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自己为筹码,陶兮保下了王炬。
她也真的如那晚向杜璟保证的那样,不再频繁外出,也不再旁敲侧击地套取情报。接下来的几天内,她每日游园赏花,闲来无事就躺在椅子上看书,与丫鬟太监们闲聊。
好像确实被杜璟说服了一样,安安心心待在王府内宅,等待他安排好一切。
但骨子里刻着“倔强”二字的人,怎么可能会甘心居于一隅,将所有事情的期望放在别人身上。
这日,陶兮百无聊赖地歪在躺椅上。按照约定,杜璟将于今日将王炬送出城外,她已经提前告知了严令尘和戴宁,希望他们一切顺利。
不过毕竟是严令尘,想必他那么谨慎的性格,也不会让她太过操心。
正沉吟时,外面有人带进来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站在一旁,怯生生地向她行礼。
“姑娘您看,这个是郑公公派来伺候的小太监喜儿......”
那晚出逃失败后,逐月驭风就一改往日,天天点卯一样来陪陶兮说话聊天。哪怕是晚上睡觉,也要裹着被子住在外间,美其名曰姑娘夜里受凉需要照顾。
可陶兮仍然生龙活虎,根本就没有生病。
陶兮自己也知道,她们这是被杜璟敲打过,必须时时刻刻看着她,不允许再有类似出逃的事发生。
看着这两位大丫鬟没话找话,笑容像是焊在脸上一样,僵硬虚假的样子,陶兮只当视而不见,思维却早已游离出去,策划今后的行动方案。
他们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自从救援任务开启,到现在已经有近一年时间,失踪名单上的人尽数有了消息,剩下还未带回去的人寥寥无几。
任务已经接近尾声了,现在零星的都是或死亡、或像霍贤这种拒绝回去的人。最多不过两三个月,他们就要结束所有,撤离这个地方,永久关闭传送门了。
之所以王炬的事能解决得这么快,只不过是因为所有人目光都是许之桢、方锡良这里。
相对于国本立嗣,王炬的事也就无关痛痒了。而且刑部是善王的势力,以他的能力办得这么利落不足为奇。
眼下最重要的是稳定住杜璟,然后想办法去见黄安。
严令尘的计划很简单,利用他们的技术优势,在黄安身上放置发信器,这样可以实时掌控他的位置。
至于发信器,则需要想办法创造接触的机会,交给陶兮了。
......
陶兮端起茶杯,状似无意地快速扫了一遍四周。
院内的,院外的,里里外外,足足多了两三成的人。自从那晚被杜璟发现后,这院子里的人就在一直增加。
明面上说是伺候侍奉,实则都是监视,连这新来的小太监,看着唯唯诺诺,实则地盘稳当、身量挺拔,恐怕动起手来不比外面那穿着战衣盔甲的府卫弱。
杜璟这是彻底装都懒得装了。
心里这么想着,陶兮脸上的笑自然而然地就冷了下来。逐月原本还讲得热火朝天,见陶兮兴致缺缺,也只好停下:“姑娘是身上不舒服吗?”
陶兮扫了眼那个小太监,他缩在那里,眼神不敢往这边看。但比起害怕,他更像是担心自己被看穿一样。
“知道了,祥儿是吧,你下去休息吧。”
小太监不敢多言,诺诺地退了下去。
逐月在旁提醒着:“姑娘,他叫喜儿。”
“哦。”
“......”
见到陶兮实在冷淡,他们自讨无趣,也不再说话了。随便找了个借口,就各自退下去做事了,只留下逐月在身边。
四周的人都离开后,逐月也收起了那副笑脸,正色道:“陶姑娘,您莫怪我。殿下自派我来伺候您那天时,就已经下了命令,不得让您离开我的视线内。但您总是不让人在身边,我只好多安排些人,替我小心照看着您。那晚您若是真的离开王府,奴婢怕是万死也难逃了......”
“我没怪你,在其位谋其政,你只是尽职尽责而已。包括驭风,还有每天在院内侍弄花草的三位花匠,每天雷打不动卯时更替的守卫,还有今天刚进来的那位小太监,都只是受了善王的命令,来监视我而已。”
“姑娘,您疑心过重了。何叔他们真的只是花匠......”
陶兮打了个哈欠,制止了逐月的解释:“——嗯嗯,我知道了。但你是监视我的,这总没错吧?”
“......”
逐月嘴巴张了半天,憋红了脸也还是找不到反驳的点。
怎么了?本来就是事实,只不过是明说出来而已。而且其实,你心里也根本就看不起我吧?大可由着你的心,不必每天来陪笑谈天的,说话轻声细语的,是不是很累?不光你累,我看着都累。”
陶兮说完,似笑非笑地指了下逐月的脸。
这一下令逐月双眸瞳孔猛然缩紧,下意识抬手抹了把脸:自己掩饰得这么好,连旁人都看不出来,竟然被陶兮这么轻描淡写地就看穿了。
她确实看不惯这个乡下出身、自称“村姑”的姑娘。
在她看来,自家殿下那是风采绝伦、世间无双的佳公子,居然能纡尊降贵地对陶兮含笑晏晏,甚至还为了求一道赐婚旨意,多方布局奔走,只为了要给她一个名分。
能被善王殿下求娶,那是多少女子盼都盼不来的心愿。可这位陶兮,不仅毫不领情,甚至还要逃出王府,公然挑战殿下的权威。
果然是山野出身的粗俗女子,真是不知好歹。
这几天虽然杜璟极力压下消息,但在万花园伺候的这些人是了解了事件经过的。平淡简单的日常生活中,是暗流涌动的舆论,她们都在表达对陶兮行为的不满。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压低声音的窃窃私语,还是被陶兮一字不落地全听到了。
随着陶兮那戏谑的笑容不断加深,逐月心里的慌乱也越发强烈,她飞快地眨了眨眼,故作无辜:“姑娘这是哪里话!奴婢受命伺候您,怎么敢有这种想法?奴婢只是看您这几日天天惫懒无力,特意陪您说话聊天的,您这是误会......”
“放心,我不会告诉你家殿下的。只是下次,要是不愿意来,大可以派个小太监或小丫头,或者干脆不要派人,换衣吃饭这些,我自己也可以的。”
遮羞布被扯开,再试图伪装就没有意义了。
“唉......”
逐月也不再做出那种扭捏温柔的样子,叹了口气,声音比平时低了好几分:“陶兮姑娘,奴婢是从小看着殿下长大的,看得出殿下对你的心意。可你为何固执己见,不肯跟他好好谈谈呢?难道在你心里,嫁给殿下还不如回你那个穷乡僻壤吗?”
“穷乡僻壤?”
陶兮一字一顿地重复了遍,嗤笑着摇摇头不再说话。
她抬头看了眼天,日近黄昏,西边红艳似火的霞光投射在院内,将满园的花草都染成血红色。
已经过去大半天了,严令尘他们应该已经找到王炬了吧?为什么还没有通知。
温度渐渐低了下去,陶兮又坐在风口,左右对开的院门大开着,穿堂风灌进来,连逐月都打了个哆嗦。
逐月站起来去里屋去拿毯子。
陶兮正躺在竹椅上闭目养神,突然听到有脚步声靠近,睁眼一看,驭风带着个穿金戴银,五十岁左右的圆胖妇人正朝她走来。
那妇人也看见了她,抬高下巴端详着她,眉梢眼间吊着蔑视傲慢。
两人一前一后在陶兮面前站定,驭风对她说:“姑娘,这是柳庶妃院内的刘嬷嬷。”
刘嬷嬷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傲慢,俩脚刚稳定下来,一双小眼睛就开始上下打量陶兮。像是在品鉴什么物件一样,不时咧咧嘴角,露出个冷笑。
这种过于直白的傲慢,陶兮已经很多年没遇到过了,非但不觉得愤怒,反而有些好笑。
“有事?”陶兮淡然地问。
刘嬷嬷叉手在那里用鼻孔瞧了半天,像只斗志昂扬的老母鸡,正准备给这个“勾引”殿下的女人好好一通下马威。
可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预料中陶兮整理衣衫起身行礼,反倒是见陶兮仍然躺在那里,两眼无神几乎要睡着。
这下被那懒散的态度气了个半死,用手指着陶兮厉声道:“好没规矩!我是庶妃娘娘的嬷嬷,你怎可这样躺着!”
逐月捧着毯子刚出来,便听到了这动静。忙快步上前来,挡在陶兮面前向那位刘嬷嬷行礼:“刘嬷嬷,您来啦,可是有什么事?”
“你们就是这么教规矩......”
陶兮漫不经心地打断了刘嬷嬷的咆哮,问逐月:“我该给她行礼吗?”
逐月噎了一下,看了看她,又转头看了下刘嬷嬷,犹疑着解答:“殿下说了,姑娘是贵客。对刘嬷嬷自然是不必行礼的。”
“哦,原来是这样。”陶兮收回了踩在地上的脚,两脚悬空起来,“贵府的嬷嬷好大的架子,对客人都要吹胡子瞪眼的吗?”
这一番话几乎要把刘嬷嬷气到发狂,她圆胖的脸紫涨起来,胸口剧烈起伏着,眼看着就要发作。
但逐月仍旧云淡风轻,还在温声说着:“嬷嬷有何话要说?”
无论如何,逐月驭风是杜璟亲自指名来的,地位本就更高一些。哪怕刘嬷嬷把自己撑成一堵城墙,也压不过逐月的气势来。
那刘嬷嬷强忍住怒气,极不情愿地行了个礼:“这位姑娘,是我家夫人说您住在府内这么久,也没见个面,实在是有些怠慢您了。她就想请您过去说说话,已经派人递了好几次话,却仍旧见不到您。夫人实在不解,所以派我来问问清楚。”
“我从没听过你家夫人邀请我的事。再说了,我为什么不出来,你们家夫人怎么不去问问殿下?”
刘嬷嬷咬牙切齿道:“姑娘何必搬殿下来压老奴?这种后宅小事,夫人掌管家事,怎好以此事打扰殿下呢?”
陶兮恍然大悟,看来这位柳庶妃终于按捺不住,听到外界沸沸扬扬的传闻,以及善王要娶陶兮的事,终于打翻醋缸,来找她麻烦了。
原本以为还没有这种环节呢。
当年都盛传柳庶妃为了嫁给善王,如何芳心暗许痴心一片,甚至寻死觅活的。一介尚书的嫡女,不惜自降身家做个侧室,只为了嫁进善王府。
若是柳庶妃不来,她还以为这传闻只是空穴来风。
刘嬷嬷见陶兮闷声不吭,以为她是心虚,于是说话底气强了几分:“陶兮姑娘,虽说殿下以贵宾之礼相待,但毕竟你深居府中,还是得拜会一下夫人。我家夫人出身尊贵,三番两次邀约,你多次无视,岂非是有意给夫人难堪?”
“听不懂我的话吗?我是说,我没收到消息!你怎么不去问问你家殿下为什么?”
陶兮脸色一黑。
若不是这位柳庶妃吃醋闹事,陶兮也不知道,杜璟暗中授意这些人,挡住了外面多少消息。难怪她派人去请沈池,也好像泥牛入海一样,完全没有了回音。
原本以为是沈池顾虑着杜璟所以不来,没想到,全都被挡住了。
杜璟这是什么意思?彻底要囚禁她是吗?
陶兮刷地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她紧皱眉头,气势凌厉得吓人。唬得那刘嬷嬷都下意识退了一步。
眼见陶兮就要发火,逐月连忙站在她面前对刘嬷嬷笑称:“刘嬷嬷,您莫不是记岔了?殿下吩咐过,府内人没有他的允许,不得来打扰陶兮姑娘的。因此奴婢们便没有通报。还请您回去吧,若是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奴婢们就行。”
气势汹汹地来,撞了一鼻子灰,刘嬷嬷气得身体都在发抖。但又碍着善王殿下的命令,完全不敢发作,只好哼了一声,转身走得飞快。
见隔绝消息的事情已经败露,逐月和驭风两个都一脸尴尬,在陶兮冰冷的注视中,支支吾吾地找借口。
不过就是让她静养,殿下是关心则乱之类的话。
陶兮扯了扯嘴角,正想讽刺几句,突然胳膊上一阵震动,通讯机有消息了。
看来王炬的事终于可以告一段落。
接下来就别想让她消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