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问:“怎么打这些牌?您有什么建议?”
盛凌云的建议是直接去知州大人那里告状。
第一状,告妹妹被冤,说他们夫妻互敬互爱,举报信上说潘巧云偷人成癖、已有数年,咱们就一口咬定说这是污蔑!
否则妻子数年的不轨,阳雄怎么会丝毫不知?
一旦获悉,堂堂的血性男儿怎肯带绿巾行走于闹市?
更不会为岳丈能带来的功名利禄而忍气吞声。
因为,那是乌龟王八蛋才会做的行径,是不是?
作为阳雄的上峰和同僚,你们不能那边把人刚送上战场,这边却任由人损坏英雄的名声,还不理不睬?
大小姐说:“那这件事,阳雄就是苦主了?”
“对,你就说阳雄上战场为国尽忠,妻子蒙受不白之冤,你作为他们夫妇的亲人,理所应当有此义举。”
大小姐沉思片刻才道:“知州若问‘他们夫妻不还有个老父亲’吗?为什么仅有出嫁的姐姐来告状?”
“那是因为你的第二状,告得就是这位老父亲!”盛凌云回答。
你就说潘公轻信谗言、击杀幼女,事后觉得愧对女婿,这才辛勤帮他谋划差使,还认了螟蛉义女迎儿,急着要为女婿续弦。
大小姐起身后绕室彷徨,思索片刻又问:“仅有二妹的那一封信,知州若是索要人证,我两手空空,该如何是好?”
这时盛凌云经过她同意,已把裴二请到屋里。
裴二早就了解来龙去脉,开门见山道:“夫人,明天上午潘公要去知州陆大人那里做客,建议您直接把他们堵在官府里头,让其他的官儿都知道这件事,那位陆知州是出了名的圆滑,揣摩人情世故最为到家,所以——”
他卖了个关子,见大家都盯着自己,这才笑道:“所以他一听是这桩案子,必然不会想接你的状子,更不会要见什么人证!他会想办法拖延,或者花言巧语地连哄带骗,为的就是先把你哄走。”
大小姐不解道:“为什么?因为老头子在他府里,怕同僚间难堪?”
裴二摆摆手:“他在等商州的战报,看阳雄剿匪的结果,两地离得不远,匪徒又不多,一天时间足够有结果了。”
阳雄若赢,他就会是小折将军跟前的当红炸子鸡,知州会将势力的天平倾斜给这位新晋武将。
阳雄若输了,那他就是弃子,潘公才是要知州要笼络的对象。
大小姐听了这个分析又激动又紧张,一时之间反而不知要说什么了。
裴二接着问:“我再确认下,夫人是有七等诰命在身?若您只是位普通妇人,恐怕知州会推搪。”
大小姐重重点头,又有些吃惊:“这位先生好像对这里的官场很熟?不错,我公公是隔壁商州的知州,丈夫做过翰林,现在丁忧在家,我是他七等的诰命夫人。”
盛凌云和他对望一眼,差点开口问:“那你知道阳雄究竟打输了还是打赢了?”
这次不等她说话,裴二便道:“看我像能卜会算的样子吗?”
不想让她失望,他只好又添一句:“要不,我去帮忙找潘巧云?”
谁知被她一口回绝:“你和大曹守在衙门正门口,她自己会出来。”
其余两个人一想:此话有理,状告亲生父亲的消息传出来,潘巧云彻底相信大姐是真心替自己伸冤,肯定要出来佐证。
按照计划,裴二的任务就是明天清晨先把住在祠堂和潘府的队友们转移住处,然后才和大曹守在知州前门。
临睡前,盛凌云又心生一计,特意让大小姐帮忙找来几件潘巧云的衣裙,她略微打扮一下,丫鬟到仆妇都觉得和二小姐身形颇像。
她这才将一顶锥帽扣在头上,一把拉住大小姐的手说:“走,明天咱们一起告状!”
第二天中午,乃是知州陆大人的东道,请了州里的好些个同僚。
大家觥筹交错,席间陆大人指着桌上的一碟糟鹅掌鸭信道:“我家厨子特意刚学会了这道菜,他说鹅掌堪比熊掌,可又易引内热,故此采用鸭舌来伴;糟酒是闽南常用,因当朝蔡太师是福建人,他家厨子善烹此馔,故此京中就传开来了,诸位也来尝尝!”
诸人纷纷落筷,都说滋味上佳。
知州吃饱喝足后说:“我听前方的消息,说那些番匪多数也是因为饥寒所迫才惹事,所以我已叫人打好草稿,等阳雄剿匪成功,官府立即出榜相告,只说‘归田者不问,再犯者不饶’,保准那些番匪四散,境内很快会恢复平安。我们也好朝折大将军交差了。”
副团练使赞赏说:“这招好,大人真是赏罚分明、恩威并用。”
他们胡吹互擂了好一通,突然就见有仆从急匆匆赶过来,将嘴巴凑到陆知州耳边嘀咕了一通。
陆知州脸色突变,说:“胡闹!”
众人忙问究竟,见主人点头示意,仆从才道:“外面来了个好威武的娘子,原本是想擂鼓告状,后来被师爷认出请到了前院,她说自己是潘公的大女儿,也是朝廷的七等诰命,还说她妹夫阳雄带兵征战去商州剿匪,却有人污蔑她嫡亲的妹妹偷人,为避免赶赴战场的勇士受辱,她首先要告那泼人污水的无赖,然后还要大义灭亲!”
这一席话说下来不带喘气,看样子竟然还有下半阙。
副团练使忙问:“大义灭亲?灭的是哪门子亲啊?”
那仆从瞥眼潘公,小声道:“这位娘子第二状要告的乃是潘老爷,说他轻信谣言,为保存潘家的体面,欲杀亲生闺女!”
啊,众人都知道潘公是极为顽固的老学究,讲道学,这样的行为倒丝毫不令人意外。
可怜那位阳雄,自己去前线征伐杀戮,还得由大姨子代做苦主。
那潘公听人回报,便如当心挨了一拳,被“揍”得头昏眼黑,好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可这种人总归觉得自己有理,杀人也不会觉得心虚。
何况他记得潘巧云逃走的可能更大,于是他始终不辩,显得有一分不屈的傲气在,好像在说:“什么杀人?那都是欲加之罪。”
陆知州原本还想让师爷把人劝走,仆从忙道:“师爷讲不过那位诰命娘子,她说皇权不下乡,乡村有私刑,可咱们这不还有节度使,有知州大人在吗?既然并非蛮荒乡野之地,为什么就不能把这些事给堂堂正正地解决了呢?”
众人心里想,还真是个翰林的娘子,句句有理。
说完这个,仆从又瞥眼潘公,这才小心翼翼地说:“诰命娘子身边还带了位病怏怏的女人,看着身上有伤,师爷认得潘家二小姐,说可能就是她。”
潘公听了这个,真如当头一个焦雷,被震得魂飞魄散。
他再不能不表态,只好起身朝陆知州施礼说:“家门不幸,还请陆大人呵护体面!”
陆知州只好叹口气,想让手下先护送潘公从后门溜走。
哪知仆从说:“后门有一个自称迎儿的丫头,说要帮潘巧云喊冤,请潘老爷站出来说话,还说她并不想做您的螟蛉义女,更不想嫁给阳雄做填房。”
潘公无地自容,唯有低头不断地唉声叹气。
再说大小姐那边,不管师爷怎么讲,她都抱定了主意:“我非见陆知州不可,如果他说微恙不便升堂,咱们就院子里见也是一样。”
无奈中,师爷进上房据实禀报,结果仍是不见,也仍是拿病来作推托。
大小姐知道他们在宴请,说:“我丈夫是本朝的进士及第,做过翰林,公公是商州知州,和陆大人同级,我自己亦是朝廷命妇,以我这样的身份来告状,父母官连见都不肯,呈论升斗小民有冤屈?大人若是受人胁迫,大可不必!”
陆知州仍然不见。
大小姐防备到有此一着,也早就想好了对策,因而若无其事地说:“既然如此,知州大人的病总有好的时候,好了自然要升堂,那我就在知州府外等待好了。”
说到这里,转脸吩咐跟班:“取我的铺盖来!”
于是真有人取了铺盖,在知州府衙门外铺好,供她坐下。
陆知州原以为她一时负气,不一会儿自觉不成体统,会悄然而去,因而决定置之不理。
那知完全不是这回事,大小姐一直等到太阳西下也没有退意,俨然要打地铺睡一晚上。
这一下不仅轰动了官场,连市井中也都知道了。
大家都认为是旷古未有的奇事,不少人都要借故来看个究竟。
陆知州大窘,请幕僚或者夫人轮番劝驾,都没用。
“大人,我不是为了自己,是为我那可怜的妹妹和妹夫,”大小姐始终是这么一句话:“您不升堂受理的话,我坚决不回府。”
陆知州知道再不升堂,自己就会成为这场闹剧中的丑角,代替潘公受人奚落了。
想到这里,他咬牙对师爷道:“赶紧地,咱们就在院子里升堂,以免百姓围观。她的第一状告的是谁?”
师爷说:“告的是那位玩水秋千的史秀奎。”
陆知州道:“先把那人给我捉过来!”
等到史秀奎被衙役带来,他还犹自据理力争:“我没有诬告潘巧云!”
衙役才懒得和他讲理,叉开五指直接朝他脸上甩一巴掌,喝道:“大人问你,才能说话,瞎叫唤个什么劲儿!”
史秀奎白净的脸上多了好大的巴掌印,立刻就闭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