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镜子的那天以后 第68章 守株待兔

陶兮被戴宁拦着，待在离埋尸坑几十步的地方，靠着一棵碗口粗的树干无所事事。

那深度约四五米的洞隔绝了大部分声音，是绝佳的隐蔽之所，将那两人拉到这里问话也是她提出来的。

陈老大时而痛苦时而惊慌的说话声传来，因为口齿不利，就连她这样的听力也听得模糊。她想凑近了听，就会被戴宁一脸复杂地拦下，请她最好不要打扰了严令尘的审讯。似乎严令尘不希望他审问人的样子被她看见。

不知过了多久，在陶兮看来也就打了个盹的功夫，里面的声音小了，看来审问就要结束了。

在严令尘审问陈老大的时候，那个徐大就在一旁，战战兢兢地缩在那里。直到发现陶兮对他并无恶意时，他从死亡的恐惧中放松下来，才意识到自己亲弟弟刚刚死了的现实，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几位好汉、呃，还有这位女侠，我们兄弟俩都是为了活命，给这黄老爷卖命......您说我知道什么？我真的就只知道这山里有银子，每天我们就负责顺着矿脉挖矿。我们是断断不敢碰那些东西的，也不敢问这些......啊？我真不是山匪啊，我就是这陈阳山下那村子里的猎户啊！这山里有银矿，附近的人多少都知道，可谁敢说出去啊！前年那吴家的，不就被灭门了吗？”

也许是这几人中，只有戴宁态度随和可亲，他那一番哭诉都是对戴宁说的。虽然表面上皮肤黢黑，满脸沟壑，但是牙齿健壮颜色微黄，证明他年龄不会太大。

戴宁把玩这手上的弓弩，头也没抬：“那你知道，私挖银矿是罪同谋反，要诛灭九族的吗？即便你只是个小人物，也免不了一死。”

徐大没作回答，看得出来他是明白的。

其实这类小人物的心理，多少猜得出来，三代贫农，家徒四壁，靠山吃山，连买米买菜的钱都要从牙缝里抠出来。与官僚相对无异于以卵击石，更何况有工钱拿，所以他们唯有守口如瓶，任劳任怨。

垂在洞口的绳子动了，严令尘翻了上来，边擦着手边跟戴宁交代：“先让他把知道的所有出入口都标注出来，帮忙把他血止住，再用点止疼的药。”

戴宁点点头，将一旁在打盹的霍贤摇醒，两个人带着地图下到洞里去了。

严令尘就着戴宁刚刚靠着的位置坐下，仰头灌了几口水，看到陶兮微眯着眼睛，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笑了笑：“怎么了？”

陶兮听说过那些传说中，不可告人的审讯手段，他们并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机关，都是隶属于各巨头公司的人。因此可能会用些阴狠的，不太人道的手段，去撬开对手或者内鬼间谍的嘴巴。

这点她曾经领教过，虽然程度只是浅尝辄止，也足以令她现在想起都汗毛倒竖。

严令尘年纪轻轻就和裴镜一个权限，除了自身过硬的实力，和过人的智商，恐怕也与他谜一般的经历有关。他总是有一些令人惊讶的技能在身，虽然陶兮知道他们家有些背景，但不至于连审讯逼问这类手段都要掌握。

这样的人，最好一辈子都不要惹怒他。

于是她选择不去想这些，直奔主题：“陈老大吐了？”

“吐了。”严令尘轻描淡写道，“就是银矿。七年前，有几个道士发现的，而后许之桢多次派人调查，发现这里储量不小，所以动了心思。那次动静最大的剿匪，实则就是对村民的灭口。黄安负责提高银的纯度，和货物进出的管理，每隔三至五天，会有一次货物进出。”

“对外宣称这里匪患猖獗，也是为了掩人耳目，避免来往商客路过，发现秘密吗？”

“没错，之前以叛军残党为由，现在又以山匪为掩护。这里地处仙池偏西北，再往北就是连贯几千里的高耸山脉，本就信息闭塞人迹罕至。再放出这些消息，那些商户便都绕开这里，将消息彻底隔绝在此。”

“他们现在一共产出多少银？”

严令尘无奈地摇摇头：“黄安是个狡猾的人，手底下干活的人只知道自己分内的，只有极少数的才了解全部内情。这个姓陈的也只负责管理手下的矿工，监督护送矿车，他也说不清楚这些。只说黄安曾经得意忘形向他们吹嘘，说皇帝都没许总督富。”

陶兮沉默了良久，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实力作死。”

剩下的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平日里这个陈老大就是黄安的打手，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因为办事勤勉得到了赏识。不过他的智力水平限制了他的前程，关于最核心的秘密，是他这个级别的人不会触碰到的。

将洞口堵住也只是在执行黄安的命令，而想杀徐家兄弟，只是单纯因为徐家兄弟撞见他趁乱偷拿了银饼，想要杀人灭口。

因为苏凡的告发，这陈阳山上的事已经是瞒不住了。黄安是想趁银矿的事还没暴露，将这些洞口都堵上并隐藏起来，避避风头，所以这天的矿洞内乱作一团，人人自危。

对皇帝来说，几十个村民的性命也许不值一提。

只要许之桢够聪明，能给出合理解释，堵住悠悠众口，一方总督最后也就落个不痛不痒的处罚。

但是，一旦私银矿的事暴露，那才是触及到了逆鳞，是皇帝的底线。到那时，许之桢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有再多的九族也不够皇帝杀的。

林子里一片漆黑，因为顾忌着会被发现，他们没有什么照明，只能在黑暗中交谈。

那几间亮着灯的屋子，偶尔会有人经过蜡烛，映在窗帘上的身影，晚风轻轻吹过，树叶沙沙的声音和着虫鸣，像是身处在寻常安谧宁静的山村里。

严令尘还在耳边说着她并不关心的政党之争，他的声音清润温柔，语气沉稳。陶兮靠在树上，听着听着，只觉得眼皮沉重起来。

他们跋涉了两天，几乎一路上就没怎么休息，又在陈阳山上折腾了这一遭，就是铁人也经不住了。

等陶兮醒过来时，严令尘霍贤还有抓到的那俩人早已不见了踪影。身边只有个戴宁，正埋头整理着他那百宝箱似的包袱，一边哼着小曲。

见她醒来，戴宁朝她咧嘴一笑：“醒啦？”

“严、他们人呢？”

“去按照那人交代的，核实这些洞口位置的真假了。”

陶兮抬头看了下天，原本隐没在黑暗中的山脊线逐渐明晰起来，东方泛起青色来，竟然快要天亮了。

她支起身子，身上盖着的衣服滑落了下去，不由得一愣，这是严令尘的。

戴宁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本来用不着核实，毕竟那孙子被老严审了一通，是绝不敢乱说的。但老严说你自从跟这那善王，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这几天到处奔波，太累了，就说不如去核实一下，让你在这儿好好休息。顺带着让我在这儿盯着，看黄安会不会出来。”

“......”

陶兮昏沉的脑子彻底清醒，将严令尘的衣服收好叠齐，在她闷声不响做这些时，戴宁一直用耐人寻味的眼神看着。

迎着他揶揄的笑，陶兮视线落在他还未系紧的包里，脸色一变：“戴宁，你，你怎么还带了这个？”

包袱里有个长方体的盒子，通体透明，里面列了四块纽扣状的物体，泛着金属光泽。在别人看来是刻有奇怪符文的铁块，但陶兮认得上面的英文字母，那居然是四块微型炸|弹。

“你疯了？这东西你也敢带过来，规定第一条就说了，不能带现代武器！”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戴宁毫不在意，朝她摆摆手，“我们不属于这个世界，处处掣肘，多一个选择就多一重保障。没有这些，王炬现在还在那牢里关着呢。反正老严都同意了，没什么的！”

陶兮愣了下，原来王炬逃狱的炸药是这么来的，顿时无言以对。

一直以来，戴宁带的武器都是那些与这个时代相符，但又稍微先进一些的。就算被古代人看见，他也能蒙混过去，不会暴露什么。

但这几颗炸|弹显然超出这个范畴了，无论如何，是无法解释这颗看上去也就鹌鹑蛋大小的东西，是怎么做到，能把砖石结构的牢房炸出一个大坑的。

陶兮探头看了下，总算没看到什么瞄准镜、枪托、枪管、弹匣之类，能组装成狙击枪的东西，才松了口气。

仿佛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戴宁哈哈笑着：“放心啦，只有这个，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用的。我还没那么不靠谱，带些什么狙击枪啊什么夜视仪啊之类的东西的。”

你不靠谱的地方还不够多吗？陶兮腹诽道。

天更亮了，很快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便从山头的薄雾中洒了过来。两个人随便聊着，偶尔往山下看一眼，有无黄安出现。直到严令尘他们风尘仆仆地踏着日光回来，也仍然没有黄安的影子。

那个徐大背着陈老大，两个人丧着一张脸，生无可恋，显然都被严令尘这个活阎王折磨得半死不活。他如今也将什么上下属关系抛诸脑后了，将陈老大往地上一扔，瘫在地上直喘气。

“少侠，您......饶了我吧......我真、真的走不动了......”

严令尘懒得理会他们，挑了个位置坐在陶兮旁边。

陶兮扭过头想将衣服还给他，却发现他清隽的脸上写满了疲惫，血色很淡，呼吸落在她耳边，也有些不稳。

他也和陶兮一样，没怎么睡过囫囵觉，而且因为许多任务都要经过他的审核同意，本就更加耗费心力一些。论工作强度，他们这群人里，没有人比得过严令尘的。

陶兮又觑了眼他的脸色，将刚才戴宁丢给她的糖球递到他面前：“先凑合吃个吧。——放心，我已经擦过手了。”

严令尘不由得失笑，本想伸手去接过来，又突然想起了什么，猝然停下了动作。陶兮脸上的泥垢被擦干净，露出了白皙的侧脸，正将那标注得密密麻麻的地图摊在腿上，低头认真研究着，那只修长的手还心不在焉的，就停留在他面前。

他飞快地扫了眼周围，发现没人在看这边，身体微微前倾，将那颗糖含进嘴里。

陶兮感到有什么温热柔软的东西碰到了手指，猛然回头，看到严令尘靠在旁边，非常惬意地微眯着眼睛，朝她眨了下眼。

“......”

她深吸了口气，感到手指像是被烫了一样，赶紧收了回来。

戴宁正百无聊赖地打着盹，像是有什么感应一样，突然睁开眼问：“干吗呢？”

“研究地图。”陶兮冷冷道。

“我不是问这个。”戴宁不怀好意地笑了，指着她身边的人努努嘴，“我是问这小子刚才干吗呢？”

“他不是才巡山回来？”

戴宁冷笑了下，欲言又止。也没了睡意，看了眼在旁躺尸的徐大和陈老大，霍贤早就瘫在地上打起了呼噜，不由得啧啧道：“也是他们自作自受，这小子可是个睚眦必报的人，没把他们磨掉一层皮都是好的。只可惜，现在正是夏天，昼长夜短，白天行动太容易被发现了。”

陶兮将地图上所有重要标记都印在脑子里，将它卷好，眼前又浮现出昨晚黄安出现的样子，与地图上的位置做了下对应。自从昨夜看见黄安进了山洞后，就一直没有出来的身影。

这山里看着大大小小洞口不少，然而有很多是死穴，与其他洞并不联通。据霍贤之前所说，平时常用的也就那几个。而且黄安凡是进出矿洞，永远都是固定的那两三个洞口，再者他来回都有车轿，因此他进出陈阳山的路都是固定一条的。

但是他们在这里，能完整俯瞰到这必经之路的地方，并没等到黄安出来。平常他就算是来视察监督工作，也不会停留一天一夜这么久。

难道他还在矿洞里？他这次为什么要停留这么久，是因为苏凡的事，所以需要时间来布置吗？

还是说，他在夜里由别的出口离开了，只是陶兮他们没看见？

陶兮垂眼沉思了许久，迟疑着开口：“这上面可以出入的洞口就有十来个，我们又不熟悉里面的地形，如果进去的话，无异于自投罗网。这样看来，我们进去逮捕他这条方案可以否定了。”

“对，这是不可能的。而且里面空间狭小，即便打斗起来也不好伸展。只能想办法，趁着他在外的时候动手了。”

“可是他却不出来，难不成我们要守株......”

陶兮的话猝然停在嘴边，她肩膀上一沉，严令尘将头倚在她肩上，均匀的呼吸就喷洒在她颈侧，有点发痒。她应该是不适应这样近的距离的，可莫名的并未感到不适，反而有点安心。

戴宁眼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下，脸一黑，气沉丹田就想发作。但当他跳起来看到严令尘眼下那圈乌青，像是被浇了盆冷水一样突然泄气，又坐了回去。

“算了......让他睡吧，他是太累了。”

陶兮点头：“你说得对。”

顺着刚才的思路，二人又讨论了下接下来的事。

其实在确定这山里确实有私银矿之后，陶兮隐隐觉得，这次凭他们是带不走黄安了。苏凡告发，将整个江南搅了个天翻地覆，物议沸然，不出两日就会直达天听。

没准这会儿皇帝正捧着奏折看呢。

无论那老皇帝是什么态度，首先与方锡良一党斗得你死我活的“旧党”清流们，必然是借此机会，大肆攻击“新党”，这可是绝佳的斗争工具，说不定能借此力压新党，扭转以往的颓势。

许之桢是方锡良的马前卒，是他朝中势力影射在外的最重要的力量。若是能把许之桢扳下去，方锡良等于失去臂膀，不死也残。

即便他只是强占民女，独霸一方的行径，被清流们抓到都会大做文章。更何况他杀良冒功确有其事，若是再发现私银矿，必然会牵连到方锡良，许之桢必死无疑。

那么黄安呢？

黄安作为许之桢现如今最信任的狗腿子，为其牟取巨额利益，鞍前马后一副忠诚不二的模样，这其中许多事是他直接参与其中的。皇帝会放过他吗？

处于暴风眼之中，整个朝廷的目光都会集中在这里，届时他们几个调查员，如何从皇帝眼皮子底下带走黄安？如何接近黄安，调查清楚那几位研究员的死因呢？

眼下又且只有一条，能够利用的力量，能足以强大到让他们触碰到皇权的，也就只有杜璟了。

陶兮颓丧地揉了揉脸，现在只能趁着杜璟和朝廷的人还没到，期盼着快点找到黄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