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头绪。
那天她在街上看见拘押王炬的车,还是个有名的武将亲自抓捕的,所以陶兮理所当然地认为,王炬归案,肯定会被关刑部,等待审理。
毕竟主管刑部的就是杜璟,所以从他那里定能得到情报。但到现在两天了,竟然没有丝毫风声,这实在太诡异了。
这样看来,隐瞒消息的人极有可能就是杜璟。
他到底是何目的?王炬对他们眼中只是越狱的逃犯,需要费这么大力气掩藏行踪秘密审问吗?
但这些问题她都无法问。
不能让杜璟知道她和王炬是一路人,通讯机的存在被发现了。只要顺藤摸瓜,她、严令尘、戴宁,甚至还在这里工作的其他同事,身份暴露只是时间问题。
无论如何,一个人冥思苦想不是办法。
眼下要紧的是找到王炬,保证他的生命安全。
王炬身上的通讯机被暴力破坏,芯片发出的电波可持续七天左右。必须要尽快在京城各处搜查,确定电波的发出地点,就有有可能找到王炬了。
此时陶兮耳朵微动,听到有几个人走来的脚步声。
她立刻收好通讯机,爬出假山洞,沿着池塘踱步慢走,装作一副观赏风景的样子,揪着一株长势正好的秋海棠玩。
脚步声逐渐逼近,身后传来熟悉的轻笑声:“这海棠才吐露花苞,还未开得尽兴,下手可得轻一点呐。”
沈池负手而立,站在离她十几步的距离朝她微笑点头。
他闲庭信步地走近前来,像在自家花园闲逛一样闲适放松,头也不回地摆摆手,示意跟在身边的侍从停在原地。
陶兮有点意外,这家伙看来没少来过善王府。
现在正是新旧党互相攻讦,吵得急赤白脸的时候。他一个新晋探花这样公然和善王来往,不怕被指责为“结党营私”,招皇帝的忌讳吗?
沈池只一眼就看出了陶兮心中所想,他淡淡一笑,走到陶兮面前。
他低头看着被陶兮蹂躏的光秃秃的花骨朵,摇头惋惜道:“啧啧,可惜了......这可是特意从沿海福州那边栽种过来的,据说那边的秋海棠能开到碗口大呢。”
“......你也是来赏花的?”
“正是。七殿下喜爱花卉,这是人尽皆知的。他府内各色花草一应俱全,一年四季都有应景的花,所以沈某慕名前来欣赏呢。”
陶兮挑挑眉:“只是为了赏花来善王府吗?”
“那当然不是。”沈池特意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还有些话想跟你说。”
这是自然,陶兮看得出来,他见到陶兮时神色微变眼神发亮,显然是冲着她来的。
陶兮往他身后看了眼,那些随从惯会察言观色,连忙又退开些距离。她勾了勾唇,做了个请讲的手势。
沈池抱臂站在一边,等她回过头才微笑着开口:“你已经见过太后了吧?回京后,为了让你的身份更符合些,殿下便和顾家人决定,将你当作顾老的侄孙女。顾老原本有位侄孙女,乳名安宁,是他兄长托付给他的,对其视为掌上明珠极为宠爱。只可惜在车马颠簸中染上重病,刚到老家没几日就夭折了。若她还活着,也恰巧是你这个年龄了。”
“可我不是她,假的就是假的。只要有心人去查,就一定查得出来。顾家是书香门第,全族上下连男人都各个白净文弱,怎么会有我这样一个不通诗书、精通武艺的女子?”
“陶姑娘,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顾家是文官世家不错,但顾老的兄长顾贤朔他曾任兵部尚书,善骑射,其妻子蓝夫人更是出身将门,那位安宁小姐从小耳濡目染,会些功夫也不奇怪。顾贤朔夫妻俩多年前便离世,这位小姐幽居在顾家,她夭折的事除了顾家的几个管事者,无外人知晓。”
陶兮不禁觉得无语,就算如此,也没必要让她伪装成顾家人。
这就好比你要伪装自己的身份,不令人怀疑,所以......选择了一个更可疑更高调的身份来掩盖?难道不是欲盖弥彰,多此一举吗?
她连连摇头,表示自己实在无法理解:“沈公子,你说的我更不明白了。——是,我承认,我的出现确实有很多疑点。但事实就是事实,我确实是出身草莽,这没什么大不了的。给我强行安上一个士族大家的名号,这有什么意义?”
沈池看着她,轻叹了声,露出一个为难的神色。
陶兮不说话,定定地看着他,她的逼视似乎很有压迫感,沈池一和她对视就像被烫到了一样,随后不由得无奈地笑了出来。
“唉,陶姑娘,我真的有时候分不清,你是否是在装傻了。殿下对你的感情,我相信你不会察觉不出来。为什么殿下要向陛下和太后称你是顾家人,是因为他想给你一个足够显贵的身份,好让你不会受人指摘,风风光光嫁进王府啊。”
“......”
“......”
陶兮惊愕地垂下手,那株可怜的海棠连叶子都被她薅秃,孤零零地在那里颤动着。
为什么?
这是她脑海里蹦出的第一个想法。
杜璟还打算娶她?怎么可能,他之前还说过,希望她能做他手下替他办事呢。
他又不是那种会醉心风月的人,又那么谨慎多疑,她这样一出场自带疑点的人,他不逼问就算客气的了。
难道是他准备暴力夺位了,想以此来得到她的心,好安插在某些人的身边,为他刺探情报?
沈池看着陶兮不断变幻的神色,就知道她肯定没听进去。一脸的凝重思虑,哪里像是个被男子深情感动的人,更像是个在计算利害的谋略者。
顿时哭笑不得:“陶姑娘,你脸色不至于这么难看吧?善王殿下风华绝伦,多少京中贵女仰慕青睐,为他一个笑都能芳心倾倒。怎么到你这儿,他心悦于你甚至为你做了这许多安排,你为何......反而这么抗拒呢?”
“沈涣之,如果你今天进王府,是专程为了替善王殿下劝说我的话,那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不必白费力气了。在陈阳山的案子尘埃落定之后,我是绝对会离开京城的,谁也挡不住我,哪怕是殿下!”
这番话说出口,空气一瞬间凝滞了,连拂过身边的微风都停下。
沈池定定地看着她,那双浅色的眸子里无悲无喜,像是能洞察到人心一样的深邃。两个人就那样静静对视着,仿佛是在用眼神互相交锋。
半晌后他敛下眼睑,似乎是妥协了:“罢了,我们也算相熟了,我也知道你与常人不一样,不是会甘愿居于深宅的女子。我今日来找你,并非为了劝你,而是想确定你的心思。如果你真的对殿下没有一丁点情意,那你需要早做打算了。”
陶兮心中一凛,沈池这表情,明显是将她的反应预料到了。她直觉感到接下来沈池要说的,才是真正重要的事。
果然,沈池抬头四下环顾,确认那些随从已经站得远远的,听不到他们的谈话,才松了口气:“你与严公子、戴公子应该有独特的通信手段吧?跟他们说,这几天千万不要来京城,不要轻举妄动,最近城中警戒又加强了。”
此言一出,陶兮有些犹疑,他们的联系方式这么隐秘,沈池是怎么发现的?
沈池看出了她的警惕,无奈摇头:“唉,陶兮姑娘,你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陈阳山上你的同伴闯山后才一天,你和严公子当夜就离开德平府赶去陈阳,只要问了陈阳山上的守卫,对照时间,就知道了。普通的信件哪有这么快,而且殿下说从未见过你有使用信鸽的时候,所以我断定你们一定有独特的通信手段。”
“......”陶兮脸色铁青,手开始往身后缩。
“陶姑娘不会想杀我灭口吧?”沈池一双桃花眼弯了弯,用折扇指了指她的背后。
“也罢,反正沈某母亲被你父亲救过,沈某也被你救过,欠你两条命。你若是想要,便拿去吧。”
他竟然放松身体,双手自然垂下,微闭上眼睛,仿佛真的要任人宰割一般。
陶兮不由得失笑,他这样反而让她消了怒气:“你......你太聪明了。专心辅佐善王殿下就行,对于我的事,知道得太多可不好哦。——我是真心为你好的。”
“我知道的,陶兮姑娘。”
沈池微笑着点头,又沉吟了片刻再次轻声道:“殿下......最近会有些忙碌,也会有些事令你无法理解,但他会对你们的人手下留情的。请你一定要沉住气,千万不可与殿下起冲突。”
——你们的人。
陶兮神色一凛,极度敏锐的思维当即捕捉到这几个关键词。
沈池鲜少这样吞吞吐吐的,显然有什么事隐瞒,在斟酌纠结是否要和盘托出。
毕竟沈池现在是杜璟的谋臣心腹,若是什么事都告诉陶兮,此乃背主。但陶兮又对他恩深似海,想帮上陶兮一点忙,这就导致他左右为难,心里极度折磨。
陶兮无心从他这里挖情报为难他:“我知道你是想帮我,但你现在是殿下的人,不可能事事都告诉我,我不怪你的。我只问你一件事,回不回答全在你。”
“姑娘请问。”
“你是不是已经确定,我和严令尘、王炬都是一路人了?”
沈池面上平静,瞧不出情绪变化,但瞳孔猛地缩紧,呼吸停了一瞬。
表情的变化被陶兮尽收眼底,她满意地笑了。
眼前的沈池因为曾见过陈玉珩,也是这个时代见过陈玉珩的古代人。
当年陈玉珩救下他母亲时,邀他进屋休息,他在一块铁片上看到了“PXTC”......只一眼,沈池就记住了这几个对他来说像是鬼画符一样的字。
根据陶兮的猜测,那个极有可能就是陈玉珩的手机。
这是很顺理成章的推测,爆炸事故当夜陈玉珩在基地值班,随身带着手机是很正常的。她知道陈玉珩的工作手机什么样子,公司发放的,背面刻着大大的四个字母。
那么王炬被他们秘密审问,通讯机被发现时,杜璟且先不论,沈池一定会发现这俩“铁片”大小、形状、工艺都十分相似。
将一切事情串联起来,就知道陶兮、陈玉珩、王炬一定是有关联的。
沈池看着她久久没有说话,直到眼睛酸痛,才垂下眼轻叹:“就知道你这么聪明,一定会明白我的意思的。不过你放心,关于那块‘铁片’的事,我绝对没有告诉殿下。虽然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我知道那是很重要的东西。因为那个王炬,无论如何也不肯交代那是什么。”
既然陶兮已经察觉,他也没什么好纠结的了,说话语气轻松了不少。
陶兮却直感到浑身血液发凉,她上前逼近一步,因为眼神太过冷冽,沈池下意识后退,背部撞上身后的假山。
“他还活着吗?在哪儿?”
沈池又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殿下会手下留情的。”
也就是他还活着。
得到确切的消息,陶兮下意识松了口气。
这样至少能确定,王炬暂且不会有事,接下来只要借助电波讯号,找到他只需一两天时间了。
陶兮脑内正飞速思考着,突然听到头顶传来沈池略显慌乱的声音:“陶姑娘......太近了,若是让人看见,有损你的清誉啊。”
她这才醒悟过来,自己竟然把沈池逼到假山角落里,在外人看来活像女流氓在调戏俊俏的白面书生。
这一幕深深震惊了远处的众人,他们各个眼睛瞪得溜圆,有两三个反应夸张的,嘴巴张得老大,都能塞进一颗鸡蛋了。
陶兮以一种极为灵活的身姿弹开,与沈池拉开距离,突然弯腰,朝他鞠了一躬。
“我......”
学富五车的探花郎此时面色微红,搜肠刮肚也想不出什么话来接。
可没等他想出来,陶兮早走路带风似的走远了,随着风刮来的只有她撂下的一句话:“多谢你的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