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展已经超乎他们的预料,陶兮预想中是杜璟会安排有人接应,留有后手,但是万万没想到皇帝居然提前就派了侍卫,大老远从京城赶来保护他。
这其中缘由复杂,涉及党争和国本,杜璟身为当事人也不便告诉她。
然而根据那些侍卫对他的态度,和沈池若有若无的暗示中,她多少也猜得出,杜璟此行大概有很多人都在暗中关注,想让他在这里吃点苦头,最好永远也回不了京城。所以那老皇帝暗中派人加急赶到江南,保护他这个宝贝儿子。
如此看来,那位老皇帝也并不是如传言中一样,整日耽于修仙取乐的人。
当然这些明争暗斗她无暇顾及,目前最首要的是,她该如何面对这些人,以后又该如何行动,才能保证他们能够安然撤出朝廷的视野。
内廷侍卫见到杜璟这伤势,当即便控制住了黄安。即便还未开始调查这山上的一切,单凭刺杀皇子这一点,黄安就已是死罪难逃了。
在被侍卫按在地上时,黄安死死盯着陶兮,向她露出狰狞的笑:“小姑娘,你是为了那三个人过来的吧?你是想知道他们埋在哪儿吗?我可以告诉你,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问到了。”
那个为首的侍卫正在和杜璟说话,听到这话转过头来,仔细打量着陶兮。
自从他就一直似有若无的注意着陶兮,毕竟在这深夜,煞气腾腾的男人堆里,她实在太过显眼了。
陶兮朝那位满脸疑惑的侍卫颔首算是打招呼,便漠然地退开。看着那些侍卫快刀斩乱麻地收拾残局,看着杜璟和下属商量事务,看着他们审问黄安,却一点儿插手不得。
她轻声问:“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严令尘沉默着,没有回答,神色有些阴郁,这反映在她意料之中。
戴宁干笑了两声:“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想办法先脱身。我们四个人在一块,目标太大了,不管什么理由,先逃脱朝廷的视线要紧。”
戴宁和霍贤也被请了下来,毕竟刚才搞出那么大动静,无论是杜璟还是皇家侍卫,都不会允许他们还杵在高处,端着把指哪打哪儿的弓瞄着他们。此时他们也是一脑门官司,四个人围在角落里,小声交谈着。
黄安这一扣押,任何接近他的举动都会被放大,都在那些密探侍卫的监视之中。
他不仅牵扯众多,背后还有个私银矿,不管放在哪个朝代都是举国震惊的大案,这么重要的犯人,杜璟自然不会允许有任何闪失。
向他交涉是不可能的,唯一的就只有......劫狱了。
可真的要这么做吗?还有很多同胞困在这个时代,一旦他们做出这样的事,那他们立刻就会被全国通缉。届时别说是完成任务,就连保全自身都是极为困难,只要去彻查,顺藤摸瓜,就会发现他们这个十一人的调查员组织。
被发现了怎么解释?
说我们是来自另一世界的人,比你们科技先进,我们有歼星舰有宇宙飞船,我们是来自未来现代世界的人?这个画面想想都觉得恐怖。
来到这里数载,大家自认见过刀光剑影,也经历过人心险恶,每次都能镇定自若逢凶化吉。但俗话说得好,穷不与富斗,民不与官争,他们只是个需要隐匿身份的小组织,总归不能与执政机构和掌权者分庭抗礼。
陶兮头一次感到有种一筹莫展的无力感。
就在此时,云昇跑了过来,连声叫道:“陶姑娘,陶姑娘!殿下找您,说有要事商量!”
陶兮干巴巴地“哦”了一声,也不动身,只磨磨蹭蹭地站起来。云昇满腹狐疑,转着眼珠看了下严令尘冰冷阴郁的神色,感觉这边气氛僵硬诡异,又不好催促,只得先离开了。
等到云昇走出几步,严令尘幽幽地开了尊口:“一分钟内往这里看了十遍,你要是再不过去,他能把这里盯出个洞来。”
“......”
空气沉寂了片刻,突然旁边传来戴宁短促的气音,转眼一看他的脸因憋笑都涨成猪肝色了,在严令尘仿佛能杀人的眼神中才勉强忍了下去。
“容我提醒一句,这只是他获取好感的惯用手段,没有一丝真实的感情,而且尤其是对我,他特别喜欢营造那种......”
陶兮顿了顿,仔细斟酌着用词:“暧昧的感觉。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对别人都这样,但至少对我是没用的。”
“......”严令尘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道,“没想到你对我非常迟钝,对他倒是一眼就看得出来?”
陶兮也面无表情地回看他:“我以为你不是那种乱吃飞醋的人。”
“咳、咳......”戴宁像是灌了十斤辣椒水一样,止不住的咳嗽起来,好半天才止住,拉着茫然的霍贤站远了些。
严令尘冷峻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许波动,他揉了揉脸,蔫巴巴地答道:“可我能怎么办呢?我只是个小人物,掰不过他,难不成要眼睁睁地看着你再次被逼,跟他去京城吗?我不想你跟他去。”
陶兮见惯了他云淡风轻的样子,见惯了他游走在各种人之间,游刃有余的样子,然而像这样失落的样子却是第一次。他垂下眼,失神地看着地面,鸦羽般纤长浓密的睫毛遮住了光,在脸上投射出晦暗的阴影,清俊出尘的脸显得落寞,竟然让人生出一股怜惜之情。
看上去居然有点委屈脆弱。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自己的心跳都紊乱了几分,想说些话安慰,张了张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边云昇见她迟迟未动,又在那边喊着她的名字,严令尘叹了口气,表情哀怨地看了她一眼,默默转过身去,拒绝听陶兮还绕在嘴边的想要说的话。
陶兮紧绷的嘴抿成一条直线,硬着头皮往那边走去。
侍卫们正将周围不听话的守卫捆作一团,各个凶神恶煞地盘问着,见陶兮走来都投来或好奇或审视的眼神。陶兮面无表情地从他们身边掠过,闲庭信步一般,绕过地上横七竖八、血流满地的尸体,在杜璟似笑非笑的眼神中缓缓走到他眼前。
侍卫长大约是从杜璟口中听过缘由,见她站定,笑眯眯道:“姑娘危急时刻挺身而出,护得殿下安全,又是如此风采,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呀。”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即便陶兮不喜欢他脸上毫不掩饰的审视,也只能挤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脸:“大人言重了,我势单力薄,都是殿下身边的应忠云昇拼死护卫的功劳。”
“姑娘谦逊,刚才殿下亲口说过啦,若不是您及时出手,他们可真就要葬身在此了!也请姑娘不要推托,随我们一同回京面见圣上,皇上若知姑娘义举,定会龙心大悦,重重有赏!”
“......我只是看情况危急不由自主出手的,不是为了赏赐。”
侍卫长愣了愣,旋即大笑了起来,一边还朝她点头:“姑娘高风亮节,更让林某佩服哇!不过您这么大功劳,皇上素来仁慈,怎会没有赏赐?不谈别的,殿下心里怎么过得去呢?您说是吧,殿下?”
他朝杜璟挤了挤眼睛,那笑意有些暧昧不明的深意,杜璟没说什么,只是含笑看着她。
陶兮不想再进行这类废话似的交谈,向那位林侍卫行了个礼算是回应,问道:“殿下找我,有何吩咐?”
杜璟朝她略一颔首,往旁边看了眼,示意她跟过去。
那边长着好几棵足足两三人合抱的树,旁边就是几乎垂直的山坡,来来往往这么多双眼睛,都被集中在了侍卫那边,这里就比较隐蔽安静些。陶兮快步跟了过去,站在他旁边,始终维持着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
“现在只有我们,可以告诉我,你明明之前从未来过这里,却为何能随手就画出这么详细的地图?”
他从袖中取出那张陶兮走前留下的地图,正色问道。
陶兮沉默了一会儿,纠结了很久,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她笑了笑,从怀里又掏出一张地图在手中晃了晃:“我还有更详细的,殿下有兴趣吗?”
杜璟迟疑着,从她手中接过去,展开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他正要开口问,就被陶兮抢先:“请殿下先听我说完。您算无遗策聪慧过人,自然也发现了,如果只是一个屠村案,这样人数众多日夜巡逻的守卫,未免太过招摇了。我相信沈池在将这里的事上报给您后,您也察觉到了这些疑点,所以才会这么紧急进山。”
“你猜得不错......你手里这张图,这些标识是什么意思?这山上为何有这么多洞穴出入口?这里除了那起屠村案,还有什么?”
“——我若是如实交代,殿下可否放过我的那三个同伴,让他们离开?”
杜璟脸上的表情蓦然僵住,朝她逼近了几步。高大的身影被身后的火光拉得很长,将陶兮整个人笼罩在阴影里,也隔绝了那些偷偷往这边打量的视线。
他唇角勾起,笑意却不达眼底,有种隐隐的压迫感:“如是放你们离开,我该怎么向那些侍卫解释?回京后又该如何向皇上解释?”
话语间满是暗含深意的试探。
陶兮收回放在远处的视线,与他平静对视:“所以我的意思是,我留下跟你们回京交差,放他们离开。他们来这里只是因为我的求助,一切与他们无关。殿下若想知道什么,我之后会如实告知。”
杜璟良久地沉默,一双眼睛漆黑如墨,好像是要把她的模样刻下一样,眼神很是冷冽犀利。过了许久后,他才缓缓开口:“好,我答应你。那先告诉我,这里还有什么事吧。”
“这山上有私银矿,之所以有如此多的守卫,就是为了保守这个秘密的。”
“......”杜璟盯着她的眼睛,“可是我们在这里没找到冶炼的熔炉器皿之类的,也并未发现有什么矿洞。”
“那是因为你们找错了地方。这里的山洞有几十个,四通八达,他们可以在其中随意穿梭。从这里往西北角看,那些裸露的山头,才是他们挖凿矿石的主要地方,那些挖下来的矿石经由那些通道运输,送往这附近进行冶炼提纯。这里丘陵外面植被茂密,是绝佳的掩蔽手段,昨夜他们将洞口堵住,将所有在外边的房屋、工具全部收回洞内,所以你们才找不到。照着这张图,只管去找就行。”
杜璟沉吟片刻,偏过头叫了一个人过来,附在那人耳边低语几句,那人依言正色应了声,接过地图,便匆匆小跑着离开了。
在这转身交代的空隙,他与远处严令尘的目光相接,后者以一种平淡到冷漠的眼神定定看着他,不再以慵懒随性的表情掩饰,取而代之的是扑面而来的锐气。
两个人都看出了对方眼神里的警惕和敌对,杜璟扯起唇角,似是挑衅又是嘲讽,再转过身时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润亲和。
陶兮没有觉察到空气中的暗流涌动。看着远处侍卫长附耳说了什么,黄安瞬间脸色惨白,先前还企图求饶的他立时像被冻结了一样,钉在原地,向陶兮这边看来。
他嘴巴一张一合,表情悲戚,但距离太远了,她完全无法分辨。
这不是挺怕死的吗,陶兮心里冷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