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眠一时想不上来自己被骗了多少次,明明有无数的机会可以告诉他真实的身份。
他又没有想攀附什么状元郎的关系,他也不需要啊,他就是一个卖面条的。
为什么要骗人啊……
楚眠抓了抓因为眼泪流下来而发痒的脸,低着头使劲往人群外钻,穿着的破布鞋子已经被人踩了无数次也浑不在意。
他此刻有些庆幸,庆幸自己把人家的衣裳洗了才出来,否则还真的要理亏了。
“对不起……”楚眠不停的跟被他蹭到的人道歉。
可周围这些人哪有空理他,哪怕被撞到了也没注意,仍旧踮着脚去看热闹。
当官的没一个好的,楚眠越想越难受,越流眼泪越喘不上气。
快崩溃时,他的手腕被一宽大的手抓住了,轻轻地抓着他把他往外带。
楚眠忘了继续哭,傻傻地盯着前面出现的紫衣男子,他额前绑着一同色细带,系在发后。
高马尾处还顶着一金冠,看起来好生有钱富贵。
没多会儿,楚眠就被拉了出来,他狠狠吸了几口气。
还没缓过来,耳边就听到那男子笑道:“你这个子出不来也很正常,做什么流眼泪。”
楚眠皱着眉去打量这人,眼睛上挑,戏谑地看着他,看起来是个顽劣的主儿,似乎是哪家的富贵少爷。
他不敢再跟这种人多说话,小声回了一句“多谢”便往文昭街走去。
身上的衣裳被挤得皱了吧唧的,脚上的鞋子更是不能看了,可楚眠没心情整理这个,脑子里满是“被骗了被骗了被骗了”。
————
楚眠趴在桌子上,耳边是阿里刷碗的声音,他露出一双眼睛朝阿里闷闷说道:“不要你帮忙了,你回吧。”
上午不在的时候,一直是阿里在帮他摆摊。
楚眠恹恹地把矮柜子里钱罐拿了出来,放到了阿里脚边,催促道:“你回你府上吧,这钱都给你,我不跟沈子煜要你了。”
阿里当做没听到,仍旧一个一个碗刷着。
然而楚眠不乐意跟个不会吭声的人说话,他一脚把水盆踢远了,水哗啦啦洒了一地。
阿里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放到了桌子上,“卖身契,公子昨日就给我了。”
楚眠拿起这张纸看了又看,嘴角终于上扬了一些,他抓着纸往桥下一扔,眨眼的功夫,那纸就被浸透了。
“这样行,我收回刚才的话,以后我跟你分钱,但是我要站大头,三七分怎么样?实在不行四六也行,反正我要多一些,毕竟是我的手艺,对吧?”
楚眠捧着脸朝阿里说着漫无边际的话,眼睛却黯淡无神,像个被控制的傀儡。
阿里偶尔看他一眼但不说话,帮着楚眠做任何事。
午饭点已经过去了,摊子上偶尔来个客人,那个“骗子”也一直没来。
楚眠心里极度烦躁,把钱罐子放进背篓里,抓着阿里就往桥下走。
“走!咱们去玩儿去!”
至于去哪玩儿……
没一会儿,俩人到了怡春院门口。
还没进去就听到了一阵悠扬的古筝曲,进进出出的客人全是身着华服的富贵人家。
只有他俩瞧着是一介布衣平民。
还是略带寒酸的平民。
楚眠抓了抓背着钱的背篓,领着阿里走了进去。
许是阿里太过高大强壮,一直没人来撵他们。
俩人找了个角落的位子坐了下来,很快便有小二跟上来。
“二位要点什么?”
楚眠接过单子认真看了起来,时不时冲小二指一下。
阿里从跟着他来自始至终没有说过话,可一身的气势就让人觉得不好惹。
“阿里,咱们喝一点点酒可以吗?”
阿里点了点头,同时把楚眠冲小二伸出的两根手指摁下去一个。
“哦,一瓶就一瓶。”
台上的古筝独奏正好演完,楚眠百无聊赖地盯着台上。
台上的女子气质非凡,楚眠下意识地闻了闻自己身上的气味。
有点油腥味,夹杂着炭火和菜味儿。
总之跟这么优雅的环境格格不入。
周围朝他们投来的视线不少,大多都不是善意的。
往常他不会在乎的,毕竟又不是白吃白喝,可眼下他却慌了,抓着袖子里的钱生了退缩之意。
这里好像不是他该来的地方。
“阿里,咱们……”
没等他说完,周围突然开始起哄,声音大有冲破房顶之势。
楚眠朝起哄源头看去,只见一公子拿着酒壶背对着他往台上走去。
那人身材高挑,却因醉酒走得有些不稳当,紫色发坠随着脑袋晃来晃去。
楚眠一眼就认出来这人是今日带他从人群里出来那位,还嘲讽了他的个子矮。
台上的奏乐女子红了脸,停了手上的动作,低着头起了身。
那公子饮了一口酒,将酒壶扔到台下,撩开衣袍坐了下来。
缠绵绯侧的筝音从他指尖流淌出来,没多时又变得气势凌厉,台下原本起哄的声音也全都消失不见。
楚眠一向不懂这些,可他却无故听出了强烈的反抗之意。
那位公子突然将视线移到了他身上,一双狭长的瑞凤眼微微眯着,瞧着有些无端暧昧。
古筝的声音也变得柔和起来。
楚眠身后突然响起了几名女子的惊叫声。
他转头向后看去,原来在隔着他冲小娘子们暗送秋波,倒是真会撩人。
之前的窘迫感也因这件事消失了,楚眠捧着脸闭上了眼睛,认真听着不凡之音。
“淮司!我心悦你!喔~”
一声声清澈的男声从后排传来,楚眠和其他客人噗嗤一声通通笑了出来。
随后他又想起了“淮司”这个名号,难不成是说书先生说的那个。
堂堂王爷也会在这样的地方弹奏吗?对着他这样没有身份的平民。
气氛愈演愈烈,筝音戛然而止,台上的翩翩公子缓缓开口道:“诸位玩儿的开心,今日的酒钱……”
台下所有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楚眠也震惊地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哪知这人接着道:“宋家大公子宋听包了!”
后排一男子突然拍桌起身笑骂道:“好你个淮司!拿我的银子当好人去了!”
一众人哄堂大笑,楚眠的心情也高涨起来,看着他们呵呵直笑。
淮司小王爷把玩着腰间的玉佩笑着出了怡春院,楚眠也没有多待,喝了那壶不要钱的酒就带着阿里出来了。
眼下天已经黑了,暖黄色灯笼挂满了一家家铺子摊位。
楚眠深深吸了一口气,朝文昭街走去,明日他就开始上新的品类——麻辣烫。
只有钱才能牢牢把握在自己手里,别的都不能。
他还记得收养他的那户人家,在他将要上高中时送他进了学费高昂的私立中学。
班里的同学们都因着家里的合作关系交朋友,而他一直没有朋友,可能因为他“没有好处”。
现在也是,与他来往并没有好处,更何况是天之骄子的状元郎。
他撸起袖子独自收拾着摊子上的狼藉,阿里被他撵回去睡觉了。
时辰还不是太晚,街上还算热闹,他一一拒了来吃饭的客人,将车拖回了租的小屋子里。
做麻辣烫需要的用具他都已经托人做好了,因为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原本快攒够的五两银子也花了大半。
楚眠背着背篓,里头是满满一罐铜钱,他不敢跑,怕被心怀不轨的混混听到声音,只能慢慢走着。
路过煎饼摊时,他站在摊子前想了想,还是没舍得买,转身去对面花一文钱买了两个馒头。
不怎么热了,不过好在是软的。
快到家时,馒头也吃完了。
他急着冲回家,舀起水缸里的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终于不觉得噎了。
对于明日要卖的麻辣烫,楚眠不怎么有信心,毕竟时代不同,人们爱好的口味也不同。
所以他只熬了一锅汤,先试试水,免得浪费。
又麻又辣的香味在巷子里四处飘散着,让还没睡觉的人抓心挠肺,却也无可奈何。
楚眠坐在厨房门口面无表情地望着天,身后响起噼里啪啦的火苗声。
树叶飒飒作响,楚眠的睫毛被微风吹得轻颤,他揉了揉眼睛,抱住小腿打算眯一小会儿。
可刚闭上眼睛就听到了敲门声。
他疑惑着起身去开门,天色已经很晚了,怎么还有人这时候来。
楚眠闷闷问了声:“谁啊?”
“是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楚眠原本放在门上的手又放下了。
他透过门缝偷偷打量门外的人,那人似是有些风尘仆仆,不像往常那般游刃有余。
沈子煜哑着声音接着道:“眠眠,我并非有意瞒你,京城只有我一家沈家,我以为你早就知道。”
楚眠默默想着,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呢?
难不成是阿里告诉他的。
他蹲坐下来轻轻反驳道:“我只是想努力还债谋生,这就已经很累了,哪有时间去了解那么多人上人呢?”
在得知沈子煜是当官的时候他就很惶恐了,哪怕他当时说是个很小很小的官。
可现在人家是个大官,是个能随意决定别人的命运的大官。
楚眠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环顾了一下破败的小院。
“算我小气,算我性子古怪,总之我不想跟你做朋友了,你走吧。”
门那面迟迟不出声,楚眠想着那人可能气哄哄走了,他揉了揉湿润的眼睛。
下一刻,那人从他家墙头翻了下来,三两步走到了他跟前。
楚眠低着头不肯起身。
“都是我的错,你想怎么样都行,只要能让你出气。”
楚眠的泪珠子啪嗒啪嗒掉在地上,他都唾弃自己。
子煜没有一样对不起他,可他过不了自己那关,他没有安全感。
跟子煜相处的时候,他总有一种飘在空中的感觉,自今天起,那种感觉更是强烈。
他怕“啪”的一下就摔到地上。
怕突然惹了他生气,自己努力的一切都会被轻而易举毁灭。
沈子煜没有再说话,静静听着楚眠小声掉眼泪,静静感受着心尖的疼痛。
他只差把面前这人捧到心尖上了,可对对方来说似乎很难受。
沈子煜生平第一次觉得无可奈何,不能前进又没法后退。
“我被圣人派去陇南了,明日就得走,两年的时间够你回心转意吗?”
————
沈子煜冷着一张脸盯着案桌上明黄色的圣旨。
也可以说是公主旨,公主为他求来的旨意。
文贺观察着他的神色,试探道:“要不就跟公主假意示个好?”
沈子煜冷笑出声,“端王世子不是喜欢她明湘吗,去帮他一把。”
文贺一愣,应了声好。
沈元在院门外踌躇不前,被开门的文贺吓了一跳。
“小少爷,公子正好找你。”
沈元拿着纸笔小跑了进去。
眼鼻观心打量着哥哥一脸不爽的表情。
他在纸上写道:“我明日跑去跟眠眠一起住行不行?反正你也不放心他。”
沈子煜朝递过来的纸上瞥了一眼,屋子里的温度又降了些。
“啧,你乐意,也不问问他乐不乐意。”
沈元飞速写道:“明日一早我就去问他,我还能做你的线人。”
沈子煜脸色稍好,在沈元催促的目光下点了点头,“每三日一封信,事无巨细都要写给我。”
沈元:……
他环顾沈子煜的书房,沈家的田产地契珍宝银票摆放的满满当当,这也才是一部分,库房里还有许多数不清的财产。
还未整理完,还未呈到眠眠哥哥面前,俩人就闹掰了。
沈元暗暗打量着沈子煜的表情,不知哥哥的表白被那个湘湘公主弄得一塌糊涂是何感想。
定是一点就炸,他万万不敢惹。
是不是该为那个公主默哀呢,毕竟哥哥是睚眦必报的性子。
沈子煜就这样呆坐了一整夜,直到天亮了才唤人进来沐浴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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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淮司小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