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或者触碰 第1章 第 1 章

继脑死亡后的另一种判定去世进度的方法——灵魂全灭。

这已经是现在人尽皆知的一种医学判定。

虞风楠正以此为灵感，手下龙飞凤舞，一个从未存在过的灵魂渐渐诞生在字里行间。

刚巧不巧，他所处的这间自习室里，唯一的空调在今天坏了。

第一天上岗的管理人打电话询问后，尝试启用了不知道几年没动过的吊顶风扇。

这架风扇看上去已经脏到变色，扇叶上的灰估计能有几毫米厚。等开始运作，虞风楠更是发现它完全提不上速度，只是在单纯播撒灰尘。

又坐了三分钟，感觉室内都要出现丁达尔效应。

虞风楠实在忍受不了这蒸笼级的燥热和尘土飞扬，等等还有一份家教的活儿，他快速狂草，打算赶紧写完这段提前走人。

可随即，他手感极差地写出：[风扇 ]。

写得吃力，样子也极丑，如此的字竟从自己手里出来了，且与前后文完全搭不上关系。

手不听大脑指挥？虞风楠觉得自己明天可以抽空去神经内科、或者是灵魂科挂个门诊。

手写是他从以前就开始的习惯，写东西、尤其是短篇时，他通常会用钢笔草写一遍初稿再输进电脑。

手里这支钢笔他用了多年，替换的每只笔尖都被他用得服服帖帖，平日手感极好。

虞风楠啧一声，皱眉划掉继续写。

没写两句话：

[风扇 ！]

如此二字又被写出，后面还跟了个感叹号，画都画不直。

于是虞风楠终于察觉到，这并不是自己无意识写出来的，而是钢笔自己在动，是钢笔在带着他的手写字。

笔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写出了这两个字。

头顶风扇的风微弱到感觉不出凉意，但在这几分钟内，风向不知道什么时候混乱起来。

他顺势抬头——

一看吓一跳，风扇早不再平稳转动，扇叶上下颠簸的样子极其惊悚，感觉随时都能脱离天花板的桎梏，下来削自己。

眼前一切仿佛凝固，虞风楠吓得一激灵，蹬开椅子来了个就地翻滚，动作迅速干练到他自己也从未见过。

风扇这边行动同样迅速，还没等虞风楠看清周围情况，接着就直直砸到虞风楠原来坐的位置，剩下的灰全倾在了虞风楠随身带来的几件东西上。

“咚——！”

此时，只有零星两三人安静地坐在教室其他地方，也跟着害怕得大叫出声。

“啊！！！”

“我X！”

“怎么了怎么了？？”

虞风楠平息着狂跳的心脏，缓了几口气。起身关上电源后，他看向风扇残躯。

半晌感叹一句：“……莫非是谋杀。”

只是随便约了一间自习室，怎么差点就交代在这了？

他是一个会搞点短篇儿童文学投稿的准研究生，这个暑假照常闲着没事写点东西。

他只求写东西时能有个清净的环境，然而老爹偏偏选在今中午招关系好的同事来家里吃饭。无奈之下，虞风楠才约了这间自习室。

这时，其他人反应过来，纷纷凑过来围观现场。

“同学你没事吧？”

“我去，吓死我了！”

“大难不死啊！”

管理员听到巨响后也匆匆忙忙赶来，心里庆幸着没在自己管理期间发生事故，嘴上只会不停地安慰：“唉，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真是运气好啊。”

然后他又加了一句：“同学你别投诉我啊……”

虞风楠想起自己情急之下撒手的钢笔，谁的话都没理，只是突然弯腰，费力地去搬风扇，找钢笔掉在哪了。

其他人以为他是要拿出自己的东西，也过来帮忙。

还好，钢笔只是掉进了背包。

虞风楠掸掸土，把东西收拾了，单肩甩上包，说自己就不留了。其他人也表示不敢再在这待着，相继离开。

管理员再三思索，自主退了虞风楠的钱，打电话叫老板去了。

自习室本是用来找新鲜感的，有这般经历后，虞风楠还是回到了常去的咖啡店。

他从来不在意天花板的样子，这次一进店就抬头确认——很好，头顶只有中央空调，整个咖啡店看上去比之前亲切了不少。

……

所以，这个钢笔是怎么回事？

这支钢笔是六年前作为礼物收到的，完全算不上名牌。

笔直银亮的笔身，对自己来说稍微压手但正好的重量，仅是一支再正常不过的钢笔罢了。

虞风楠去点了一杯冰美式。

掏出刚刚写初稿的横线本，翻到新一页，虞风楠把钢笔笔帽拔掉，摆到纸面上去。

然后他架起手，盯着钢笔，慢慢吸咖啡。

虞风楠选的座位正冲门口，刚进门的人都看到了这个青年。

一个过肩长发微束、对着桌面发呆的青年，他的眼神有如入定，让人不明觉厉。

顺着他的目光向桌面的纸笔望去——什么内容都没写。

人们看他一表人才，都以为他在静思。

直到虞风楠把咖啡喝到见底，发出‘哧啦哧啦’声，钢笔依旧一动不动，笔尖也早已干涸。

虞风楠拿出墨水浸了浸笔尖，回去看“风扇”两字。

这两个字写了两遍，每个笔画都难看地突出着，简直能用“七手八脚”来形容。字间结构也极其混乱，不是这宽就是那窄，是那种越看越有小学生风范的字体。

这支钢笔在有意模仿自己的笔迹，但就这点技术足以让虞风楠一眼看破。

虞风楠举起笔，对笔小声说：“你别躲了，我知道你能动。”

笔还是没动。

他声音说大不大，周围还是有几个人听见了，终于开始认为，这位可能真的哪里有点问题。

虞风楠又拿笔在本子上写：我知道你能动，你再不出来……我就要采取措施了。

他还附了一个小刀滴血的emoji。

钢笔依旧没有回应。

虞风楠决定尝试转笔。

作为从小练就转笔的能手，虞风楠还真没敢转过钢笔。这种细长类型的算钢笔中的瘦子，其实蛮适合转的。

虞风楠收拾东西，去了旁边的枕头区。枕头本来是大堆小堆挤在一起的，虞风楠把它们一块一块铺满在地下，开始转笔。

他不确定这种方法能把笔里的东西叫出来，总之想到的方法先都试一遍。

人们看他的目光更怪了。

银色的笔身旋转，映着背后打来的阳光，像是在手指间反复流淌。

每当不小心脱手，钢笔带着光亮掉到枕头上，虞风楠就捡起来继续转。

转了几轮，钢笔掉在枕头上的频率越来越高。

虞风楠一开始以为自己转太多手变僵硬了，刚想着要不要换种方法时，下一轮，他便清楚地感受到——是笔自己踢开手往枕头上扑的。

虞风楠：“……。”

虞风楠再次选了个背对其他人的地方坐下，把钢笔摘了笔帽放到横线本的空白页上。

一分钟后，耐心等待有了结果。

他看见钢笔自己颤颤巍巍地竖起来，笔尖戳在本子上迟迟不动，像是要用不断流出的墨水洇透整本本子。

视觉冲击感不亚于砸下来的风扇。

虞风楠震惊。

虞风楠并不表露出来。

他平常习惯用蓝色墨水，虽然长时间后会有褪色的风险，但他觉得蓝色看上去更干净。

而这些不断流出的墨水成功将蓝色堆到近乎黑色。

这不是钢笔平常的出墨量。

虞风楠什么也不说，只是脸上显得更有兴趣了，盯着钢笔等他的下一步动作。

良久，钢笔不那么颤颤巍巍了，终于写下积墨的几个阿拉伯字母。

虞风楠想着这钢笔还会英语，定睛一看——

“yue”。

虞风楠：“……对不起。”

钢笔幼稚的笔画像刚学拼音一样。

钢笔不卑不亢地继续写：以后别转了。

一支笔自己立起来写一堆字也是奇观了。

只可惜他写得极慢，每个字上下翻飞，视觉效果实在欠佳，距离也掌握不好，配上优美的笔身，有一种莫名的失衡感。

虞风楠接过凭空站起的笔在下面继续写：好的，谢谢你提醒我躲开风扇，要不我就英年早逝了。

然后他松开笔。

钢笔维持着立起的样子，继续写：不用谢 。

虞风楠问：请问你是？

钢笔顿了一下，像是在一瞬间思考了许多，随后他答：我是这支笔上 刚生出的笔仙。今 后一年，当我带着 你写字时，可以告诉你一些事情 。

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心跳有些加速过快，看过钢笔的话后，虞风楠慢慢平复下心情，握起笔写：原来真的有笔仙？虽然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你能告诉我什么？

钢笔在他手中写：我可以告 诉你，现在是晴天。

虞风楠扭头向窗外看了一眼：我也知道是晴天。

钢笔：……。

钢笔：我知道你的身份证 号码。

虞风楠：我前两天刚用你写过一次。

钢笔：……。

钢笔：我知道你的高考分数。

虞风楠：你应该给我预测将来考公的分数。

钢笔：……。

钢笔：东 边有个灵魂，他想点单，但店员根本看不见 他。

虞风楠：我也看不见灵魂，不知道你说得对不对。

钢笔：……。

钢笔不动了。

虞风楠帮他打破尴尬，主动写：没事，钢笔都能自己动了，而且我以前也有段时间能看见来着，我信你。

钢笔不明显地抖了一下，还是不动。

虞风楠找话：你刚才说“今后一年”，为什么只有一年？

钢笔终于又“沙沙”地小弧度动起来，他没有跳出虞风楠的手，而是索性留在手里写：如你所见，我刚生出不久，学 艺不精，需要历练。

有虞风楠的手撑着，钢笔写得快了些。

虞风楠觉得神奇：听上去你们还有团队的？

钢笔又沉默了一会：不知道，但从客观来看，我需 要精进。

一来一回中，这一页被慢慢写满，虞风楠翻了一页。

突然想到什么，虞风楠写下：之前为什么不主动来找我聊天？你不历练吗？你也知道我这个人还不错吧。

钢笔：写字累。

虞风楠：……你有没有想过，这或许就是你学艺不精的原因。

钢笔：不精就不精吧，我不需 要吃饭，你可以当我不存在。

钢笔：被你发现是个意外。

竟是一个消极怠工的笔仙，明知事理，就因为没有生活压力，无限躺平去了。

虞风楠：好吧。我们叫笔仙的那个和你定义不大一样，可能“笔灵”更适合你的身份？你没名字吗？

那边好好思考一阵，立起的钢笔在纸面上左右摇摆，终于写下颜色发暗的两字：没有 。

虞风楠没有想很久：那就叫你小钢吧？

看得出钢笔很无语，他在纸上点点点点，戳了整整一行省略号。之后钢笔占了两行，大字强调：我不是宠物 。

后面还画了个垂头丧气的表情，挺难看的。

钢笔：虽然我确实是这 支钢笔，但没你这 样土的。

虞风楠稍显歉意：是我太随便了。你有什么推荐吗？

对方又犹豫了一会：静 静 。

虞风楠：叫你静静？

钢笔：嗯。

虞风楠：为什么？不会也有点土？

钢笔：比 你的好一点 。

钢笔：可以设个暗号 ，你说你想静 静 ，我就一动不动，让你静静。

虞风楠：……毫无实际功能的暗号。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笔仙来到自己手下，虞风楠真心管闲事：你现在在我的笔上，我以后不写东西的时候带着你出门逛逛吧。说不定你喜欢上人类后，能练好自己手艺？

钢笔写：不必，我要 睡觉。

拒意明显。

其实虞风楠本来想让钢笔帮忙看看自己小说的灵魂部分设定得对不对……

该怎么说服他帮自己，他有些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