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人,救救我,救救我……”
“阿泽,对不起,阿姐,阿姐没用。阿姐……不行了。 ”
是谁,谁在说话?!
再度睁眼,赵迪发现自己淋成了一只落汤鸡,而且,此刻正在四处无人的海里扑腾,而且原本利落的一头短发突然变长了,劈头盖脸湿漉漉垂在身上,还穿着古人的衣服……
远处有稚嫩的童声哭得真情实感,一连叫着“阿姐,阿姐”,不可能是在叫她,她那两个混账弟弟巴不得她早点翘辫子,就算在她本人的葬礼上,哭丧都没哭得这么惨。
不过人死后还会出现幻觉的吗?
鼻腔、耳朵持续被灌入咸腥味的水,呼吸困难,旱鸭子的她,一口气上不来,猝死前的窒息感再次向她袭来。
就在她绝望扑腾着,以为自己将再死一次时,眼前出现一张男人模糊的脸,没来得及看清长相,两眼一黑,晕过去前唯一的想法是真羡慕啊,头发真多,一看就没当过社畜。
饿,好饿……
被饿醒的时候,赵迪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茅草屋里,一张轻轻一动便咯吱响的木板床上。
“阿姐,太好了,你终于醒了!”一个面黄肌瘦,顶着一个鸡窝头的少年冲到眼前,见她醒来激动得像中了五百万彩票,“谢哥果然没骗我,你真的没死。”
阿姐?谢哥?
赵迪有些迷茫地看着少年,电光火石间,脑子里像忽然被加塞了什么,涨得她头昏脑涨,然而下腹的感受明显比头上的强烈。
她摸着空空如也的腹部,有气无力地坐起身来。
少年很有眼色,一碗飘着几抹葱花的清汤寡水被递到她跟前,少年站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她狼吞虎咽地喝完,顺便还舔光了贴在碗沿的那点野葱,咽了下口水。
赵迪毫不客气地喝完,也不讲究,拿手背擦了擦嘴。
虽然清汤寡水,鱼肉虽没多少,好歹有个鱼汤喝,喝完浑身暖呼呼的,刚才险些被吊没的一口气终于顺了,这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连带着看眼前的鸡窝少年都觉得眉清目秀起来。
碗重新回到少年手上,搁在一旁瘸了一条腿的土灰小方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缓过劲来,赵迪目光逡巡,逐一扫过屋内摆设,东西很少,只花了一秒。
一句话概括:这家人穷得叮当响。
这间只在高中课本古诗插图里见过的样板房,和诗圣老人家歌颂过的破茅屋差不多,潦草,破败,风稍大点都能直接吹走整个屋顶。
只是这间破房子上面盖的茅草看上去比插图里的多,一看就知道这小屋比教科书上随便画的要牢固,仰脸打量着屋顶的赵迪感到一阵安心,“哗啦”,倾盆大雨浇了下来,不幸正冲着她的脸。
赵迪骇了下,仿佛大冬天跳进刚破冰的河里,不禁起了个寒颤,赶紧挪了下屁股,低头刚抹了一把脸上的茅草根,就听见耳边响起一阵嘈杂的噼里啪啦声,抬头便见退到墙根的少年,小小个子缩在一旁,伸长手举起她刚喝完汤,转瞬便接满水的碗,好家伙,这碗用处挺多啊。
“阿姐,你……要不要下来先把床挪一下?”少年不好意思地开口,阿姐还病着,按理应该让她好好休息,可是他力气太小,靠自己,实在是搬不动啊搬不动。
少年苦恼完,非常自觉地去拿锅碗瓢盆和木桶,在屋里东南西北各个角落跑来跑去,到处接水的娴熟小童工模样令她想起自己手下切菜洗碗的徒弟。
赵迪:“……”豆大点地方,挪床有用?
这么破的屋子,要挪的不是床,而是人吧?直接换个屋子来得实际点。
不过,她知道自己这话对少年和现在的自己来说,无异于不食肉糜,痴人说梦。
赵迪一边下地助力农村苦命娃接雨水,一边进行着狂风骤雨般的头脑风暴,好一会儿总算理出点头绪。
当了十几年黑户的招娣,得益于补办户口的时候人挤事多,工作人员手快,将她爸口中的“赵……招娣”听错,录成了赵迪。
海鲜餐厅后厨,流水的酒席,铁打的主厨赵迪。虽然忙得脚不沾地,但她满心欢喜。
马上她就要结束社畜生涯,翻身做主人,回到老家张罗开一家属于自己的餐馆,连带着走前被黑心老板分配了几场夜席,作为和平分(放)手(人)礼物,她也心平气和接受了。不料通宵加班一周的她,在社畜生涯解放前夕突发心梗,最终倒在厨房门口,享年28岁。
重男轻女的父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到公司闹了一场,喜提一笔不菲赔偿金当养老金。很快,她刚装修好准备入住的房子被过户到父母名下,这天搬进了大弟一家三口,原计划开餐馆的创业资金也被父母从银行柜台取出,转头就给家中最小弟弟置办彩礼。
失算忘立遗嘱,成了阿飘的赵迪飘在上空,毫不意外地看着自己死后发生的这一切,冷笑了声,却很快笑不出来了。
原来,好不容易结束被动“扶(父)弟魔”一生的她穿越了,只是这一次原主的出厂配置好像更差了。
她穿成一个出身小渔村的18岁少女桑榆,下面有个弟弟,叫桑泽。
一家四口本来生活小康,可惜桑父在外走镖出了事,为节省开支桑母只好带着孩子回乡,住进桑家祖屋,勉强靠着积蓄和卖手工绣品度日,而桑母缠绵病榻,半年前也不幸病逝。
姐弟俩成了孤儿,靠桑父大兄,原身要唤作大伯的桑成大夫妇偶尔接济。
可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姐弟俩仅剩的那点可怜积蓄,日长月久,礼尚往来,桑大夫妇该盘剥的都盘剥完了,身无长物的姐弟俩几乎立马就被赶出家门,扔垃圾一样丢到这山脚下这个他们看不上的破屋,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原身性子软,但桑母出身秀才家,原身也是跟着识过字,念过几年书的,自是有几分读书人的骨气在,自然是做不出大庭广众向人乞讨这事的,挖野菜刺绣她都做过,奈何姐弟俩生活还是拮据得很,村里女人日常补渔网补贴家用,然而因性格内向腼腆,外加几分清高,和村里大姨大婶们边补渔网边吃瓜聊八卦沟通感情这种事,原身自是做不来。
低不下头求人相助,不会水,靠海吃不了海,身后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八岁小弟。
苦挨日子,好不容易来了个好消息,她那位靠桑家资助上京赶考的未婚夫中了探花,本想着终于要苦尽甘来,原身天天翘首以盼,结果一等两个多月过去了,京城那边是半点动静都没有,安静得像雨后地面那泡发霉长满孑孓的死水。
村民们私下没少看衰,都在说她这个探花娘子的梦怕是要白做了,天子脚下,富得流油的地方,路上随便撞个人哪个不是大官,人家早攀高枝去了。
说的人多了,便传到瓜主本人这里,原身被抛弃的传言满天飞,倒像板上钉钉真的一般。原身终于心灰意冷,最终病倒。
恰逢今日是桑小弟八岁生辰,原身有感家里因她这场病好一阵没了好收入,见唯一的弟弟近些日子为了照顾自己,饿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原身感觉身体好转了些,便冒雨赶海觅食,谁知越走越往下,一个不小心被涨起来的海浪卷走,一命呜呼之际,原身就被猝死的她魂穿了。
她平静地接受了“赵迪”已经死去的事实,接收了桑榆这个新名字和她在这个世界的一切,不再是“招娣”,还好原身不叫盼儿之类的名字,桑榆这个,似乎也还行。
认清当前局势后,看着眼前瘦成皮包骨,接个水还有心情淘气玩水玩叶子的少年,她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摆脱了名字,没摆脱掉人。她这是生生世世没法跟“弟弟”这个人物解绑了吗?
“阿姐,你说这叶子能吃吗?”
桑榆凑过去,她小时候几乎跑遍大山,吃了不少野菜。一眼看到明显没有“能吃”迹象的无名野草,被噎了下,倒也没到这么饥不择食的程度。
她直起身往窗外看了眼,透过声势渐小的雨幕珠帘,远远看见水雾萦绕,青黛分明的半山腰,他们所在的这个屋子怎么说也坐落在山脚下,山珍海味她不敢说,还怕挖不到几根野菜吃?
更何况她知道自己刚穿来这个世界的时候,是在海里。
生活在沿海地区,就没有饿死的可能,更何况她还专业对口,迄今为止就没有一条鱼和虾能活着游出她的视线。
可惜原身身体太弱,不过蹲下片刻,刚站起眼前就一黑,一副摇摇欲坠随时躺倒的样子,赶海的事还得往后延延,休息好再说。
不过,原身这个弟弟,目前看来,跟她在二十一世纪的那俩兄弟不太一样,至少她病了,作为弟弟还知道给她弄点吃的。
想到这,她突然记起一事,根据原身对这个家的了解,家里明明连野菜都啃没了,怎么可能还有鱼汤给她喝,他哪弄的鱼?
“阿姐你是说鱼汤的事啊,那是樊阿奶送给我们吃的,本来我是想去村头找大伯借点粮,可是,可是大伯母说他们家最近也难,别说粮了,连汤没剩下,说着就……把我往外赶。原本想着再去山上看能不能挖点野菜,樊阿奶在院里喂小鸡仔可能听见了,就……”
樊阿奶是桑家姐弟没被赶出祖屋时的邻居。原先她们家左边紧邻着桑大,右边住着的就是这樊婆子祖孙三代。后来姐弟俩被赶出来以后,从前她们的家现在成了桑大夫妇大儿子娶媳妇的新房。而她们姐弟俩这对包袱,则被甩到了这处桑父从前临时搭建的练功房。
可怜的少年眼冒星星,不知从哪个角落翻出来两个鸡屎味有点冲的蛋,其中一个蛋壳上还沾着根新鲜的鸡毛,那鸡蛋被他宝贝似的揣怀里,“她还送我们两个鸡蛋呢,可以留着明天给阿姐你补身子。”
说完少年老成地叹了口气,“大伯和大伯母他们怎么这么小气,又不是借了不还给他们,犯得着推我吗,还不如人樊阿奶呢,阿姐你差点淹死也不见他们来看一眼……”
“桑榆”遗憾地看着这个稚气的傻孩子,心说,你阿姐不是差点,是已经淹死了。
而从现在开始,她就是桑榆了。
“他们还推你了?”新上任的姐姐摸着少年的头,认真道,“摔到哪?疼吗?”
桑泽立马摇了摇头,“现在不疼了。”又撒娇道,“只要阿姐你赶快好起来,我摔哪儿都不疼。”
“就会瞎说。”她轻敲了下少年的额头。
桑成大这对夫妇,在原身记忆里,就不是什么好人,也就原身性子软糯,之前才由着他们拿捏。桑榆刚要开口让桑泽以后离这一家子远点,此时门口却传来一阵叫喊,听得她没来由一阵聒噪。
“哎哟喂,大侄女儿,快看看,快看看,是谁来信儿了——”
门被大力推开的瞬间,见到桑大夫妇那谄媚的笑脸,桑榆立即秒懂对这声音感到聒噪的原因。桑大屁滚尿流似的滚到面前,连门都没敲,虽然那门破得也就权当个摆设。
后脚进门的柳氏笑容满面,将一个古朴信封塞到她手里,殷勤道:“听差爷说是京城捎来的,我们都不认字,你快拆开看看,是不是侄女婿来信要接你……接咱们上京城?”
桑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