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阳预热效果显著,第二日有福来还没开门,不知谁家的采买早就候在门口多时了。
来人是个五十左右的老翁,长得憨朴,等久了也不抱怨,跟福珠一行人进了屋才开口:“董娘子,我来替我家老爷订些端阳礼盒。”
大礼朝过往都是临近佳节三日,亲友之间才会开始走动。福珠没想到第一天就有食客接受提前预定,竟真来买粽盒了。
他挂笑道:“昨日我家老爷带夫人用了端阳风味,觉得味道甚好,怕临近排不上,所以特命我今早就过来,的确有点早,不知现在可否方便?”
“方便的很!老伯您要订多少,都要什么口味的?”福珠拿出展示竹盒给他详细介绍:“粽子分大小两种,担心小姐夫人脏了衣服,我们饭馆特推出了袖珍粽;若是密友相聚,不拘小节,只想食的过瘾,我推荐买大的,还可以提前剥到盘子里,众人分享。”
“老爷交代好了,都订大的,粽子要最大的,食盒也要最大的。”老翁不能宣扬主家的家事,只心里默想:家里的女子,从上到下从未守过那些所谓的“斯文”,追求的从来都是活的快意。
“好,那需要订多少呢?”
那老翁笑道:“老爷说只订上二十个就够了。”
福珠幸好有服务业的操守,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惊讶:“这大食盒有五个大粽并四只鸭蛋,这用的完吗?”
黏米瓷实,光这一百个粽子,多少人食才能食完?
福珠不得不提醒道:“老翁,莫怪我多言,这粽子不可久放,且用多了容易积食,引起腹痛,老人和孩童不可多用。”
老翁知晓福珠是好意:“多谢姑娘提醒,我记下回去告诉老爷,不过这二十个礼盒够用就不错了。”
既已经提醒到了,福珠不会再多问人家的私事,按照客人的要求做就好。
付完定金,福珠把带有数字“壹”的竹牌递给他:“您收好这个竹牌,取货的时候,我们以此为凭证。”
这老翁是户部赵尚书的家仆,跟了他三十年有余,京内自会遇上熟人。出门的时候不知被谁家路过的小厮认出来,“有福来”被尚书认可的消息不胫而走,众人疯抢礼盒。
这几日,福珠一群人忙得昏天地暗,不知今夕是何年。宋月与曹氏也被拉来帮忙了,工钱照开,不过福珠打算等端阳节那日与节礼一起给她们。
令福珠头疼的人是陆离主仆,不知怎么还他的人情。
陆母带着张嬷嬷来饭馆找福珠,见到有福来排到街上的长队,回去就点自家的憨小子:“福珠的饭馆生意太好了,就是忙的用不上饭,估计要等过了端阳节才能喘口气,这几日可把她累坏了!”
“小姐说的没错,我看福珠姑娘忙着做菜,还要抽空包粽子,脚都忙的不沾地了!”张嬷嬷搭话道。
陆离听完陆母和张嬷嬷的对话,没做反应,转身就让陆禾去有福来帮忙去了:“一切都听有福来那边的吩咐,这几日你都去吧,不用再请示我了。”
以往陆禾被派去别的地方帮忙,心里多少有点不情愿,可去有福来就不一样了,仿佛看到无数美食在向他招手。
食肆添了三个人,终于能忙里偷闲喘口气了,陆离也会时不时地来食肆帮忙敲蛋,每日福珠都会做上一桌子菜,食的饱才有力气干活嘛!
傍晚,福珠看到糗的豆沙还有剩的,天气炎热,豆沙易出馊味儿,隔夜的后果就是倒掉,这么好的食材当然是用它做道新菜给大家加餐。
夹沙肉又名“甜烧白”,“烧白”可不是白叫的,因为肥五花还要经一道烧肉治皮的程序方可上案板。
两根长签竖叉进生肉,肉皮绷紧、朝下,小火炙烤,直到‘烧’成熟膘。这活得福珠亲自来,烧到肉皮焦黄,拿下来刮掉毛桩,拔掉毛根,这时候福珠的手已经黑黢黢了。
阿余闻着焦味儿过来了:“小姐,你烧的猪毛都比别人的好闻!”
“在你眼里,我是西施,这猪肉就是赛西施,分明是你嘴馋了!前边不忙了?”福珠问她。
阿余放低了音量:“食客走的七七八八了,不过刚才来了位老头儿,陆公子甚是敬重,我猜他肯定不是寻常食客,所以我过来告诉小姐你!”
福珠赶紧把手洗净,把下手活交给阿余:“肉用冷水清洗,棉布擦干了别忘了罩上,后边的等我回来再说,我先去前头看看。”
她急匆匆进门,与陆离撞了个对眼,只一瞬间福珠就错开了,招待他身边的宁王:“宁老爷,您过来啦!”
宁王打趣道:“我不过来,竟不知食肆多了这么多新菜,那端阳粽子,还是我在别人那里用了,才知道是有福来卖的。”
昨日省亲回来的户部赵尚书宴友,用的就是有福来的粽子,宁王在桌上看到了盒子上的“福”,便知道那姑娘又想了新点子。
说起赵尚书,他现在极爱这饭馆。省亲返京那日从码头下船,他肚饿不已,便带着妻子进了一苍蝇饭馆,两人只想果腹,随意指了两道菜,谁知初品合口,再尝上佳,三尝味绝!
两人见宋茂给旁桌的人介绍粽子,越听越馋。
夫妻两人对视,还是赵尚书先抻不住了:“小哥,把各个口味都来一个,要大的!”
赵夫人极其满意,我还不了解你?
赵家从上到下狂爱美食,无论老少。这夫妻二人,每次碰到美味,都要比谁先败下阵来,当然十次有九次是赵尚书了。
二人当然用不完五个枕头大的黏米粽,剩下的装了食盒回家,果然遭到了哄抢,于是有了第二日早上老翁买粽子的场景。
“我怎敢忘了您!”福珠拿了写好签子的竹盒:“这是给您准备的,前几日甚早,这不明日端阳,这不晌午刚装好,就等一会儿给您送到家里,谁知您先到了呀!”
“你这丫头,还怪我心急了不成?”
福珠可不敢:“不过您来的赶巧,我准备做道新菜,待会儿您尝尝!”
“这还不错!”宁王满意地饮了口茶:“别忘了一会儿把盒子装好,我自己拿走就成,不用送了。”
旁边的陆离也不搭话,置身事外看着两人一来一回,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怎么这么不顺眼?
宁王嫌弃道:“你也不帮帮人家!还想用白食,去敲蛋去吧,我这儿用不着你!”
陆离起身告退,不过那眼神好像在说:你不是用白食似的?
福珠找了田氏:“娘,你把我买的‘雕胡米’蒸上。”
田氏纳闷,这丫头平日把这黑米当宝贝,一点都不让人尝,今日倒舍得了。
福珠回到后院把炙完的猪皮用糖色和酱油烙上一遍,否则猪皮冷硬难嚼,最后只能吐掉。
夹沙肉的厚度极其讲究,去皮去骨的猪肉肥膘切成寸长、八分宽、三分厚,中间用刀片成连而不断的双刀片,薄而有料。
红豆沙搓成条,用刀背拍成片夹入肉片里,就可以裹上清糊下锅炸了。
旺火烧的熟猪油滋滋冒泡,夹沙肉被炸的金黄酥软,还要上蒸笼蒸上两刻。炸酥的荤油挟着豆沙的甜香,光是味道就让人走不动路了,更何况还没用午食的大家伙儿。
陆禾识得宁王,缩成了鹌鹑在一边干活,还悄悄提醒宋茂:“茂哥儿,这位大人可不一般,咱今天可不能咋呼!”
宋茂甚是听这位大哥哥的,毕竟陆禾作为陆离的伴童,在外边很是能挡上一气,说起话来带点份量。
阿余早就看出来了,这俩人不斗嘴,别人都是安安静静的。
曹氏在洗碗的间隙与妯娌俩道:“闻着福丫头做的是肉菜,香死个人哩!”
田氏道:“屋里的这位可不寻常,福珠把雕胡米都让我拿出来了。”
吴氏接话:“看着就气度不凡,陆公子都给他沏茶去了,咱们谨言慎行,千万别得罪了人家!”
宋月本就不爱多言,宋老太太更不能给恩人惹麻烦,她们商量甚至都商量好在屋外的香椿树下用饭。
院子里的人达成了某种默契,全都安静了。
出锅的蒸碗倒扣到盘子里,沸肉汤冲烫白糖与湿淀粉,芡成硬汁子浇在顶上,肉片如素油厚润过,皮黑透亮。
夹沙肉耙软质嫩,筷子一夹颤巍,故而得民间叫法‘拈闪闪’。
肉皮滋糯,肥肉绵柔,里边的馅料细而不甜,配上一口滑嫩的菰(gu)米,神仙不换。
“此乃绝味!”宁王饮了口清酒感叹道。
不能让王爷饮孤酒,故而陆离饭没用多少,陪宁王饮的酒不少。
后院里就不一样了,陆禾刚才还能装装“端正”样,这会儿到了饭桌上,谁还让谁?
“亏我平日还把你当大哥哥,什么都听你的,你竟然把最后一勺饭抢走了!”宋茂端着空碗不满道。
陆禾笑嘻嘻道:“哥哥我平日里都尝不到这美味,你总是跟着你福珠姐姐,今日就让给我吧!”
话说的够漂亮,弄得宋茂无言以对。
福珠看着空锅,心痛阵阵。
菰米粒狭长纤细,比普通的白米要价高十倍,毕竟连李白都盛赞过:“跪进雕胡饭,月光明素盘”,足见它的魅力。等以后将饭馆开进京城内,定要买上它千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