些不成体统,可这般连环计策,岂是他可想得明白的?况且最终得利之人也并非是他啊?”
明明是潘裕昌派人找的他,怎的如今倒都成了他别有用心,拓跋骥双目怒瞪着如铜铃一般,辩驳道:“潘裕昌你这小人,明明是你做的,怎的都赖在我的身上?好不要脸的东西。”
宸妃心下一沉,也忙跪奏道:“圣上,臣妾兄长只擅武力,于这般繁琐细致的谋略上却是一窍不通的,若说他被人引诱做了替罪羊也未可知啊。”
潘贵妃冷笑道:“宸妃这话真是奇怪,你哥哥觊觎傅大姑娘已久,又向来同卢三公子不睦,这是满汴京都知道的,这番筹谋若成,卢三公子丢了妻子和面子,傅大姑娘也被迫困在他身边再无反抗之力,这般一石二鸟一举多得的好计策,还能是旁人想的不成?”
潘裕昌又在旁边添油加醋道:“况且今夜火袭大理寺狱的贼人却乃王子近卫,假扮傅大姑娘的兄台也险些落入王子手中,若如此还要将脏水都泼在臣身上,臣也无话可说。”
卢铮心知此事绝非拓跋骥的手笔,正欲开口,便见圣上冲他摇了摇头。
圣上开口说道:“事情大致朕已明晰了,拓跋王子来大豫已久,想来你父汗该是很想念的,朕备了些薄礼想请你带给北夷汗王,你不日便回程吧。”
又对着潘裕昌道:“潘裕昌有从旁协助之嫌,罚俸一年,禁足一月。宋清阳滥用职权,拘禁良女,罚俸半年。”
顿了顿,说道:“潘贵妃、宸妃约束家眷不力,罚俸三个月。”
说罢,又看向傅靖姮和御史中丞夫人道:“孙家小姐无辜受牵连,朕会命太医院全力救治,待她好了,朕会封她做平安县主。傅大姑娘平白受冤也是可怜,朕便封你做怀嘉县主吧,册封礼与孙家小姐一同举办。”
众人纷纷谢恩,傅靖姮见皇帝不想深究,把罪名全都堆在了拓跋骥身上,也不好多言,只得认个哑巴亏,好歹捞了个县主,多了些封地和银钱也不算全无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