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延青笑的肆意,跃下屋檐向人群走去,火红的衣袍掀起,华贵锦衣也随之展露,似流金。
阿晦在后头跟着,洛延青的声音隔着人声传过来:“回去后阵法图解和阵构要素重考,你还是没有理解透彻阿晦。你的推论前提是完整的大阵,由文鳐分摊那份灵力。然,文鳐无真正自主灵识,何谈帮助几乎无修道者的东临城?”
阿晦道:“我没说是文鳐分摊,此中信息缺失,无从推论。大阵涵盖一城并不难,难的是核心阵法的篆刻与材料罕有,而东临的神道是曾经真实存在的,神道修习法是为炼神造生,完成这个并非困难!”
洛延青停下转身,面庞隐在灯下,瞧不清神情,只听得那冷硬的声线响起:“阿晦。”
阿晦隔着半人宽停下,眸子缓缓黯然下去,低声道:“弟子知错。”
洛延青道:“你素来稳重,为何今日如此燥虑?神道是背道而驰,你是想遭世所厌吗?”
阿晦道:“……”
“你命格如何你清楚,你居然还敢起如此念头?!”
阿晦压着惊愕“师尊,弟子没有想!”
洛延青走近前深深看进阿晦眼底,冷声道:“你落下太多课业了,既如此祝庙会结束后你立即动身前往肃风谷,你作何想为师不感兴趣,你以剑入道,剑心为基。所谓的神已经在动摇你了阿晦。”
阿晦还想说什么最后哑然下来,道:“弟子知晓了。”
此事就此告一段落,二人随着跟随鱼群的步伐靠向祭祀区。
阿晦颇有些心不在焉。这些时日他行为也频频出格,素日不论做什么都平静如水,如今是难如登天,性子也不禁浮躁起来。
唯独看些旁门左道的小书时能平静一会,而这其中就数神道一类注解最引他注意,或许无形中真的因为浮躁动摇了道心从而对神道而起了自己也没发觉的心思。
大概是看阿晦太过魂不守舍,洛延青也自觉自己话重了,轻咳几下,颇为别扭开口道:“你年纪尚轻,且不了解神道一途修习法被引动道心也是正常,是为师过激了。”洛延青轻拍了下阿晦的肩头,“神道一途开始并非被明令禁止,这一道途实际是人人神往,但无人可以窥见那一角。”
“其实魔道最开始也是不存在的,这其中历史并未为正史记录,只隐去一系列。修神法顾名思义是与天道争命,魔道出现在一场大战后的战场上,他们身上散发着与人妖两族完全不同气息,神圣而邪恶,会不由自主被吸引,而一旦沾染上这种魔都会道心崩毁。
我们称之为坠魔神,神道正确的修习法是受人业所牵,获得信仰力迅速提升实力寿限,而这是没有任何方法可以做到的,所以说人人神往。但坠魔神这种神道却是以杀戮噬血的怨念为基,极易失控失去理智什么都杀、什么都吃。所以为现在的人妖魔所厌。现在的魔道修道基本以滋生的地脉滋生的魔气或是心魔为根基,坠魔神是怪物。”
“虽说如今世间流传着所谓的神道修习法,但无一例外,触碰的人都成为了坠魔神,坠魔神都是抬举他们,实际都是坠魔邪修罢了。而你本就为命定,根本无需再借所谓的外力只需时间就能触碰到世界的本源......”
洛延青抬手攥住阿晦的肩头,传音郑重道:“甚至是取代......世界上没有人了解这个本源,所以这之前你触碰到与祂相关的只会招致灾祸。”
阿晦默然,能得洛延青的低头已经极为不易,甚至他还解释了。阿晦也明白里头究竟有多严重,否则洛延青的性格是绝不可能会低头。
洛延青随着人群脚步停下,让文鳐托举的步辇也停在了一棵巨树下。三苦树寿龄近千年,树大而茂,枝桠间同样挂满红绸彩缎,绑着的祈愿小铃和步辇的形制一致,只是材质略有不同,三苦树上的小铃用的琉璃所制,瞧着灵动俏皮,响动的铃心下系着写着祝福语的红布。
三苦地处城最中心,自祝庙中延展出来,环抱整个城中心地带,祭台却是设在树冠的极西处,那儿已经没有那么葱郁茂密的枝桠遮蔽,反而百级台阶绵延向上可以更贴近日耀,一个身着肃立玄色祭祀服,面覆银面柱着古朴权杖的老者,挺直着背站在祭台上。
祭台有尊四方鼎,描着晦涩祭文的香烛立在里头,烟气缓缓升起,蔓延至高挂的月轮上。
文鳐托举着精巧步辇沿着阶梯缓缓向上,人群自发组成几排浩荡人群,向三苦树下同样是四方鼎的巨型器皿敬香,香烟气莫入树间看不出是不是也飞向了月轮。
洛延青对三苦树有种熟悉又抗拒的感觉,避开排队的人群站到高点,再度对阿晦道:“先前你的推论欠缺实践,而涵盖东临城的实际是由十七个阵枢构成,这种链接法因极易被阻断和难以维护而被淘汰,多作用于城池的小型传送阵,而东临这儿的手法精妙,篆刻人的对核心阵法的理解登峰造极,如果有可能为师当真想拆开这个阵法研究。而蓄灵功能便都是在这十七个阵法之中完成,这种链接法固然有弊端但也有好处,无需有修为就能维持运作,只需有人定期检查投入运行所需材料即可。最妙的就是蓄能法阵的最外围添加的那一圈符文,十七个连起来恰巧是聚灵法阵的阵法。”
上辈子总不出门的自己到底都错过了些什么,当真是天纵奇才!
洛延青心里忍不住赞道。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洛延青从未后悔过放弃剑道,纵是有遗憾,但阵法那精彩的新世界也弥补了他所缺失的那些。
洛延青抬头看去,百级阶梯耗时不了多久,只见那祭师恭敬至极的跪下,华服曳地,头也几乎与地面齐平,权杖横放在面前。精巧步辇无风展开,露出里头的镶满珠翠宝石的古木盒,木盒乍一出现,人群纷纷跪伏在地,庄重的编钟被敲响,奏出上古的旋律。
木盒飘落到祭师手中,祭师托举着转身放置到祭台之上,又拾起权杖念诵祝祷词,每一段祝祷词结束,更大更沉闷的铜钟就会响起,人群就会献上最崇敬的歌谣。
场面憾之,无不肃然起敬。
“人世三苦,苦苦、坏苦、行苦吾师皆渡之,吾师圣神。”
“吾师圣神…”
此起彼伏。
仪式不知不觉进入尾声,人群开始四散开,木盒飘入步辇中由文鳐托举着封入三苦树的巨型树洞内立着的神像内。
这时祝庙会才是刚刚开始,人群鱼贯而入,哪怕庙寺已经很大也顶不住如此数量,寺人巫女走出庙寺维持进入人群。
洛延青身上的一张讯影符燃起,君随的面容随之出现。
君随抱着熟睡在他肩头的沈念芸开口道:“大祭师祭祀已经结束,庙寺入口右侧小门报'月息'。”
洛延青打发阿晦去庙前敬香连着他那份一块。阿晦只把满腹心事藏起来,应承下来就离去,离去前还是将那把洛延青遗落的纸伞塞到他手中。
再坐下时,暖和干燥的室温烘的人昏昏欲睡,君随将沈念芸和沈远安安置到内室,挑开竹帘走出来。
老祭师给君随也添了杯茶,三人围坐着,茶壶被放回小桌旁的小围炉上,沸腾的水再度发出烧沸的水声。
洛延青拨开些许炭火,炉子受热更均匀,茶壶渐渐安静下来,只余温水冒出的热气。
老祭师开口道:“道君所询之事怕是要失望了。”老祭师展开一卷破旧竹简,“东临虽然祭祀文化古老,但道君也知晓东临缺失了至少两百多年的历史宗卷,凡人百年就已经是数代更迭,更别提中间经历两次朝代变化,十数次战争,如今的祭祀都是从残存古简中优化而来。”
洛延青看着竹简的晦涩文字,道:“老先生,东临大阵所需材料衡月追加一半,我亲自绘制。”
“……”老祭师叹气“也罢,或许这就是我师一直在等的缘吧。如先去所说,缺失过多,许多东西无从查证,老衲也不过是有一二猜测。”
老祭师又取出一个封了符箓的木盒,手心灵力微闪,符箓脱落,打开里头是半卷羊皮和一些不完整的阵法图还有一枚鱼佩。
老祭师道:“结合道君送来的古籍大概可以推断出道君所寻的那位圣人的确在东临活动过,对比部分古籍与盒中书画手迹确是同一人,不过盒中的注解绘图时期都较为青涩,古籍的虽深沉却都是点到即止,老衲怀疑那位圣人对此的注解应是有单独的一本手记,而这时的圣人至少与活动于东临时的年龄相隔超过十年。”
“那位圣人极精通阵法,但似乎祂在寻找某种东西或者说在验证某种存在并试图获取祂。”老祭师摆开盒子中的阵法图,“老衲对阵法研究不深,只能看到浅显那层,圣人此时对阵法的绘制都处于构想初期。”
老祭师又展开那半卷羊皮:“这卷羊皮阵法出自另一人之手,但只残存圣人记录试验与修改这半边阵法手迹的半卷,剩下的鱼佩老衲实在看不出来了,只推测当时东临便有鱼祀这种祭祀特色。”
洛延青迅速过眼,眉头渐深。
不是说看不明白,反而是太过清晰明了,这上面的所有阵法设计完全是异想天开!!
“荒谬!”洛延青憋不住震怒。
君随:?
君随道:“怎么了,突然这么一说。”
洛延青丢开手中手稿:“他想造神,纵使有通天能力这也是不可能的,更何况祂只是个凡人!”
君随:?
啊,你在说什么?再说一遍?
“…等等延青你怎么确定圣人只是个凡人,东临大阵可就出自祂手唉。”
“……”这是重点吗?
洛延青道:“你瞒我,框下整个东临的是圣人。”羊皮卷上的半个阵法当我看不出是今日同阿晦分析的那个阵法吗?
君随回道:“你不也瞒我?!洛延青你怎么有脸说出这种话的。”
……当真是两个卧龙凤雏。
洛延青心中叹气,他只要和君随搅在一块智商就直线下降,这就是命运的力量吗?
“算了,还是开诚布公吧,我这知道圣人的信息也不过一二而已。”
君随狐疑:“你有求于我们却有所隐瞒,真的是实话吗。”
“圣人是凡人这个根本不重要,且我给出的本来就是所有典籍,我所求仅是他去过什么地方。”洛延青目光锐利,“如你所言,圣人与东临关系复杂到让你们不得不隐瞒?那我给出的典籍记载帮你们可不止一星半点。我的所谓隐瞒根本成立不了,不如说是你们隐藏更多。”
君随轻叹:“如你所说,圣人于东临不亚于尚师。”
“哪怕我搜集许久,对圣人的信息也只是一知半解,他确实是凡人,且是很大概率是同尚师同时期的。”
老祭师安静许久此时开口:“东临是圣人为数不多停留多次和时间最长的地方,东临石碑有纂文尚师之后率民以趋新盛之世,却也有刻尚师后人圣人焉,数个版本。我们无从知晓哪个是真哪个假,但是不能否认的,圣人于吾东临其功不亚尚师。若说尚师开辟了生存空间,那么圣人便是给了吾等安居乐业的资本,道君你可明白?”
洛延青对圣人的认知实际是源于上辈子百年间探寻古迹秘境意外得知的,这段记忆同样比较零碎,但他有种感觉,自己的重生能在圣人身上找到答案,哪怕不是自己遗忘的要寻找的,那也和圣人脱不了干系。精通如洛延青,也不得不叹句自愧不如,方才那数十张阵法推衍处于的都是懵懂探索期,而洛延青古迹中见到的无一不是难度极高的大战,没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这么看圣人早年间也有年轻气盛的时候。
洛延青说是造神确实不为过,其上的阵法推衍全然是鬼画符,与传世神道修习法的符文极其相似,不同的是添了许多寓意掠夺、创造意味的符文。这等夺天造化的东西如果真能做到,必是留不住于世间的,如今世间也不会是无神行之地了。
天道是不可能能容忍下这等威胁到祂的东西存在的。
如今看来圣人也并非对东临有特殊感情,更像是出于某种原因而多次踏足,不过这话还是不要说了。
洛延青斟酌着:“那尚师的部分又能说多少?圣人与尚师的关系或许是个突破的进展。”
老祭师摇头:“让道君失望了,不妨与道君言明,东临所存所知都不一定有道君多,圣人的活动于其他古城祭祀仪式中这事都是道君所托的典籍才知晓的。如歌谣唱的那样,尚师仅有如此信息,不过有一点不知道有没有帮助,尚师同三苦树道途都是神道,不过传说三苦树早已凋败,圣人最后一次踏足东临便是救下三苦树,虽然存活但已经失去过去的灵性。”
“神道…”洛延青低语思索。
上辈子的他追寻的明明是杀伐强的大阵用以对付赤渊,最后也是成功用自己启动了大阵至少是让赤渊重伤,他死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以致自己不入轮回甚至与“神”有了牵扯,执念至此记忆全然丢失也在焦躁的寻找。
洛延青松开摩挲的掌心,同老祭师又聊了些东临大阵的一些详情便要起身告辞。
老祭师未多加挽留:“诚请道君再留东临多几日,祝庙会难得,世界各地来人络绎不绝,或许会有道君想找的也说不定。也感谢道君赠送的各种典籍,来日若还有新线索一定告知于道君。”
老祭师致了一礼。
洛延青微微点头,起身大步离开,君随在后头追上来道:“你待我一段时间,我和东临各大家族协商看看,他们族中应该还有一些信息。”君随眼神略微黯淡下去“抱歉延青,我这两日过于疯癫了,这么对你我当真羞愧难当!”
洛延青温和一笑:“你不用在意,这段时日来你情绪波动太大,你修养好了才是对我最好的,我本身也没有指望那些典籍就能得到我想要的答案,现在得到的信息已经大大超出我预期了。”
君随道:“本就对不住你,你这样子我更没地赎罪了。”
洛延青道:“我会再留一段时间,大阵修补完善前我都在,等你再请我喝好酒。”
君随终于笑开,转身折回寺中。
求求收藏评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 1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