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布林焦急看着乔尼斯,对方的眼神此刻正透过信纸缓缓移动,速度明显慢于他之前为了编造证词而假装阅读时的飞快扫视。乔尼斯显然在边看边深入思考。
“不管看多少遍......”
在菲布林的第五次恳求下,乔尼斯再一次阅读这封信的内容。
一分钟后,他的回答还是和之前一样:“在我看来......这只是一封再普通不过的情书。”
说完,他瞥了一眼满脸失望的菲布林,“很抱歉,我无法帮助您。我的专长更多偏向于调查取证,对于密码学、情报学,这确实超出了我的专业范围。或许,您可以寻找这方面的专家。”
此时,菲布林盘腿坐在工厂粗糙的地板上,宽大的斗篷随意地垂落在四周。
乔尼斯则倚靠在一台相对崭新的机器旁,这台机器相比于其他机器,灰尘、锈迹以及留下的煤烟痕迹较少,相比于没有粉饰的红砖墙壁,这算是整个工厂相对干净一点的地方。
菲布林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好奇:对于乔尼斯这种有着重度洁癖的人来说,究竟是用左轮手枪抵在他的脑门上,还是将一只蜘蛛扔在他的身上,哪一种方式会让他更加崩溃?
而莱佩兹伸长脖子也在看着信的内容,乔尼斯让他选择早点回去或者去外面等待,但莱佩兹认为独自回家还是独自待在外面都太可怕了,说什么都要待在人多的地方。
并且向菲布林强调自己是乔尼斯的助手,可以百分百的信任。
然而在菲布林的心里,别说是莱佩兹,就算是乔尼斯,依据对方先前比自己还狡诈的表现,他对乔尼斯的信任度早已降为负值。
菲布林转了转手腕,缓解之前戴手铐的不适感。乔尼斯方才为他们解开了手铐,银白色的金属手铐挂在莱佩兹的腰间摇摇晃晃。
莱佩兹也赞同乔尼斯的看法:“不管怎么看,都是情书,而且写得还很肉麻。这就是你说的死亡威胁吗?科波菲尔先生。
是不是你不接受对方的感情,于是对方就萌生了杀害你的意图?我听麦克白博士提到过,这叫什么强烈的情感依赖症之类的。”
菲布林扶额,心中暗叹:能不能认真推理啊你们?
但还是恭维道:“大侦探先生,以及助手先生,我相信你们的聪明才智。”然后直接把这封信的内容和之前乔尼斯所说的资金会,以及工厂的粉末猜测,之间的联系,告知给乔尼斯。
还又不忘推翻乔尼斯之前的猜测:“况且,正常人哪会这样写情书的?”
乔尼斯并没有接受他的思路,依然是坚定地支持自己的判断:“也可能是你的爱慕者表达感情比较含蓄,或者是你本身比较多情,对方不确认你是否已经心有所属,想提前试探一下。
亦或者是这可能不是一段会被世俗认可的感情?所以要用隐秘的方式,以防被别人发现。”
菲布林听着这牵强的解释,还能再离谱一点嘛?
菲布林忍不住瞪了对方一眼,“你在捉弄我是吗?乔尼斯先生。这一点都不好笑。”
乔尼斯耸耸肩,把手里的信纸按照原来的痕迹叠起来,虽然之前折痕本身就不整齐。然后原封不动地塞回信封,并按原来的朝向放好。
菲布林看着他的动作,看来这人很擅长偷偷查看,且也擅长抹除自己查看过的痕迹。
乔尼斯将信递还给菲布林,说道: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想说,有人寄了这封信给你,让你完成三个任务对吧,这三句话分别对应了三个任务?”乔尼斯分析道:
但是,如果单凭这一封信的话,或者只有这一封信的话,应该不会是暗示什么任务?”
菲布林点点头。看来乔尼斯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意思。
“可是,事实却是,你要考虑到收信人看不看得懂。
一千个读者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如果任务都表述不明的话,收信人怎么去执行任务?
情报传递的第一要素就是信息要准确无误,且不能产生歧义。
如果看信人一旦理解错误,结果将会千差万别。”
“例如在战时,提前告知轰炸地点,肯定不会说什么有歧义的地名区域,而是直接告知准确的方位数据。”
乔尼斯继续解释:“更别说这是加密后,还写得这么模糊不清。
真正的情报传递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的多,有标准化的格式。菲布林先生。
就像你认为圣洁的灵魂对应药物成瘾,但是我却认为圣洁灵魂,大概率是对应教堂。我的第一联想却是教堂。
以及这上面唯一有推理价值的,是数字。信上的数字是一先令、一便士,以及百万英镑,按换算单位是,1镑等于20先令,1先令等于12便士,如果都换算成相同的单位,并不能得出不同位数的密码,那会不会就是在暗示你,是时间,十一点吗?或者十一点一十分?”
莱佩兹也说道:“没错,一般人会说纯洁、或者高尚的灵魂,但通常只有信徒才会用到圣洁这个词。”
乔尼斯的话让菲布林不得不承认有道理。传递消息为了保密产生了密码机、密码学,防止情报泄露会进行特别加密,但前提是必须要精确无误。重要的情报甚至都会培养专门的情报人员。
但如果按他所说,这条线索基本就是断了。
乔尼斯又补充道:“ 但如果你想知道你的爱慕者是谁的话,这上面的油墨十分清晰,应该是新型打字机,而且是商业型号的......当然这些也只是猜测。最好的方法就是你可以试着写封回信。”
“谢谢你的建议。”菲布林将信塞回斗篷内的内衬口袋里,“不过回信我可能写不了,一是不知道寄信人是谁,二是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夹着一张数字纸。”
菲布林并没有告诉乔尼斯这封信是自己破译出来的,而是说信寄过来就是这样的。他只是说有一天突然在家里的信箱里收到这封信,以免以后乔尼斯看到类似的信怀疑到自己头上。
乔尼斯郑重地声明:“对于委托人,我的第一要求就是——如果有不方便透露的,你可以选择隐瞒或者是回避,但请不要说谎。
我认得你的笔迹。你在写L字母的时候有个特殊的习惯。”
乔尼斯早就看出这歪歪扭扭的字体就是出自菲布林之手,以及他这封信就是他自己破译的。
“没有隐瞒。我只是誊写。”菲布林说道。但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想起自己在审讯室当时因为绘画丢失的宝石胸针,随手在牛皮纸上签下了名字。没想到对方的记忆力这么好?
此时菲布林已经后悔把这封信交给乔尼斯看了,对方的确是太敏锐了。但他还是选择了点头答应。
至于“西西弗斯”这个名字,乔尼斯说L市目前似乎没有人叫过这个名字。菲布林相信对方所说,更坚定了这是一个代号。
毕竟乔尼斯都能知道L市里有多少个叫杰克的这种常用名,更别说如果有人叫这个稀有名字的话,他应该会知道。
莱佩兹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看了下怀表,现在是凌晨将近四点多钟。乔尼斯看到他的困意,告知他工厂电房的具体位置,让他关闭总闸,断开电路,最能保障工厂的安全。
菲布林趁着莱佩兹离开的间隙,并不想就这么毫无收获。他尝试抓住最后的机会,“这可违背了你等价交换的原则,乔尼斯先生。”
自己把信的内容透露,对方却没有提供对等的情报。
菲布林低声对乔尼斯说道:“如你所说这个工厂的确奇奇怪怪,但是就如外界一样,我只负责花钱。很多内部的细节我并不清楚了解。别人说有个赚钱的项目我就会投资。”
菲布林依照先前获取的信息编造谎言:“我混迹在上流社会,只是听话的小喽啰。所以,我知道你也已经猜到了,我只需要你告诉我一个名字。那个人的名字。”
“你们能让我去警局,在证据不足的时候审讯我,是不是有人提前告诉你们,不要报道此次伯爵大人的谋杀案,以及要不把我送进监狱,要不就是处理掉我吗?才会在审讯室里和我浪费时间?”菲布林抛出一连串的问题。
乔尼斯并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菲布林回想,他记得系统发布第二个任务的时候,系统说过刚好十一点,那时候钟声正好响起,以及刚才说出第二个答案的时候,他明明在与莱佩兹对话,但是同时系统也在和自己对话。
那就说明,他和系统谈话的时候,外面世界的时间依然是在照正常速度流逝,既然如此,那自己一离开警局,系统就发布第二个任务,说凶手已经知道我逃离警局的消息,谁能这么快收到消息呢?
肯定不是一般人吧。
乔尼斯回道:“你说的没错,那个人你马上就会碰到,他也会来找你的。”
菲布林:?
乔尼斯:“你不是要参加后天凯恩路伯爵的葬礼吗?你会遇到他的。”
同时,乔尼斯也给出忠告,算是弥补不对等的情报:“常见的死亡威胁的方式,第一,熟人,有充足的机会作案;第二,毒杀,或者借助药物反应能控制时间;第三,任何意想不到的方式,早就安排设计好且无法躲避,爆炸等等。”
菲布林又继续问道,“那你觉得如果这个人想杀你,他一定会信守死亡威胁的承诺吗?如果他有机会早点动手,他会这么做嘛?”
乔尼斯:“不一定,有的人的确会提前动手,但有的人会选择一个特殊的时刻,比如故意选择白天,或者人多的时候,标榜自己高明的手段。或者就是想看猎物陷入恐惧中?因为他知道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中,喜欢这种掌控感。”
菲布林微微点头,有点道理,所以之前自己的判断是否过于武断?另一位凶手是有可能会去参加葬礼的?
“葬礼你会去吗?”菲布林问道。
“不会。”乔尼斯简短地回答。
关闭好工厂的铁门后,莱佩兹看着夜雾,这些雾遮挡了星星。
莱佩兹向菲布林道别:“你如果害怕的话,可以考虑来警局找我,这几天我正好没事,我觉得不能失去一位伟大的魔术师,还有很多人没见过你的读心术,我相信神是会保佑你的。”莱佩兹安慰道。
菲布林拍拍对方的肩膀,“我肯定会给你表演魔术的,不用担心。”
又转向乔尼斯:“我们都合作过了,不能击个掌或者握手来增加点合作伙伴的仪式感吗?我可是十分信任你的,你只要来找我,我都会跟你继续合作的。”
乔尼斯并不认为互换情报是什么合作,回道:“合作的基础不是信任,而是利益。你不需要相信我。”
乔尼斯依然只是脱下礼帽,以一个标准的脱帽礼作为回应。
在回去的路上,莱佩兹依然忘不了菲布林所说的死亡威胁,想到对方渐渐远去的背影,询问乔尼斯:“我们是否需要保护一下这位科波菲尔先生吗?毕竟收到了死亡威胁。”
乔尼斯摇了摇头,眼神深邃:“不必担忧。”
“你听过那个案件吗?曾经一位患了慢性疾病的病人,他每天都需要注射一定量的药剂,来维持生命的健康。但同时,他又患有健忘症,他经常会忘记自己今天注射药物了吗?以及注射了几次,于是为了防止自己忘记,他再每次注射完后就会记录下来。
但因为每天都要记录,为了方便,他用数字或者是字母来记录。
可后来,他的健忘症越来越严重,直至有一天,他连自己患病这个事实都遗忘了,望着那些看不懂的字母与数字,他拿着那张单子来找我,问这是什么意思。”
莱佩兹闻言,眉头微皱:“哈?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说那封信是科波菲尔先生自己写的,来提醒自己记住某件事,但是后来连为什么要提醒自己都忘了?”
*
“您好,菲布林先生。”
菲布林从放空发呆的状态回过神来,意识到有人在向他打招呼。
此时菲布林正置身在圣安娜大教堂内,凯恩路伯爵的葬礼在这里举行。
菲布林独自一人坐在礼拜堂的角落,尽管原主结识权贵,但在这个庄重而正式的场合,由于菲布林的名声并不佳,加之身份地位问题,目前为止,基本无人愿意主动过来与他攀谈。
抬头看,菲布林发现是警长先生和一位同样穿着黑色西装礼服的男士。
虽然警长曾经在军中服过役,但是现在并未在军中任职,所以,警长先生并没有穿着军装出席葬礼。
另一位男士身材高大,眼神中透露出一种和煦的笑意。
在这种陌生的场合,菲布林见到大胡子警长,竟然有种亲切感。
“啊,警长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菲布林没想到警长也来参加伯爵大人的葬礼。
“我受邀来的,对了,这位是蒙德先生。是伯爵大人身前的朋友。” 警长主动将两位原本不相识的人介绍给对方。
菲布林闻言,连忙站起身来,礼貌地伸出手:“您好,我是菲布林。”
握手的瞬间,心声传来:
——这位就是西西弗斯先生吗?原来真名叫菲布林啊。
感谢支持哇,再写三到四章就把第一个案件收尾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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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死亡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