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镜子的那天以后 第52章 谈心

陶兮很确定，自己与这个霍贤毫无交集。

她之所以知道这个名字，只是因为领导交由她的名单上，标注了其身为皮克希尔公司员工的信息，除此之外她对这人毫无印象。

但是严令尘却说，霍贤听到自己是陈玉珩的亲人，便义无反顾来到江南，冒着被黄安发现的风险，也要见到她。

“我对不起陈玉珩，这六年来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也许是命运惩罚我的懦弱，我患上了难以治愈的重疾。大夫说我没几年时间了。我唯一的心愿，就是找到陈玉珩，弥补我之前的亏欠。既然陶兮在这里调查，我没有理由不去帮她。请转告陶兮，我会在陈阳山等着她，等着赎罪。”

他态度坚决，陈辞慷慨，一副愿为陈玉珩赴汤蹈火的架势。

既然如此，想必他与陈玉珩定是情谊深厚了。可是以陈玉珩那个爱憎分明的性子，为什么从未听他提到过此人？

而在事故现场复原的陈玉珩电脑硬盘中，与此人的通信也仅仅止步于工作内容，充其量也就算个共事一处的陌生人。至少对陈玉珩来说，霍贤只是普通同事关系。

霍贤敢自投罗网，来到黄安的地界陈阳山调查，只是为了帮助素未谋面的陶兮，陶兮不禁好奇，究竟此人和陈玉珩之间发生过什么事，使得他甘愿冒死？

一声尖啸从不远处传来，头顶闪烁起火红绚烂的光，烟花在墨蓝夜空中绽放，路上行人各个面带兴奋，驻足观赏。

陶兮静静伫立在桥边，看着烟火出神，灵秀的侧脸一边隐在昏暗中，分辨不清是喜是怒。

在她身边有几位年轻女子挤过来，仰着头兴奋观赏着烟火，其中一个不慎碰到了陶兮，忙涨红了脸向她道歉。严令尘伸手将陶兮轻轻拉到自己身边，朝那女子一笑：“无妨。”

他动作轻柔，又笑得温和，那动作自然而然的像是在呵护疼惜，风度翩翩。引得几位姑娘心底暗自艳羡陶兮，向她投去意味深长的眼神。

陶兮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淡淡撇下一句：“该走了。”抬起脚转身就往先前杜璟离开的方向而去了。

盛夏夜空中的烟花格外绚烂，这七夕节本就是女子难得可抛头露面的日子。纵使往日如何被礼制所禁锢，逢此佳节，无论出身贫富，街上都可见女子笑靥如花，笑得明艳恣意。

他们一路并肩而走，两人相貌都很出众，频频有目光投过来。

路上也有那热心过头的摊主，在陶兮去路上拦下向其兜售些乞巧玩意儿，还未等他说完，那姑娘便一个极为飘逸的姿态与他擦肩而过，全然没把他放在眼里。

陶兮一面灵巧地在人群中穿梭，一面思忖着。

严令尘将霍贤所说一字不落转述于她，也向她传达了裴镜的指令。原则上本不需要严令尘现身，只需要通讯机来通知陶兮便可。

但他似乎坚持要来援助，善王毕竟位高权重，非一般人物，若是一朝反悔对陶兮不利，她势单力孤，即便这里有着十个同僚，想要救她也是鞭长莫及。

他说得言辞凿凿：“这些养尊处优惯了的人，心思最难猜。也许现在，他面上大度能容，可万一又有什么变故，翻脸不认人，想要杀你灭口，到时候想脱身，可就难了。”

“这只是你的主观猜测。据我所知，杜璟的目的是许之桢，与我无关。”

严令尘意味深长地眯起眼睛，停下脚步，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样，仔仔细细打量着她。他眼神过于古怪，看得陶兮十分恼火：“怎么了？！”

“一个私自建立了情报组织的皇子，这次又微服私访，目标直指朝廷一方大员。你应该明白他最终目的是什么。”

陶兮飞过去一个眼刀，扫视了眼前的许多游人，拽着严令尘，步履轻快地拐进了一条僻静的巷道。

得见四下无人，她才稍稍松了口气：“知道就小声点。”

“陶兮，他很危险。”

陶兮扑哧一声笑了。

“我还不知道吗？这段时间，我天天在人面前装孙子，不敢多说一句话。毕竟言多必失，他又是个多疑的人，每三两句话都透着试探，我还能不明白这人有多危险？但跟着他有两个好处：第一，他的身份可以轻而易举地获取很多官场上的信息，而这些单凭我们是做不到的；第二，黄安已经跟这里的官员机构密不可分，我们必须借助一个足够强的力量来压制他。

“以黄安现在的人际关系，如果我们接近他，那会有什么样的风险？这个，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她视线下移，在严令尘的腰腹处停下，意有所指：“还疼吗？”

“......”

严令尘面上一哂，露出个哭笑不得的表情。

陶兮满意地睨了下他的脸色，接着说：“既然他的目标是许之桢，我觉得我们何不推波助澜，许之桢倒了，黄安自然也跑不了。而且，跟着这位殿下倒也不赖，你看......”

她轻挑眉捎，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掏出个东西：“线索还真不少。”

是那支在摊贩上刚买下的镂空花鸟银簪。

严令尘淡淡瞥了眼，打了个哈欠：“呵，他倒是挺会讨女生欢心的。不像我，眼巴巴趁着七夕来见某人，还被她一顿数落。”

“......”

陶兮克制住翻白眼的冲动，磨了磨牙，眼神危险地盯着他。

严令尘架不住她这样直勾勾，似乎要吃了他的眼神，忙收敛了神色，接过去那簪子仔细翻转细看，片刻后也面露疑惑：“这种纯度的银子，在这个时代很少见了。”

“据说是陈阳那边产的。杜璟还说，这品质的纯银，连给皇上进贡的也鲜少遇到。”

她话音刚落，严令尘眉头便皱紧几分，沉吟了许久后才问：“陶兮，你知道霍贤在陈阳山有什么发现吗？”

陶兮摇摇头，示意他继续说。

“外界都传言，陈阳山匪患严重，许之桢几年间多次剿灭，才得平安。可仍有过路的商旅，在陈阳山附近遇袭，所以无人敢靠近。都说那里全是土匪，但是前几天霍贤却在其中看到，刘衍现身那里，还对那些‘土匪’发号施令。”

陶兮微张着口听完，眼睛越瞪越大，她用力按了按眉心，发出了来自灵魂的疑问：“这怎么，待在现代是委屈他了么？已经混到可以统领数百土匪的地步了？不是，他到底想干什么呀？”

“你拜托我调查黄安，也就是刘衍的事，我已经查了。很遗憾，他的资料不多，平时也很低调谨慎。但我注意到，他大学读的是化学专业，还曾经在化工集团有五六年的工作经历。他本人还精通财务管理。”

陶兮屏住了呼吸，神色一凛。

“他是个极为精明的人，如果是他利用自己的知识和技术，为许之桢牟利，也就能解释为何他短短几年地位飞速提升了。我觉得陈阳山，可能有什么古怪，这必然与黄安脱不了干系。”

天边绚烂的烟花停止了，夜色渐深，纵然是难得的盛景佳节，也该有曲尽人散的时候。远方若有若无的丝竹乐声停歇，幽静的巷口传来人们谈论声，偶尔传来几声叹息，似乎是意犹未尽。孩子们仍是不舍，一步三回头地想在闹市街头再多停留一阵子。

陶兮长叹道：“好，我同意和你去陈阳山。不过我一定要先去启安，亲眼确认这个黄安的存在，才愿意离开。”

严令尘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幽深，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你打算做什么？我都会帮你。掩盖痕迹，伪造报告，这些对我来说不在话下。”

陶兮呼吸一滞。

明明周围人声鼎沸，几乎要掩盖住他低沉的声音。然而不知是否因他离得太近，就在她耳边回响，格外的清晰，震得她心口微微发麻。

又来了。

陶兮看到他那熟悉的眼神，湿漉漉的，在夜色里也澄澈明亮。想起之前困惑自己已久的问题，终于没忍住一吐为快：“严令尘，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

“嗯？”

“你之前不是纳闷，明明我们是高中和大学校友，但我却迟迟没有想起你来么？有没有可能是你自己的问题？”

严令尘脸上刚挤出来的笑意僵了下去，切切实实地懵住了：“我的问题？”

“不然呢？你高中和大学可完全是两个性格，还改了名字，我本来记性就不好，怎么能想到——高中那个逢人便笑温文尔雅的学神严醴，和联校竞赛上那个面若冰霜的严令尘，是同一个人？”

严令尘深吸了口气，咬着后槽牙点点头：“可是我的脸又没改。我每次掐着时间，从高中部跑到初中部去见你，难道你以为我是为了刷微信步数吗？即便这样，你也没记住我的脸？”

他较之以往情绪波动明显，话尾的语调上扬的幅度较高。

“说实话，我没认真看过你的脸。因为我有点讨厌你。”

“我没惹你吧？”

陶兮觑了眼严令尘黑沉的脸色，还是改口换了个温和的说法：“就是我当时觉得你很麻烦，动辄吸引好多人的注意，导致很多女生看我不顺眼。你是......当空之皓月，我是萤火之微光，只敢远观，不敢直视。我只是想低调过日子。”

“......”

她清楚地看到严令尘眼角抽动，清俊的五官微微扭曲。

他几次想开口，又都咽了下去，如此反反复复，一脑门子的官司，但还是无言以对，只能咬牙切齿地盯着她。

陶兮皮笑肉不笑地说：“......好了吧，我的家庭情况你也清楚。出了那么多事，我哪儿有心情去管旁的什么。”

“我明白......”严令尘无奈还想争辩几句。

“——至于低调，那是在我用棒球棍打了那几个男生之后。校长老师勃然大怒，几次打电话让陈老师去一趟。我班主任可谓败类，不分青红皂白，避开这些男生意图欺凌我的事实，口口声声只批评我下手狠辣。而陈老师，平日里清冷寡言的，第一次与人据理力争，字字都在为我争辩。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和人争执，情绪那么激动。

“那时我就确定，他是真的把我当亲人看待的。后来回家，即便他对我发火，我也甘之如饴，从那之后，我转到你们学校，收敛脾气，低调做人，因为我不想再看到他为我与人争吵。”

她倨傲的神色黯淡了几分，浓密的睫毛垂下，在街市花灯的映照中投射出一小片阴影，落在白皙的脸颊上。

一旦她露出这样落寞的眼神，严令尘就觉得心里堵得慌，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安慰，搜肠刮肚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心里暗骂自己跟人侃天说地，那可谓是三寸不烂之舌，“起死人肉白骨”，偏偏在陶兮面前毫无用武之地了。

正暗自懊恼着，陶兮已经停下脚步，指着前面的茶楼给他看。

夜色如水，这里远离闹市，幽静安宁。茶楼临着河水，隔着窗棂，昏黄的烛火投在河面上，波光粼粼，一阵晚风，夹杂着些许凉意徐徐拂来。

“......所以你明白陈老师对我有多重要么？”

“他是个光风霁月的好人，是真正品德高尚的人。他绝对不会做违法乱纪之事，不会以个人恩怨处事。所以，我也绝不会感情论事，我也会以同样的方式，为他复仇，为他洗刷冤屈。”

陶兮再次抬眼，在茶楼暖黄的灯下，眼睛亮晶晶的朝严令尘轻笑：“黄安必须活着回现代，谁也不能阻止。哪怕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