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轻舟看中的铺面位于静安寺路一条叫做Love Lane的巷子路口,是一栋三楼三底砖木结构房屋的楼下一间。
这间铺子原本开的就是一家裁缝店,店主是个年过花甲的老妇,姓吴。
吴老太在这开了有十余年,在附近住户口中算是小有口碑,但因上了年纪手脚不便,最近视力又陡然下降不少,故在其子女的监督下不得不关门歇业,将店铺转让。
纪轻舟看中这间店面,除了考虑到它原本就是裁缝铺,有一定的客源基础,其次就是因为它地段不错,人流量大。
爱巷虽短,总共也就五百来米,巷道两侧却是小肆林立。
茶馆、菜馆、咖啡馆,鞋店、药店、糖食店……各式各样的小店开满巷子,一走进去便可感受到何为人间烟火。
总之,就周边环境而言,纪轻舟是相当满意的。
再加上这里离解公馆也近,搭乘电车两站便可到巷口,昨日问了吴老太租金之后,他当场就决定要租下这间铺子。
签租房合同的时间定在今天中午,吴老太不识字,便由她在报馆工作的儿子来做这店铺转让的工作。
不过吴老太其实也非真正的房东,她的租约只到今年年底为止,故签合同时,铺子的原房东,一位刘姓的四十来岁妇女带着她的女儿也来了现场。
刘女士其实就住在楼上,这栋房屋除了底下三间出租给不同的老板开了小店,楼上两层都是他们母女经营的旅馆。
“眼下已是四月中,四月的租金我们便不收你了,就当结个善缘。
“五月至十二月底,共八个月,每月租金是十块半,总计八十四元。您核对一下,看有无错漏?”
吴老太的儿子简明地给出了价格,将租房合同交给了纪轻舟。
纪轻舟昨日就已准备好了房租,除了他从解家得来的二十九元存款,剩下的钱都是靠去当铺典押首饰换来的。
多亏他前段时间才回国,一些不常用的首饰放在了行李箱的夹层袋里,没有拿出来,此时便派上了用场。
从现代带来的值钱物品里,除了他手上戴的这块浪琴表,还有一块卡地亚的机械腕表,两小瓶的香水,以及一些项链、手链、戒指、耳钉等。
香水品牌在现代固然都是奢侈品,放在现在却难估量价值,最值钱的自然还是手表。
若将两块表都当了,运气好差不多能换个两三百元,但考虑到如今手机不能使用,手表在日常生活中还是相当重要的,他就只典质了那块卡地亚,加上两件金银首饰,共换了一百二十元。
当出去的物品,一年期间内是可以赎回的,不过肯定要加些利息。
纪轻舟对此倒无什么执念,想着若是一年内他能赚到足够多的钱,那就把物品赎回,若是钱财不足,卖了也就卖了,并不十分心疼,最多有些遗憾罢了。
从包里掏出钱来,一次性将租金交完后,纪轻舟又将店铺内的那些家具、剪裁工具和剩下的布匹等,以二手价格一并买了下来。
这些统共花费了十个大洋。
至于缝纫机,吴老太则不肯卖。
据她所言,这“铁裁缝”是他儿子攒了三个月的薪水买的,足足花了一百三十元。
也就现在的文人作家薪水够高,否则一般的裁缝铺压根买不起这种新式的设备。
而其实即便她肯卖,纪轻舟也没有余钱购买了,但他又确实需要这台机器,便同吴老太商议能否租用。
考虑到自家缝缝补补的确用不上缝纫机,而纪轻舟又愿意以每月三元的价格租赁,吴老太难免心动。
母子俩商量一阵后,便答应了这个请求。
前提条件是如果缝纫机坏了,需要纪轻舟花钱去找人修理,修不好的话,便要以二手价格赔偿。
毕竟是这个时代的贵重资产,纪轻舟对此自然没什么话可说。
转让合同和缝纫机的租赁合同是在房东母女和隔壁理发店老板的共同见证下签字的。
签完合同,吴老太的儿子给了他一张名片,表示有什么问题可以去望平街找他。
离开前,他用幌扠将门口写着“吴氏成衣铺”的幌子挑了下来,如此,这家裁缝铺才算正式交接完毕了。
待吴老太母子离去,凑热闹的理发店老板也回了店里忙碌,裁缝店内就只剩下了纪轻舟和房东母女。
房东刘姨穿着一身传统的大襟袍服与绣花长裙,说话带着本地口音。
她站在门边好奇地瞧着纪轻舟,问道:“像侬这般年纪自己开裁缝店的少见哪,纪先生今年有廿岁伐?”
纪轻舟正挽起袖子,检查店里缝纫机、熨斗等工具的使用情况,闻言朝门口笑了笑道:“我没那么年轻,再过一月就满二十六周岁了。”
“真是看不出来!”
刘姨略惊讶地与身后的女儿对视了一眼,旋即又问:“这么说,你肯定结婚了?”
“嗯。”纪轻舟点了点头,忙碌收拾间,忽然察觉到刘姨的目光一直在注视着自己的手臂。
他疑惑地低头看了眼,才意识到她盯的是自己腕上的手表。
刘姨注意到他的动作,抱歉一哂,压低声说道:“你这个表很贵吧,在外面尤其夜里,一个人的时候不要露出来,有劫匪的。”
“奥,多谢提醒。”纪轻舟很是听劝地把卷起的袖子放了下来。
刘姨见状欣慰地笑了笑,将身后穿着蓝色短袄的女儿拉到身边道:
“这是我囡儿小琴,她针线活不错,也会踏洋车。之前吴老太在这开店,她就经常来店里帮忙,今后你要是忙不过来,就到里院喊她一声,当学徒使唤就好,不用客气。”
纪轻舟看向她的女儿,这名为小琴的姑娘瞧着也就十七八岁,乌黑的长发编成一根粗大的辫子垂在背后,额前留着一撮短刘海,面容很是青涩。
此刻因为被她的母亲拉到身前来,骤然对上纪轻舟打量的视线,她的脸孔一下变得通红。
尽管不好意思,却还是垂着眼应道:“要是店里需要帮忙,先生可喊我一声,不收银钱。”
“要是早两年,我肯定不敢让小琴到你店里帮忙,现在么,报纸上不是都说要社交公开,打破男女之防吗?
“这两年,连电车上男女都同乘一车了,放在以前真是不敢想。”
刘姨似乎担心他多虑,特意补充了这么两句。
“不过我们普通老百姓本就是不怎在意那些的,终归要以讨生活为先,否则我也不会带着个女儿开旅馆了。”
“我明白,多谢你们好意。”纪轻舟本来没有多想,听见这话才意识到当前时代不同,对待年轻女子需态度谨慎。
于是连忙收回目光,礼貌表示感谢。
刘姨脸上笑意愈盛,站在门口热情问道:“这么多东西收拾起来要点工夫,需要我帮你吧?”
纪轻舟微笑摇头:“不用,我稍微打扫下就准备回去了。”
“这么着急,你家住在哪边啊?”
“派克路一带。”
“那离得不远。”
“嗯。”
“在这边开店蛮好,一天三餐附近都能解决,对面的杨记和陶记,往前两三百步的熟食店、素菜馆,味道都不错的,来我们旅馆住的客人,我推荐他们去那几家吃,回头都要谢谢我。”
“是吗?那我一定去尝尝。”
随意聊了两句,刘姨见他确实不需要帮忙,就拉着女儿的胳膊回去了。
在他们走后,纪轻舟又将桌椅都擦了擦,清理出不需要的东西丢到了巷口的公共垃圾箱。
打扫干净后,他站在屋子中央打量着这间店面。
铺子总共二十个平方大,无窗,大门朝东,是两扇对开的木门,门口两侧种着爬墙月季,零星地开着几朵红花。
屋子内装潢朴素,地面浇的是水泥,墙壁与天花板则都是昏暗的木质构造,因此光线不怎么明亮,幸好通了电,装了电灯,否则估计到了傍晚,屋里就昏暗一片了。
因铺面狭小,家具也十分简单。
南侧靠墙摆放一张裁剪、熨烫一体的长桌和一面陈旧的穿衣镜,北侧木杆上高高地垂挂着折叠的布料,大多是颜色黯淡的土布。
屋子中间放着一台脚踏式的缝纫机,后边用一块灰布分隔的,还有个狭窄的杂物间。
后隔间也有扇门,可通向里院,那里是刘氏母子经营的“客来安”旅馆的生活区,有公共的客堂、饭厅、厨房、柴房和卫生间。
签合同前,房东刘姨特意提过,可以去她们旅馆的卫生间上厕所。
纪轻舟也去看了一眼,卫生间的地面其实打扫得还算干净,水池也安装了自来水,只是因为没有冲水式的蹲坑和马桶,用的还是老式马桶,环境的恶劣和刺鼻的气味可想而知。
纪轻舟看完后觉得,除非真急得不行,否则自己估计是不会来上这个厕所的,宁愿走上来回一公里的路,去上路口的冲水式公厕。
当然,此时的公厕卫生条件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可也没有办法,都穿越到民国了,总不可能一点罪也不受。
店铺收拾完毕,纪轻舟坐在缝纫机桌前,从包里抽出新买的速写本和自来水笔,翻开首页,拿着笔在纸上刷刷画了个表格,用以制定行动计划。
付完房租和接下来两月的缝纫机租金后,他兜里的钱还剩四十九元。
他将这笔钱分成两个部分,一部分用于购买、定制顾客需要的面料,一部分则用于其他必须的花销,例如水电费、采样费、营销费和纸笔之类的工具费等。
关于面料一块,上海裁缝店那么多,他想吸引顾客,必须另辟蹊径。
目前布料市场洋货横行,民众也一向热衷于追求洋布,穿着西服,洋人流行什么,他们就追求什么,跟风盲目,千篇一律。
对此,纪轻舟觉得自己既然占据上帝视角,就没什么好批判的,对于一个刚脱离封建桎梏的社会来说,有这样的趋势在所难免。
既然在上海,做西服好挣钱,前期他便打算以定制西式女装为主,女子旗袍为辅,男子西服和长袍若有人定,当然也可做。
设计可为市场接受的新颖款式,展示在店门口,吸引顾客眼球,是他最初的营销手段,故而用于选购和定制面料的支出必然不会少。
至于店铺的招牌,纪轻舟觉得可以先放一放。
此时的店招可谓五花八门,有以商品实物做幌子的,有以商品模型作幌子的,更多的还是在门口挂个写有文字的旗帘或灯具。
总之只要能令顾客一眼看见,明白这家店是做什么的即可,也不是非要定做一块黑底金字的招牌,毕竟这玩意也不便宜。
在纪轻舟的设想中,这家裁缝店只是个过度,是他初入民国服装市场的试探。
假如他能适应这个市场,发展出稳定的客源和人脉,那估计用不了太久,他就有足够的资本搬到更好的地段、更好的环境中去。
届时,他要做的才是自己真正的老本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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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租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