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夫子与皇帝有要事相商,遂不授课,干脆国子监就休学一日。
谢楹和太后一起用膳,今日皇宫伙食似乎丰富了不少,就连太后面上也是喜气洋洋,像是有什么大喜之事。
她看着桌子上的各色佳肴,刚准备动手开吃,便听管事姑姑在同太后说些殷勤话。
管事姑姑笑说:“如今大澧朝如此兴盛,大昭战败,还送来了质子,多亏陛下如此英明神武,而这又少不了太后的谆谆教导。”
闻言,太后的眉梢上也染了几分喜色,却依旧肃声道:“后宫不过问政事。”
管事姑姑笑着自罚说:“太后教训的是。”
谢楹尽量抑制住自己好奇心,随口问:“皇祖母,我听同窗的子弟说,质子是和我一样的皇室子弟,但送来了我们大澧,就是阶下囚,想怎么欺负都可以。”
太后轻叹口气道:“蛮蛮,这话不对。”
谢楹仰头瞧她,问:“为什么不对?”
“身为公主,天生尊贵,但也不该视人命如草芥,这是基本的道理。”太后教导道。
“那我应该对他好点?”谢楹问。
太后却又不说话了,涉及两国邦交,一件小事也可能会上升。
谢楹又问:“皇祖母,我能去看看他吗?”
“去吧。”
管事姑姑刚想说些什么劝她,但太后却挥了挥手,笑说:“毕竟是一条人命。”
谢楹点点头,搁下筷子跑了出去,故作兴奋道:“皇祖母,我吃饱了!先出去玩啦!”
说完,谢楹便蹦跶着跑了出去,门口的扶桑春水两人也跟着走了出去。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太后的目光里隐隐露出几分担忧,叹道:“终究还是孩子心性。”
管事姑姑问:“太后,公主和那质子走得近,会不会惹出什么祸事?”
“随她去吧,万般皆有自己的造化。”太后抿了口茶,说,“留一处善因,总会得来一颗善果。”
闻言,管事姑姑也不再多说。
*
使者进京,暂住鸿胪寺,之后几日恐怕还需要同皇帝商讨两国事宜。
而被当作弃子的质子却被直接送进了永安宫的一处偏院。
永安宫是诸位皇子居住的地方,而在使者未远离之前,皇帝便敢堂而皇之地让质子住偏院,可见其态度。
不仅是不重视,更是对大昭的轻蔑,至今使者始终一言不敢发。
扶桑对宫廷中的事情最熟悉,也对皇宫内的路线很熟悉,很快便带着谢楹找到了位置。
谢楹忍不住对她竖了个大拇指。
扶桑看着眼前眉开眼笑的小姑娘,以及竖起的大拇指,心里对她的不满减轻了些。
似乎以前,她也只是淘气了些,毕竟还是孩子,性情真些也没什么不好吧。
但奇怪的是,偏院里压根没有人。
春水疑惑道:“这里怎么没有人呐?往常几位皇子在这里玩闹,最吵了。”
谢楹有些不太明白,但还是装着一副什么都懂的模样轻咳了一声,问:“他们会不会去别处玩了?”
春水敲了敲下巴,道:“三皇子和四皇子两人一母同胞,也是淘气的年纪,最喜欢拉着太傅家的小公子一起在永安宫打闹,如果不在永安宫,那一定是去了斗兽场!”
“斗兽场?”谢楹不可思议道。
“那是为了惩罚穷凶极恶之徒准备的,”春水解释说,“不过这个时节,一般没什么野兽出来的。”
谢楹天真道:“三皇兄和四皇兄不会有危险吗?”
扶桑笑了笑,答:“斗兽场有高台的,两位皇子一般也只是去打赌看斗兽而已,并不会下去,出不了事情的。公主殿下如此关心两位皇子,太后知道了,也会欣慰的。”
她们的公主哪有那么糟糕呀,或许经历了火场一事之后,她也成长了许多呢。
谢楹想了想,还是说道:“那我也去斗兽场瞧瞧。”
依旧是扶桑带路。
前几日停下的雪花,不知怎地又飘了起来,渐渐铺了一层浅薄的白毯子。
谢楹踏着小步子去见那两位“皇兄”。
大澧史书上的确记载过一对双胞胎皇子,只不过皆是负面形象,幼时便以虐杀取乐,日后更是恶贯满盈,不是什么好人。
路上,春水提醒道:“公主,您上次和两位皇子打了起来,还说日后见他们一定要再打一顿,太后当时说,不准您再主动惹事。您可千万别意气用事!”
“嗯?”她单挑两个顽皮捣蛋的皇子兄长?就挺意外的。
“我记下了,”谢楹乖巧应道,“那他们要是找我麻烦呢?”
春水道:“太后交代,若有人主动招惹公主,公主便可自行处理。”
这话说得极其委婉,却也对谢楹格外放心,听起来还有一丝自求多福的意味。
谢楹心说,怎么觉得自己比史书上恶贯满盈的纨绔子弟还要可怕呢?
*
到了地方,谢楹老远便瞧见,两个身穿锦衣玉服的少年人,正趴在围栏旁边往下眺望,兴奋地尖叫。
几位仆从侍卫小心翼翼地守在两人身边,生怕出现什么意外。
另有一位着浅绿色长袍的小公子面露不安地站着,似乎无可奈何。
“咬他!快咬他啊!”谢卓捏着胖拳头,急不可耐地朝着下面喊。
而谢远早就已经捡起一个大石头,往下砸了下去,说:“快点打起来!”
砰的一声,谢楹听到了重物碰撞砸出来的声音,与此同时,一声猛兽的嘶吼声也从下面传了过来。
谢楹心中一惊,喊道:“你们两个做什么呢!”
双胞胎兄弟猛然回头,似乎吓了一大跳,而后看清来者,竟是他们那个父皇不喜、风评极差的小皇妹。
两人又嬉皮笑脸道:“你个小不点,矮胖子,管我们做什么?”
谢楹没有理会这种言语攻击,径直走到围栏前,往下看去,顿时大惊失色。
步步紧逼的凶兽前站着的,竟是一位瘦弱的少年郎,他手里拿着一根木棍,一步一步缓缓往后退。
瞬间,谢楹就明白了所有。
她怒不可遏地回头,瞪着两个双胞胎兄弟,说:“你们竟然拿人命来玩?”
其中一个小胖子毫不在意道:“那又怎么样?反正一个质子就是用来羞辱的。”
另一个也附和道:“就是就是,你怎么那么多事啊?怪不得父皇最讨厌你了!”
谢楹并不在乎谁讨厌与否,只是心中一股怒气涌出。
她挺起小胸脯,骂道:“两个手下败将,有本事再打一架啊,打输了,我就去告诉父皇,你们两个就是欺软怕硬的窝囊废!”
两兄弟气得牙痒痒,但想起来之前和这位小团子似的妹妹掐架时打输了的场面,还是心里有所顾及,不敢上前。
正在两方僵持之际,青色衣衫的小公子指着下面斗兽场,颤抖着,惊恐地语无伦次道:“救……救命啊!质子殿下要被吃掉了!”
谢楹顾不得教训两个皇兄,转身凑到围栏前。
透过横贯在身前的木栅栏,谢楹看见台下的少年正捂着渗血的胳膊,一手挥舞着木棍。
老虎已经被惹怒,之后定然不会轻易松口。
谢楹对两侧的宫人喊道:“快救人!”
一个小孩儿说的话并没有什么用,虽然谢楹很想让他们知道下面的人死了会有什么后果,但现在不是讲道理的时候。
青衫小公子也断断续续地喊道:“快、救人,下面的,是质子、殿下,他要是,出事,牵扯、很大!”
他是个小结巴。
但两侧宫人都是听命令行事,且只听两位皇子的命令。
谁不知道,当今最受宠的就是两胞胎的生母,姚贵妃,盛宠不倦,两位殿下又受皇帝宠爱。
姚贵妃曾交待过他们,万事要以两位皇子为重。
因此,当时谢楹和两兄弟起了冲突并赢了的时候,就连太后也严肃了脸色。
谢卓谢远两人漠然道:“他死了又没什么重要的,自己国家的人都不要他,还是个怪胎,而且,我们大澧现在可是战胜国,你懂吗?矮胖子!”
的确,即便撕毁盟约,大昭也不会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弃子而大动兵戈,撕破脸皮。
谢楹知道,下面的那位少年不会死,但日后也会残废一只胳膊。
可那句“怪胎”却深深刺痛了谢楹。
自她出生起,在大楚冷宫,就有不少人因为她能与鬼魂萧初霁说话,就被冠以“怪胎”“怪物”之名羞辱。
扶桑也劝道:公主,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谢楹看到了那些宫人对她的脸色,于他们而言,为了自己这么一个不受圣宠的公主,和两位日后可能的帝王作对,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她彻底失望,吩咐春水道:“春水,去找我皇祖母,快!”
闻言,春水看了眼场下奄奄一息的质子,终是于心不忍,连连点头,转身离开。
谢卓见状,也许是被激起了胜负欲,又或是想起来上次输了的场景,他心中涌出一股不干,对着仆从大喝道:“愣着做什么?快去拦着啊!”
两个小太监这才去追春水。
谢远指着谢楹,趾高气昂道:“你就会找皇祖母,仗着皇祖母护你,胆小鬼!”
“两个蠢货,想打架?”
谢楹冷笑一声,她从小在冷宫里摸爬滚打出来,最不怕的就是打架,拳头不硬,在这宫里,可真是难活。
闻言,两个皇子的气势瞬间输了一大截,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一步。
青衫小公子这才敢看向这位看起来比自己还矮的小姑娘,随后扯了扯她的袖子,结结巴巴道:“用鸡肉,引开、老虎!”
扶桑反应很快,从宫人手里夺了木篮子,里面正是一些碎鸡块,她二话不说就往下面扔去,分散老虎的注意力。
斗兽场的看台是个高地,为了安全考虑,并没有设置上来的阶梯,若是绕远路,定然来不及。
如果想要救人,恐怕只能用绳子将他拉上来。
青衣少年似乎也意识到了,去木架上拿了绳子。
可惜谢远依旧在挡道。
所幸有谢楹在后面招手,示意把绳子丢过去。
青衫少年很聪明,立刻会意,自己则是拖住两兄弟。
谢楹接过绳子,就迅速地绑到了围栏上,随后丢了下去,对少年人喊道:“快上来!”
谢楹踮着脚想要喊得大声点,却忽地听到身后响起两道焦急惊慌的声音。
“小心!”
“公主!”
她还没来得及回头,便觉叫脚下一轻,眼前画面猛然晃动,自己竟失重般直直地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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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斗兽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