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望又开始做那个梦了。
那个模糊的身影紧紧攥着她的手,声音嘶哑而急切,“西西,别睡……千万别睡……”
她拼命想要看清对方的脸,可层层迷雾始终笼罩着那人的轮廓,怎么也看不真切。
“西西,起床了。”
梦还没结束,郗望就被喻礼一嗓子给喊醒了。
她烦躁的坐起来,抓了抓头发。
“西西,起来了没有。”喻礼的声音隔着房门再次传来。
“知道了!”她没好气地吼道,声音里还带着没睡醒的沙哑。
等她洗漱好下楼,喻家安和喻礼已经吃起来了。
喻礼看到她连忙说道,“快吃早餐,都说了今天要去看妈妈,怎么还磨磨蹭蹭的。”
郗望没反驳,沉着脸坐到了他对面。
她是有点起床气的,心情不好就不太喜欢和别人讲话。
郗望随便扒拉了两口粥,就吃饱了。
她把勺子放下,然后站起身来,“我吃饱了,去换衣服了。”
看着她阴沉的脸,喻礼不禁疑惑:我又惹她了?不就是叫她起床吗?这么严重?
郗望站在衣橱前犹豫了片刻,最终选了一件素净的白色棉麻连衣裙,又随手搭了件米色针织开衫。
她拢了拢头发,随手扎了个低马尾,这才缓步下楼。
门口,喻家安和喻礼已经等候多时。父子俩不约而同地穿着黑色西装,连肃穆的表情都如出一辙。
“走吧。”郗望轻声说道,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倦意。
今天喻礼亲自开车。
车辆安静地来出庭院,喻家安坐在副驾驶,时不时通过后视镜观察女儿的状态。
郗望蜷缩在后座,困意如潮水般涌来,她的眼皮开始不受控制地打架。
“到了。”喻礼的声音将她惊醒。
车子停在一家老式花店门前。
郗望揉了揉眼睛,跟着下了车。
花店里,浓郁的百合香气扑面而来。
喻礼熟门熟路地走向冷藏柜,取出一束早已准备好的白色马蹄莲。
母亲最喜欢的花。
“要加几支满天星吗?”店主阿姨亲切地问道,“你妈妈以前总说这样搭配最好看。”
喻礼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点头,“好。”
郗望站在一旁,看着哥哥修长的手指轻轻整理花束。
花束包扎完毕,纯白的马蹄莲间点缀着细碎的满天星,宛如夜空中散落的星辰。
喻礼小心翼翼地将花束递给郗望,“你拿着吧。”
她小心翼翼的接过花。
喻礼开着车往青山墓园去。
“到了。”没过多久喻礼说道。
车子缓缓停在山脚下的停车场。
远处,青灰色的台阶蜿蜒向上,消失在苍翠的松柏之间。
郗望抱着花束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喻家安从副驾驶下来,整了整西装领口,“走吧,趁现在人少。”
三人沿着石阶拾级而上。
郗望身体不好,慢慢的走在最后。
看着前面两个挺拔的背影,父亲微微佝偻的肩膀,哥哥绷紧的后颈线条。
她觉得时间过得好快。
墓碑前,喻礼接过花束,轻轻放在大理石碑座上。
纯白的马蹄莲被郑重地摆放在黑色大理石碑座上,与金色的“爱妻郗琳”四个字形成鲜明对比。
郗望缓缓蹲下身,指尖抚过冰凉的碑石。
照片里的母亲依然温柔地笑着,眼角细纹里盛满柔情。她的笑容已经永远停留在四十五岁的秋天了。
膝盖突然一软,她索性坐了下来。
“妈……”这个称呼在唇齿间打了个转,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她忽然想起最后一次见到母亲的场景。
郗琳在郗望高三那年确诊的胃癌。
郗望出事后不久,她的病情就急转直下。
那时候,惨白的病房里,郗琳躺在病床上,曾经丰润的脸颊都凹陷了起来,手背上布满青紫色的针孔。
可当他们推门进来时,她还是强撑着支起身子,枯瘦的手指将散乱的长发别到耳后,嘴角扬起笑容。
“来啦?”她声音中带着笑意,“妈妈没事,别担心。”
可就在那个看似平常的深夜,刺耳的电话铃打破了宁静。
郗望从睡梦中惊醒,听见父亲的声音从喻礼半开的房门里传来,沙哑得不成样子,“…阿礼,带妹妹来医院…妈妈…妈妈走了…”
郗望赤着脚冲进走廊,正对上喻礼惨白的脸。
月光从落地窗斜斜地照进来,将他颤抖照射得一清二楚,
他们甚至没来得及换鞋,就这样穿着睡衣冲进夜色里。
急诊室的走廊长得没有尽头,郗望记得自己跑得那么快,跑到她几乎要窒息。
可当她终于推开那扇沉重的门时,洁白的床单已经盖过了母亲的脸。
一滴泪水砸在墓碑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郗望伸手触碰照片里母亲的笑颜。
喻礼在她身旁蹲下,递来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手帕。
“擦擦。”他轻声说,“脸都花了。”
郗望这才发现,自己的泪水早已无声地爬满了脸颊。
当她终于擦干眼泪抬起头时,目光越过喻礼的肩膀,捕捉到了站在角落的父亲。
那个向来威严的身影此刻微微佝偻着,西装袖口快速抹过眼角,转身时忍不住红了眼眶。
郗望悄悄站起身,指尖轻轻拽了拽喻礼的衣角。
“我们…先去那边等吧。“她朝出口方向使了个眼色,声音还带着哭过后的微哑。
喻礼会意地点头,最后看了眼母亲的墓碑,才任由郗望牵着他离开。
走出一段距离后,郗望忍不住回头。
晨光中,父亲的身影孤独地立在墓碑前,肩膀微微颤抖。他缓缓蹲下身,手指颤抖着抚过碑。
郗望和喻礼并肩站在墓园出口的树下。远处依旧能听到父亲压抑的啜泣声。
不久,远处传来脚步声。
父亲的身影出现在石板路上,西装外套搭在臂弯。
他走到两人面前,嘴角扯出一个疲惫的微笑。
“回家吧。”他说。
郗琳的去世是喻家安心里永远过不去的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