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镜子的那天以后 第19章 易容

连续四日披星戴月，白天外出探查，晚上潜入胡府，没睡过一个囫囵觉，陶兮已然筋疲力竭。

她也没精力去深究那人是谁，乘着夜色回到客房，将身上的夜行衣脱下藏好，便一头栽在榻上睡死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难得踏实。梦里仿佛置身于璀璨星海，她伸手好像就能摸到。

她曾无数次仰望星空，家乡的夜空总是蒙着一层泛白的雾，仿佛地球上罩了个巨大的磨砂玻璃。

父亲说过，那雾起先是脏的，黄澄澄的，那场规模最大的战争过后，天空就一直是这样了。

后来人们意识到了，不该将自己的家园作践成这样，即便今后的征程是浩瀚星海，也要保留自己的文明摇篮。于是天空开始干净了，那层雾不再泛黄，像被洗过一样。

只是还是不如这里，一入了夜，天空漫天的星河灿烂，颗颗澄澈明亮。

陶兮看不腻，即便这片天空是陌生的，也许向某个地方望去，它的光芒就来自自己最熟悉的星系。

迷迷糊糊间被一阵喧闹人声吵醒，陶兮睁开眼觉得一阵怅然，不知道是何年月了。扭头看了一眼窗外，阳光正好，暖意融融的，她一觉睡到了正午。

外面楼下正厅是客栈的用餐处，人声鼎沸，甚是热闹。此时正值午饭时分，饭菜的香味飘了进来。

一般客栈会在这时候往客人房间送饭，陶兮住的又是相对较好的房间，服务自然贴心。但她一早入住的时候就明说，没她吩咐不许随便打扰，因此到了这时候，店伙计也不敢随便来敲门。

陶兮穿好衣服，整理仪容，正准备下楼吃点东西。

臂上的通讯机震动了几下，她掏出来点开，竟然是此时本该在接受康复治疗的严令尘。

【06号-严令尘】：独自调查辛苦了，我大概明天就到问天府。

【06号-严令尘】：对了，最近问天城外有什么庆典。也有些灾民来到了郊外，据说善王也要来，人多眼杂，注意安全。

消息的最后还附上了一张沿途江岸的风景。

陶兮不禁愕然，严令尘的伤势她是见识过的，不在加速治疗舱里躺上十天半个月是好不了的。可是这才过了七天，他就返岗了，骨骼竟如此惊奇？

【11号-陶兮】：你的伤这么快就好了？能正常行动了？

【06号-严令尘】：对。没事了，完全恢复。

既然对方自己都这样说，陶兮也无言以对。

两人关系淡淡的，只是同事，陶兮只简短说明了现在自己调查的情况，问候关怀了一下对方身体。说完这些也无话可说了，收起通讯机下楼吃饭，接着晃出门在问天府里转悠了。

路过胡府相邻的街道时，陶兮不免想起昨夜遇到的那个人。

她那针麻醉剂药力不小，有些在意那人是否还窝在那里，会不会被眼尖的发现，又转念一叹，凭借那个人的身手，就算被抓了脱身应该也不算难事。

他身手不凡，黑布蒙着下半张脸，一双眼神灼灼逼人，说话一板一眼，但又有种气定神闲的气度。身份必然不是普通的毛头小贼，大概率出身权贵，那能使唤得动他的，身份只会更尊贵。

陶兮不禁一阵牙疼，还好当时摆脱了他，不然自己要是招惹到这样的，被这样的人缠上，以后别说调查了，怕是连正常出行都要杯弓蛇影起来。

她在外晃悠了半晌，又添置了些用品和衣物，该做的准备工作都做完了。

她花钱阔绰，寡言少语，从不讨价还价，——其实她是根本不会。衣服店里的老板笑得嘴都歪了，腰就没直起来过，客客气气地将陶兮送了出去。

第二天一早，陶兮算了房钱，带着一堆行李出了城，前往约定的位于问天城西北角的一处偏僻荒庙。

这里人烟稀少，密林环绕，方圆几里十天半个月都不见有人。总算是换掉了那身扎眼的公子哥装扮，又变成了个穷酸少年，一路上倒也平静无事。

这一夜又下了雨，俗语说“立夏结束寒潮旺”，春末夏初南方总是格外的多雨。

短短几日下了两场雨，寒气随着雨丝侵蚀而来。陶兮衣衫单薄，倚仗着自己年轻火气大，硬生生在殿内扛过一夜。

这是个荒废已久的小坡寺庙，大门上牌匾不见了踪影，推门而入，院内荒草丛生，矮小破败。

四面漏风夯土塌陷，屋顶瓦砾碎裂雨水钻进来跟水帘洞似的，睡在这里跟幕天席地的区别不大。门口的那两扇门腐朽不堪，一扇摇摇欲坠，另一扇塌在地上，那是陶兮轻轻一推就推坏了的。

严令尘一个多月前来问天府查贺晃踪迹时来过这里，因此选的这里作为接头之所。

这座庙据说在前朝就已存在，战乱中荒废了，且有不少人声称曾在这里目击过冤魂野鬼，久而久之也就无人敢踏入了。

天亮后雨势小了些，雾蒙蒙的像是根根飘下来的银丝。陶兮听见远远的有脚步声走来，而且是两个人，不由得打起精神警惕着。

有两个男人在小破庙大门口停下交谈，其中一个语调诙谐：“这儿晚上不会闹鬼吧？”

严令尘的声音传来，淡淡答道：“据当地居民传言，确实闹鬼。还有人说，他追野兔子误入这里，好奇往里面看了一眼，结果看到有个吊死的女鬼。”

那人哈哈笑了几声：“有意思，我也想见见，长长见识。”

这两人一前一后进了破庙的殿门，严令尘见到陶兮，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他背后有一个年龄相仿的年轻人，高鼻梁，浓黑眉毛，眼睛明亮有神，五官英气逼人。咧嘴一笑，黝黑的肤色更衬得一口雪亮的白牙。

他飞速打量了一下陶兮，彬彬有礼地开口自我介绍：“嗨，睡得好吗？我是戴宁，这几天辛苦你啦！”

陶兮抽了抽嘴角，他之前所发的消息每条言简意赅，一板一眼，行文严谨得跟论文一样。

导致她对戴宁的印象一度是那种寡言少语、木讷呆板的性格，却没想到他当面却是这样开朗活泼。

“你好，我是陶兮。”陶兮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礼貌微笑。

戴宁笑呵呵地客套着：“你不用这么拘谨，咱们是队友，要和睦相处的嘛。饿了吗，我给你买了些烧饼，还热着呢。”

他进来后就把严令尘挤开，凑到陶兮跟前说话，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掏出个纸袋，将还冒着热气的食物献宝一样递到陶兮面前。

严令尘自见面打了招呼被晾在一旁，还被戴宁有意无意地抢了风头，导致从见面起陶兮就只淡淡看了他一眼，一直在跟戴宁扯闲话。

心里已经十二分的不爽，冷冷打断了戴宁的嬉皮笑脸：“我买的。”

戴宁对这句抗议充耳不闻，笑得眉眼弯弯，还对陶兮抛了个媚眼，转头对着严令尘仰起头，英俊的面庞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严令尘一瞬间脸色青黑，又很快恢复了他一贯温润和煦的表情。

陶兮但笑不语，接过向两个人都道了谢。她敏锐聪慧，三言两语就察觉到这两人关系很好，言行举止都很放松，应该在现代就是好友。

三个人围坐在一起，陶兮略作思考组织了下语言，将这两天的所得到的消息仔细讲给他们。

在听到贺晃确定在胡府后，两人都放了心。事不宜迟，既然已经接上头，下面的行动就是如何混入胡府接近贺晃。

如果单纯只是想要带出贺晃其实不难，更何况贺晃在明他们在暗，三个人各个身怀绝技，潜入那所大宅院易如反掌。

然而从之前贺晃袭击严令尘之事，隐隐的在暗处似乎有人在操纵着，这个人的目的、身份、与贺晃的关系，他们都还一无所知。

根据贺晃说的，这个背后的人如此关心公司，关心调查员，那他大概率也是一名旅者。

且不谈背后之人与公司研究员千丝万缕的联系，就凭意图杀害调查员这一桩，就足以引起重视。

虽然不能确定身份，但毋庸置疑，他似乎在这个世界拥有了一定的权力，可以允许他派遣一队身手狠辣的杀手。

不找出这个人，排除掉这个隐患，陶兮他们就一直处在被动局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阴了一刀。

得想办法接近贺晃，撬开他的嘴，得知这个人的身份和所在。

潜入侯府的任务自然而然的落到了陶兮头上，严令尘要负责收集情报，担任外援；戴宁对这里不熟悉，更指望不上。

更何况这十一个调查员中，陶兮是最擅长潜行暗杀的。专业对口，舍她其谁？

陶兮和严令尘默契确定了任务分工，只是刚才还一直侃侃而谈的戴宁，听完陶兮的分析后却缄默不语，思考了片刻问：

“之前只是听老严随口提到的，我倒还不是完全了解。这放平时，我们肯定是不管他什么，直接潜进去麻晕了带走，这次我们却要假扮身份，混进去调查。这个贺晃这么棘手吗？”

“只有他一个人的话，这不算什么。”严令尘解释道，“从上次那次见面我们就知道，一直有人在监视他，他本人也心知肚明。我们不清楚监视贺晃的人是什么身份，什么目的，监视到了何种程度，贸然行动会引起注意，难保不会再被袭击。”

戴宁挑了挑眉，转而问陶兮：“你这几天在胡府，有察觉到监视者的踪迹吗？前天晚上那个与你交手的，你有什么判断？”

“没有踪迹，所以我认为监视者就在胡府里。至于前天晚上那个人......”

陶兮在脑内飞速地将那晚与那人的交锋细节整理着，他的特征、衣着、眼神、声音、每个字都记得清清楚楚，仔细琢磨了一番下了结论：“他应该属于别的势力，与监视贺晃的不是同一类。”

京城人士，行伍出身，身手极为出众，雕金镶玉的武器，定是权贵人士，来头不小。

贺晃背后的那个人是有能力，但派遣跟踪严令尘的显然半桶水，轻而易举就能被甩丢；而袭击严令尘的那批人，言辞粗粝，身手狠辣但并无章法，更像是亡命之徒匪盗之流。他雇佣不起陶兮遇见的这号人物。

监视贺晃的人负责担任眼睛，向幕后人传递情报，即使与贺晃见面，也不会引起任何人警觉。因此监视贺晃的很有可能就在胡府，也许就在那些仆人之间。

戴宁含笑点点头，对她的判断毫不质疑，转而和严令尘讨论起行动的具体安排。

陶兮倒是有些“受宠若惊”，这两个人虽然与她交情浅薄，但是对她的能力是十分肯定的。

从之前黄雪儿的案子，严令尘毫无顾忌，将任务的制定和实行全盘交给她；到现在戴宁初次见面，便对她的判断笃信不疑，两个人展现出来的善意虽并未言表，而是润物细无声般的融入进行为举止中。

都说能穿过镜桥，来到这个世界执行任务的调查员，都是各个身怀绝技，素质极佳的。

然而有的调查员对于她这个后来者，这个“走后门的”，是有着实实在在的偏见的。从一开始发出去就被无视的短信可以看出，陶兮也并未奢求他们的认可和帮助。

眼前两人的信任就显得尤为珍贵。

谈话间淅淅沥沥的雨声早已停了，天色稍霁，有几缕阳光穿透厚实绵密的云层洒在院中，空气里有清甜的气息。

陶兮深吸了口气，将短暂出走的思绪掐断，认真听着两人的交谈。

戴宁和严令尘低声说了会儿，正色向陶兮道：“那我来说说我的设想。胡廷瓒，问天府知府，官居四品。要想混入这样的宅院，我们只有一条路，扮作府内的小厮仆人混入其中。”

他从身侧取来一个皮革制的袋子，将里面的东西展示给陶兮，脸上洋溢着得意之色：“怎么样？交给我吧，保证把你化得跟真的似的，谁都看不出来！”

陶兮低头一瞧，里面毛刷、脂粉、胶水、镊子等之类的一应俱全，囊括了易容所需的所有道具。她也是才知道，戴宁精通的是易容化妆之术。

陶兮自然是相信队友的，但谨慎起见，她还是问了句：“你这个面具能变声吗？”

为了接近贺晃，最好的办法就是扮成与他亲近的人。也就只能扮成那几个小厮其中的一个了。

那几日天天蹲在胡二公子院内的屋顶上，陶兮已经把他身边的小厮的样貌、性格、声音特点摸得大差不差。自认如果是短时间内潜伏，暴露的可能性极低。

但她毕竟还是女孩子，再怎么压着嗓子也没办法压出成年男子的声音。

戴宁面露难色：“我的面具没有变声器，那玩意儿太难带过来了。倒是有种药剂，它会作用在你的声带上，让声音变得低沉，更像男人。就是......”

“公司之前做的东西？”

一直作壁上观，沉默不语的严令尘突然开口问。

戴宁点点头，补充了句：“是。将这药片含在嘴里，有效时间大约有五到八分钟。只是让声音低沉些，不能准确模仿一个人的声音。但是要注意少用，虽然说没什么副作用，但使用次数多了总是对身体有损，是药三分毒嘛......”

“这药剂已经被禁止使用了。而且，擅自带药物过来是违规的。要我提醒你之前发生的事吗？”

严令尘眉头紧皱，脸色严肃，显然很不赞成这个方案。

“这也是无奈，总不能让陶兮一直不说话，这样更可疑不是吗？”

戴宁面上闪过一丝不悦，一直挂着的笑意黯淡下去，两人互相瞪着对方，谁也不肯让步，气氛一时间冷了下来。

陶兮很感谢严令尘这不知为何，总是很关心他人的善举，但如今在意这些小节只是浪费时间。

她脸上堆起笑，努力缓解这僵硬的气氛：“都是为了任务嘛，就当作保险。你放心，我自己有分寸，如非必要，不会使用的。药剂给我吧。”

那两人同时将目光投向她，默了半晌，戴宁最先笑出了声。

他拍了拍严令尘的肩膀：“看到没？人家学妹多有魄力，她有多优秀你还不知道？这些东西，她当然心里有数的。再说了，我还能害她不成？我还不了解你？她毕竟算是你......”

两人之间那种紧张的气氛消失了。戴宁那张嘴又像开了闸一样，逮着话头就要滔滔不绝。严令尘一脸嫌弃的拂开他的手，毫不留情打断了他。

“——我知道了。”严令尘转头看向陶兮，“那你多小心。这几天我和戴宁需要去金水一趟，调查一起可能与‘旅者’有关的事件。一切只有靠你自己了，随时联系。”

陶兮点头：“好。戴宁，我们开始吧。”

“遵命，女士。”

小破庙里安静下来，陶兮坐在地上，任由戴宁从他那百宝箱一样的口袋里掏出东西，在自己脸上描画涂抹着。

陶兮手上则举着她的通讯机，屏幕上放大着一张人脸。那是她在胡府屋檐上潜伏时，偷拍下的胡二公子的小厮的脸。选这个倒霉蛋也只是因为他的脸最清楚。

戴宁认真描画着，时不时歪头看一眼屏幕。

工作时他收敛起了那副涎皮赖脸的不正经样，浓眉微皱，认真投入。在触摸陶兮肌肤时，动作轻柔克制，像是蜻蜓点水一样触及则收回，很有绅士风度。

其实陶兮想提醒他不必如此小心，自己不是很在意这些。但见他一脸严肃，又不好开口了。

良久之后，戴宁微微舒了口气，将一面磨得锃光瓦亮的铜镜举到陶兮面前，面露得意：“如何？”

镜中之人，五官平淡，单眼皮塌鼻梁，扔在人群中能完美融入的平庸长相，俨然与照片中的男子长相如出一辙。

淤住了，卡思路了。很折磨，很痛苦，像是全身上下有八百个蚂蚁在爬，脑子里一团乱麻，理不清楚，来个僵尸把我脑子吃了，换个新的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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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易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