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
沐七来猛然反应过来。
他没跑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而是一脚踹开半阖的柴门。
里间空荡荡,一顶花轿孤零零立在狭小空间,雨水打湿了轿子上的红色绸布,本是为喜事准备的热闹布料,此时一缕一缕狼狈地挂在轿沿。
和刚才新嫁娘开门时,他往里扫视过的场景并无不同。
沐七来已然意识到问题所在——花轿比刚抬进里间那会湿了太多。
轿夫放花轿找的是干燥淋不到雨的地方,现在却湿透大半,轿子位置没有变,那么......
沉沉的眸光射向头顶,只见屋顶不知何时破了个孩童大小的洞,身形瘦小的少年努努力或许可以钻过去。
那破洞被乱七八糟的树枝茅草堪堪盖住,以致于他刚才竟没有发现,此时在大雨冲刷下露出端倪,灌进屋里的雨水越来越多。
噼里啪啦的雨帘击打在地面,好似巴掌打在脸上啪啪作响。
那时候听到的异响,根本不是新娘敲门叫人的声音!
“给我追。”
沐七来一马当先冲进雨中。
几分钟前。
辞尘和春陶打着伞走进树林。
即将上任的沐家大少奶奶当然不能随便找个地方方便,所以当辞尘提议走远一点,春陶没有异议。
或许春陶这种对主家本能敬畏不敢有任何反驳的下人才是这个世界的常态,沐管家纯粹是异类。
辞尘不着痕迹捏了捏宽大的袖口。
他小半衣袖在扒拉屋顶时被雨水浇湿,只是深红色不太明显,幸好那位管家为避嫌没多打量,不然对方恐怕早就发现了异样。
直到背后那道极富穿透性的视线消失,辞尘僵直的脊背才略微放松。
从始至终,辞尘就没想过乖乖当个所谓的冲喜新娘被“嫁”去沐府。
一开始他计划从屋顶破洞翻出去趁着大雨天赶紧跑路,只是那位沐管家实在敏锐,掩盖在雨声下的细微异响都能注意到。
辞尘确实能够从那不大的破洞挤出去,只是人生地不熟,外面的人已经发现异样,不等他从房顶跳下去就会被沐府的人再度抓住,到那时候再想找机会跑路就更难了。
于是辞尘匆忙遮掩痕迹,不等外面的人进来查看,主动找上了对方。
辞尘以为要费一番功夫才能暂时脱离被人群包围的状态,即便管家不同意他的要求也没关系,只要暂时打消对方猜疑不引起沐管家过份警惕,他总能找到下次机会。
结果比预料好太多。
那个有着鹰一样锐利眼睛的男人和大多数人犯了同样的错误——小看弱者。
或许这张脸特别适合装柔软?
辞尘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就这里吧。”他说道。
春陶忙后退几步背过身去,以极其别扭的姿势伸长胳膊给大少奶奶打伞,完全不在乎自己泡在冷雨里。
小厮侧脸苍白不自觉打冷颤,湿透的布料紧贴肩膀勾勒出瘦弱身形,现代社会无忧无虑的初中生都比他高大健壮。
即便春陶这副避嫌的样子更方便他跑路,辞尘也有些无奈,“都是男人没必要这么避讳,我不需要伞,你自己用。”
“不行不行。”春陶下意识扭头看过来,见大少奶奶双手放在腰间又连忙扭过去,“您是大少奶奶,而且大管家说了不能弄脏婚服。”
依然固执地背过身,举着伞,自己淋着雨。
辞尘叹了口气靠近对方,不待春陶察觉一手刀下去,小厮哼都没哼便软软倒下。
将人扶住放在枝繁叶茂的大树底下,又把伞放在小厮头顶,辞尘辨别好方向一头钻进树林深处,朝迎亲队伍来时相反的地方跑去。
老子有幸重活一世,可不是为了给病秧子当劳什子冲喜新娘,拜拜您嘞!
辞尘有丰富的揍人经验,力道掌握极好,没过多久春陶便醒过来。
小厮迷瞪瞪摸上有些疼的后颈,后知后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眼睛缓缓睁大,尖叫声划破雨幕。
“大少奶奶跑了——”
他扶着树干站起来,看了眼水雾缭绕中隐隐绰绰的荒屋,狠狠跺了跺脚,不等其他人过来率先顺着辞尘留下的脚印追了上去。
漆黑幽森的密林好似血盆大口吞没人类的身影。
大雨瓢泼,天空好似破了个口子哗哗往下灌水。
天地间水雾氤氲,能见度不足两米,奔波在雨中转眼就被淋成落汤鸡,淋得人睁不开眼,林中暗影憧憧,即便与什么东西擦身而过也不一定察觉。
辞尘抹了把脸,疾跑几步扶住树干粗喘,呼出的白气蒸腾在雨中遮挡住视线。
原主养尊处优浑身都是软肉,远没有他的身体结实,先是昏迷几天没吃东西,然后又和人斗智斗勇雨天奔跑,勉强支撑到现在差不多已经到了极限。
浑身都叫嚣酸痛,无力的肢体踩在泥泞中不住打滑,胸腔好似破败的风箱赫嗤赫嗤嗡鸣,全身上下每一处器官都在发出警告。
辞尘摸了摸额头,又湿又冷,以至于有没有发烧根本感觉不出来。
湿漉漉的草地包裹泥浆脚踩上去肮脏的泥水迸射上裤腿,平常恨不得绕着走,此时草地却散发无上诱惑,大脑聒噪着鼓动着要他坐下来休息。
但不能停下,至少现在不能停。
原身冲喜这桩事处处透着诡异。
喜娘嘴里的沪市辞家为人仁善,可就是这样好面子的人家竟不顾外人非议,敲锣打鼓把养了十八年的孩子送嫁到乡下给人冲喜。
要知道现在可是处于新旧交替,上层纸醉金迷下层民不聊生,道德法律沦为白纸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的乱世!
辞家对原身一介孤儿天然存在阶级压迫,要是不喜原身,有无数种办法可以让他消失。
等真假少爷的事态平息下来让原身悄悄病故不好么,或者干脆送到外地庄子上也不是不行。
私底下偷偷处理既能博得美名,也不会给外人留下太多茶余饭后的谈资。
辞家偏反其道而行。
宁愿让时人私下里嘲笑虚伪狠毒也要给假少爷送嫁,那只能说明一件事——嫁养子这件事到手的利益可以让辞家放弃一时名声。
辞尘不知道清河镇在哪里,能和沪市商会会长搭上关系想来沐家不简单。
这样的豪富之家想要什么样的冲喜新娘找不到,只要开口,自有大把人选送上门,却偏偏愿意付出巨大代价求娶一个名声狼藉的男孩子。
要说里面没点乱七八糟的内幕,辞尘是不信的。
清河镇沐家付出巨大成本娶原身进门,想得到的恐怖更多。
冲喜冲喜,要是那病秧子大少爷死掉,他是不是还得给人陪葬?
好好一个人说绑就绑说下药就下药,放在现代简直就是拐卖,但凡那些人把原身当个人,也不至于用如此强势下作的手段。
沐管家不简单,沐府恐怕更不好对付,如果被抓住,他不认为沐家会给他再次跑路的机会。
辞尘自小没爸没妈,成长过程没有试错成本,所以一向不吝用最大的恶意揣测每个人每件事,以便做好最坏准备。
他没有原身记忆,得到的信息太少,或许猜测完全错误。
但那又怎样,谁TM 要给臭男人当老婆啊!
辞尘深吸口气,被水汽呛住发出一连串撕心裂肺的咳嗽,咳到快要将肺腑一并吐出,他缓了缓,抹去脸上水珠,找了根粗棍当拐杖顺着河水上流走去。
人类聚居区一般在河流下方,如果没猜错,顺流而下就是清河镇。
糟糕的天气对他是阻碍,对追他的人来说同样是不小的麻烦。
机会只有一次,眼看胜利就在前方绝不能半途而废,起码走出清河镇范围才算得上安全。
大雨倾盆,乌云罩天,天色昏沉黯淡,根本分不清东西南北,也分不清时间。
辞尘迷路了。
周围树木越来越茂盛,人类活动的痕迹几乎看不见,他大概率是在往山上走。
这种天气拖着疲惫虚弱的身体在荒山野岭乱逛无疑于找死,辞尘不想死,他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身体越疲累,意识就越清晰。
深一脚浅一脚不知走了多久,辞尘再次停下来喘息,抬眼之际发现视线尽头有座若隐若现的建筑轮廓。
乌云翻滚的天际劈开一道雷光,照亮斑驳腐朽长着厚厚青苔的牌匾。
【城隍庙】。
或许天气太过昏暗,隐藏在层层青苔中的红字显得格外鲜亮灼目,似厚厚血液涂抹过无数次,色彩浓郁不详,令无意中瞥见的人不自觉心惊肉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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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雨地逃婚(大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