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隔间的小窗被海风吹得微微发颤,窗外的细雨绵绵,带着海水深处的咸腥。
那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透出昏黄灯光下交叠的影子,影子倚靠在一起,头发丝交缠又抽离,拉出三两条牵扯的倩影。
周围安静无比,近处是彼此匀称却沉闷的呼吸,远处是窗户纸的苟延残喘。
少年的耳廓一动,试图听得更加真切。
“——”
那是一声轻如毫毛的叹息。
宋柳的后勃颈一硬,脊背上的汗毛悚然而立。
下意识地,他抓紧了男人的臂膀。
什么东西,装神弄鬼。宋柳短暂地惊愕后,迅速地转变成难以压制的恼怒。
少年牙根一紧,顺手摸到男人腰间那把坚硬铁器,金刃出鞘。
宋柳原本想着装x一把,挥刀将面前发出动静的货箱一分为二。
却不料手腕一痛,出鞘刹那差点脱刃。
“靠,真够沉的——”宋柳心下一惊,却又不好摆上台面。
于是乎,他只得忍着手腕的酸痛,无视筋骨的作响,挥手向前,用颠锅的寸力迅速将那把金刃扔了出去。
破斧之声,面前的货箱瞬时劈裂成无数片。
箱中之人瞳孔震颤,一动不敢动地怔在原地。
碎片落地,那人才反应过来。
在他恢复呼吸的时刻,早已不知何时泪流满面。
林风下意识抹了一把,鼻涕眼泪一大把。
“小风?!”
宋柳也吃了一惊。
原本以为又是什么歹人混上了船,却不曾想竟是这个毛头小子。
林风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战栗,脖颈僵硬地去看那把贯穿墙体的金刀。
确认那把金刀只是擦衣而过,他的三条腿都完好无损,终于放了心。
“你怎么在这?”宋柳连忙走过去,试图将人扶起来。
搀扶了一下却没能把人带起来,他咬了咬牙:“你倒是用点劲啊……”
林风不是不想用力,是他的双腿已经不受控制了,整个瘫软。
“刀、刀……”
听他出声,宋柳这才注意到那把金刀的位置十分微妙。
震惊之余又有一些好笑,差点把这小毛头送进大黄门。
少年伸手拔刀,却有些力不从心。
镶得太深。
他抬起一只脚正准备借力,男人就从身后拦过一只手,将那把金刀拔了出来。
下一秒,就听见收回鞘中的声响。
林风这才恍恍惚惚地站起身来。
“你没受伤吧?”宋柳有些无奈,打量了一番。
林风摇了摇头,“没、没事。”
“你干嘛混上船来?还躲在这里不吱声。”宋柳将水囊递给他,又道:“你阿娘知道吗?你这小孩倒是个不叫人省心的。小命还要不要?”
林风先是摇头,又赶忙点了点头。
宋柳只当他是吓傻了,招呼外面的伙计将他带到房间去歇一歇。
顾家轮船的航途不算慢,就算下着小雨也能平稳前行。
算着不出两日就能回港了。
次日,海上的天空万里无云,还带着一丝淡淡的湿润。
众人坐在顶层甲板上喝酒,商议决策。
“这批货物来历不明,但根据大家伙的推测,有很大可能是来自于平江山岩上的皇陵遗址。”谢阿毛说着,喝了口酒。
“这帮狗贼金人,竟然刨人祖坟,还要跨海运到自己家门口去!”李大牛往海里啐了口唾沫,夺过谢阿毛手里的酒囊大口灌进肚里。
“总之,还是先派人送信汴京。”祁言山道。
“不用。”顾兰泱却道。
宋柳看了他一眼,思来想去,脑海里涌现出一个人来。
“送信去小仓山居。”
果然,是那个家伙。
宋柳眼眸眯了眯,“不上报皇城司,却告诉他,难不成他是皇上?还是皇太子?”
原本想着随便呛他一句,没曾想顾兰泱表情当真一动,抬眸看了他一眼。
宋柳不由咽了咽口水。
不会吧——
心里有些惶恐,宋柳从凳子上起身,拍了拍衣摆。
“我去看看锅!”
他们方才已经吃过饭了,但是宋柳又做了一些小甜水。
秋季食甜甚好,他在空间里翻出不少食材。
闲来无事,做些杂嚼消遣百无聊赖的海上时光。
把木薯粉筛一筛,加上干桂花搅匀。烤炉上茶壶内的水已经开了,宋柳裹了层帕子将开水倒入木薯粉里。趁着滚烫,活成面团。
将面团揪成大小差不多的小圆团,倒入沸腾的锅中。
一盏茶的功夫后,将面团都捞出,抖一抖水分后分装进碗内。
起开一瓶桂花蜜,淋上去。
软糯香甜,还有些弹牙。
先前做好的水晶秋梨冻也已经放得温凉,现在食用味道最好。
已经有几个伙计忍不住钻进厨房查看,宋柳招呼他们将这些端出去分一分。
伙计们一边欢呼一边兴高采烈地帮自家掌柜端碟子。
火炉上还煨着茉莉茶烤奶,保留了牛奶的醇香,又融入了炭火的焦香,以及茉莉花的清香。
所以宋大厨赐名——至尊三香奶霸。
“怎么样?这个名字我绞尽脑汁想了好久!是不是很贴切?”宋柳俯下身对小哑巴眨了眨眼,期盼他的回答。
顾兰泱端坐在凳子上,轻抿一口。
他抬眸对上少年的目光,四下衡量,却没能昧着良心附和。
只得沉默。
“怎么不理人?是不是觉得我很没文采?”宋柳挑了挑眉,清了清嗓子,学着顾兰泱的神态道:“肚子里没有两滴墨——”
而后又俯下身去逗弄他:“是不是想这么说?我懂我知道,你一个眼神我就知道你想说什么!”
“我是不是很了解你?”
顾兰泱的视线一直跟随在少年的身上,胜似千言万语。
他伸手将蹦蹦跳跳的少年拦回怀中,轻轻在他额头落下一吻。
宋柳显然吃了一惊。
对上少年的眸子,他低声:“一个眼神?”
那你现在可否能看出,我接下来想做什么——
宋柳笑了笑,捏起男人的下巴,轻轻一挑。
月影照人,唇瓣厮磨,许久,许久。
……
第二日傍晚,迎着黄昏,轮船终于临港。
宋柳和小哑巴站在甲板上,远远地就看见有人在招手。
“大哥!大哥!”
宋柳立马展颜,高挥手臂:“阿阳!”
“大哥!”
声音稚嫩,是小三福和宋小幺。
宋柳这才注意到宋母,她也守在港口。
迎着微风,似乎还能看见她眼眶中微微闪烁的湿润。
“娘!”
宋母抬起衣袖抹去星点湿润,扬起笑脸。
船刚靠岸,宋柳就从甲板上飞奔而下。
“哎呦!慢着点!”宋母连忙道。
宋柳却一个翻身从几层阶梯上飞跃而下,吓得宋母惊叫连连。
这不,刚到面前,宋母就忍不住捶了他两下。
“你这孩子!都叫你慢些点!磕了碰了可怎么办!”宋母无奈道。
宋柳嘿嘿一笑:“我这不是着急见您吗?”
“入秋了,要是落伤可得十天半个月才能见好。你可别不听,小心着点啊!”
“哎哟,知道了知道了。”宋柳连忙拦住他娘的话头,“您瞧瞧,您瞧瞧,我好着呢!”
宋母如往常一样,伸手轻点他的额头。“你啊!”
“你们怎么来了?”
“顾家的人上门说你们今日回来。”一旁的宋二终于接上话。
宋柳看了他一眼:“你长个了?”
“那可不是,我都比你高了。”
这话一出,他大哥的笑脸明显一僵。
宋二下意识往后躲了躲,果然让他大哥的拳头落了空。
“你躲什么?”
“不躲等着你揍我啊?我又不傻——”
“让我打一拳!”
“我不,你幼不幼稚?”
“长兄如父,我打你一拳怎么了?!”
“我才不呢!”
宋柳气急败坏,追着宋二跑了两条街。
宋母无奈摇头笑笑,感叹两个儿子孩童气性。
……
小仓山居。
这几日,都没看见顾兰泱的身影。
宋柳每次去顾家寻他,都得知他在城外小仓山。
几次碰壁,终于没忍住,独自骑马临门。
看着那匾额上的字,宋柳嗤笑小学鸡画符,有些不情愿地迈进围院。
“宋公子。”门口的丫鬟还认识他,见到他就是一个端端正正地行礼。
宋柳看向她,“顾兰泱可是在这?”
“顾公子的确在此做客。”丫鬟引着他往里走去。“顾公子现在应当在云外亭同我家主人闲叙。”
宋柳按下心中不耐,跟着丫鬟往里走去。
走到林间小路,就看见那枫树下的亭子。
男人手上端着茶杯,轻抿一口后缓缓落在桌案上。
抬起一旁的小扇,轻轻摇曳,将那茶炉蔓延直上的烟雾吹散。
似乎觉察来人,他眉眼轻瞥,落在宋柳的身上。
“哟,我当是谁。”
宋柳环顾一圈,没看见顾兰泱的身影。
“顾兰泱呢?”
仲卿眉眼一挑。“既然登门,就是我的客人。宋公子也坐下喝杯茶吧。”
“我没那个闲心。”宋柳道。
仲卿温和莞尔,“宋公子为何对我敌意如此大,不知仲某何处得罪了?”
“还是说。宋公子觉得我觊觎什么?”
宋柳只当他脑子有病,干脆抬脚走人。
“仲某的确觊觎。”
少年身影一顿。
“要是我说,仲某觊觎的是宋公子你呢?——”
宋柳白眼一翻,恨不得给他一拳。
这人还真是有病。
……
小麒麟:仲兄只是爱逗阿柳,别多想。仲兄和阿柳八字不合,阿柳看他不顺眼。(因为他们本质是一样的,贱兮兮的,但是仲兄比阿柳还爱犯贱,所以阿柳很讨厌他(不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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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回到平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