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岁颐不着急解释,更不会真拿对方的钱,就让她先托着那钱袋,继续问话。
“过不下去?”这家人还有几个下人,衣着也鲜亮,邵岁颐不信,“你们这家底,看上去倒也不薄啊。”
“都是旧物件,舍不得丢……”
邵岁颐下了马:“不同你等说笑了,我并非打家劫舍的,是京中望族,因要探亲,从谷前这里经过。你这银子快收回去,若好好回答我几个问题,我还有礼谢你们。”
那管家听了,又打量邵岁颐一行人虽然个个手持武器,却行装齐整训练有素,确实不像贼人,面上一喜,跑回去朝主家说了,那家主人方才出来说话。
那大娘一拱手:“姑娘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
“看你家的家底,就算留在谷前也是过得下去的,为何要放弃家宅,去往外地?”
大娘一迟疑,方才回答道:“瞒不过姑娘的眼睛。我们迁居,是因为……听说京中要派大官来谷前了!”
嗯?邵岁颐一挑眉,这消息没有保密,会传出来,她并不惊讶。
可为什么百姓要因此而离开?
邵岁颐问出了口,却听对方回答:“只怕是年底,催税的官员来了……”
闻言,邵岁颐挑眉:“可我听说,朝廷派来的是要修堤的官员。”
“姑娘,你不知道,就算是修堤,也修不好。偏偏来了之后,就要城中大户义捐修堤款……”
邵岁颐皱起眉。说无官不贪,一百个里面,九十九个都不亏,只有一个是被冤枉的。
可谷前的事情已经拖了太久太显眼,承办官员真的会冒这么大的风险,连这里的钱也要贪墨?
问过,邵岁颐心中大概有了个轮廓,依约给了些谢钱,劝这户人家不必因此离开,方才进了城。
在城外的时候,不知不觉间,就绕到了北城门。进了城,就是一片低矮拥挤的寒窑。
贫民窟都是黑暗阴冷的,微弱的日光更照不透小巷子。
“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们亲自动手了!”
“小郎君这衣服倒也不错,不如借我仔细瞧瞧,能否抵了赔我的银钱?”
“哈哈,对!小郎君,进屋来说说话,就放你回去……”
邵岁颐听得耳畔传来几声无赖的喧嚣,脸色一沉,看了过去,却见一旁正有一名男子被流民堵住。
谁能想到一县已经沦落到这种境地?城门的守卫就在一个路口之外,零零散散无精打采地倚着墙,似乎丝毫没有听到不远处的异常情况。
“住手!”流民只听身后一声怒喝,不由一抖,仓皇回头,却见一女子骑着高头大马,气度不凡,正朝这边快步走来,身后约莫跟着十来号人,一看就知道不好对付。
能混迹这种地方的人是何等滑头,眼看对方像是大人物,又人多势众,互相对望几眼,一哄而散。
遮住视线的人一散开,那边的男子才理了理被扯乱的衣袖,竹青色的衣衫淡雅脱俗,从低矮的巷子中走了出来,看向邵岁颐的方向:“谢过……殿下?”
邵岁颐也惊异地看着对方:“裴大人,你怎么在这里?”
“公务。”见了邵岁颐,裴识夜似乎无措了一瞬,话也少了起来。
“你们蔺大人派你一个人过来?”邵岁颐一瞬间脑子里闪过许多猜测。
他却摇摇头:“我和两个同僚一起,只不过在城中分头行动。”
“哦,”邵岁颐想不到司天监有什么事需要出京到这种地方,却不问,牵马走上大路,“虽然已经进了城,可这里不比京中。裴大人还是不要一个人出门,尤其还是在这种流民出没的地方。”
“谢殿下提醒。”裴识夜跟在邵岁颐身后上了大路,垂眸又道了句谢。
“裴大人现在怎么打算?你们下榻何处?”
“客栈,在城东。”
县衙也在城东。“不如我送你回去?”邵岁颐说道。虽说男子在身体素质上并不比女子差多少,可他是孤身一人,说不准还会遇到流民骚扰。
“不必,此刻天色还早,殿下是否还有自己的要事?我之后走大路,应当无妨。”
“这样吧,进了城之后,我们这么多人还是有些显眼了,”邵岁颐冲着府兵说道,“留下两个人跟着我即可,其他人带着马找地方藏身,另外分两个人把裴大人送回去。你回去等到同僚一起,再出门。”
后面这句话,邵岁颐是冲裴识夜说的。
“不知殿下要去何处?其他人应该还没有回客栈,此刻我也无事,殿下方才帮了我,若有帮得上忙得地方,自当协助。”
邵岁颐打量了他两眼,见对方似乎真的没有被方才的事情吓到:“嗯……随你,不过别一口一个殿下,让别人听到。”
“是……”裴识夜放低了声音,“是暗探治水一事?”
邵岁颐将缰绳递到府兵手里。“有兴趣的话,裴公子不妨也去看看?”
一行四人由城北又转向了市肆。如邵岁颐所料,也是一片萧索,有瘸了腿的条几被丢弃在街边,任风吹雨打。
邵岁颐拦下卖烧饼的小妹,让她捡几个烧饼给自己:“……小妹,近来生意还好做吗?”
“嗐,人都快走光了,原先在这里的几家都做不下去,有迁去京城的,也有去州府或者其他县的,如今啊,只剩我家啦,”女孩麻利地用麻纸包裹还有热气的烧饼,“连我娘都在说,也想趁早搬走呢。要是入了冬,就更艰难了。”
“城里的左邻右舍,有多少搬走的?”邵岁颐接过纸包,随口问道。
“十有五六吧,身体强健还有精力打拼的,祖产不多、没什么好留恋的,都去他乡过活了。大姐是外地来的吧,问这个是做什么?”
“我来谷前寻门亲。”邵岁颐说着,看了裴识夜一眼。
或许是因为带着男子一起,看起来与寻亲的妻郎形象颇契合,小妹咧嘴一笑:“姐夫莫要着急,定寻得到的。”
两人一怔。
邵岁颐是故意任由对方行动,跟在自己身边的。
安全是一方面,邵岁颐不想让他因没完成任务而不安,或是铩羽而归遭到上司训斥。
对方出现在谷前这件事显然是蔺向松刻意为之,目的就在自己身上。
自己近来和姜家的频繁接触虽然隐蔽,但若有心,还是能从奏本上看出端倪。
蔺向松怕自己有了硬靠山,就丢下了她这边,因此着急趁姜潼不在的时候塞自己的人进来?
邵岁颐也摸不准对方是否有这个意思。司天监和相府并不对立,自己多联盟,得到的保障也就越强,对蔺向松应当是无害的。
又或许是对方还是觉得如今只有司天监单方面释放善意,需要邵岁颐做出什么来,作为一个承诺?
邵岁颐愿意给出别的东西作为结盟保证,可如今对方要的这“保证”是一个并不情愿自我贡献的男子,她就算能接受对方,也并不忍心。
虽说裴识夜有些嘴毒,在背后嚼了她肾虚体弱的舌根,又当面说她是昏君,可毕竟人家在行动上是实实在在为自己卖命出过力的,为着仁义,邵岁颐还是想尽可能替对方着想。
谷前比她们想象中要危险些,她想先顺着对方的意,含糊应对,将对方安全带回京城,再和蔺向松挑明了好好谈谈。
几人离了小摊,邵岁颐摸摸烧饼,隔着纸还有些温度,便递过去:“裴公子饿吗?不想吃的话,拿着暖暖手也罢。”
裴识夜轻轻接下,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些什么:“多谢。”
“你……”邵岁颐看了他,忍不住开口想问。
“殿下!”远远转过一队人来,前呼后拥,孚奎正在其中。
自己分明交待过孚奎,一路上要慢慢走,到驿馆便歇,好不让人发现长公主一行踪迹消失。
可她们寻过来的时刻,比邵岁颐心里计算的还要略早一些。
收拾好情绪,邵岁颐不留痕迹地受了县令拜见,略拱了拱手:“县令大人。”
黄县令擦了擦不存在的汗:“不敢不敢。殿下一路辛苦了,怎不先到县衙去,自当备好了车给殿下代步。”
“无妨,”邵岁颐摆摆手,“骑马太过颠簸,马车也是一样,不如步行轻便。我难得出京,特意来体会风土人情。”
她朝裴识夜的手中看了一眼,那烧饼还拿在他手中。
“哦,这位是……”县令随之看去,小心翼翼问道。
邵岁颐似乎没看出对方的犹疑:“我的一个朋友。”
男子朋友?那又为何会到这里来?而且这长相和打扮……黄县令的眼神来回了好几趟,变了。
果真……长公主风流成性,连出京,都要带上相好的?
裴识夜也不解释,仿佛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似的,任对方猜测。
邵岁颐却觉得有些心烦。自己又不是必需他来打掩护,对方名义上也是公务在身,有什么必要要为她担这个不好的名声,受人这样的打量?
“裴大人与我在路上偶遇,便同行一段。”邵岁颐语气冷了一些,解释道。可她也不清楚裴识夜的“公务”有没有过过明面,因此并不多说。
“原来这位公子便是司天监的大人?”黄县令一怔,忙笑道。
现在轮到邵岁颐愣怔了,原来蔺向松这打算的铺垫倒做得挺充足。
裴识夜方才朝县令行了同僚礼数:“是,劳烦黄大人了。”
这些是什么,让我看看……天呐,是营养液吗?太感谢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旧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