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日落时,车子终于驶入一片寂静的森林之中,清冽又带着清新木质香的气息顺着微敞的车窗灌入鼻息。
从现在行驶的方向去看,依稀能够看见不远处散发着红光的庙顶。
宋淼是第一次来这边。
比起人烟稀少的东郊,这里不知是不是因为天色将暗,周遭的山道旁虽有序栽着精心打理的树木,看起来却没有一丝人烟味可言。
车辆行驶的速度很快,快到她不能将外面的景象看得一清二楚。
但在黄昏落下的天空里,如鲜血般鲜艳的红光仿佛一只逐渐苏醒的野兽眼睛。
宋淼看了一眼便挪开视线,合上她靠着那边的车窗。
车子一路都开得很快,没有人开口说话。以至于不像是熟悉的一家人,反而有种难以言说的窒息的安静。
“请沿当前道路继续行驶一公里,即将到达目的地——普渡寺。”
没有感情的导航机械音在车内响起。
林云心情不错,迎着副驾驶座的化妆镜往宋淼那边看去,终于开口:“普渡寺是在我们全国都算有名的寺庙,每日都有来自全国各地的人专门驾车前来,就连你的那些叔叔阿姨也常来这里上香。”
除去正在认真开车的司机以外,其余人都因为这个动静产生了一些反应。
宋淼抬眼看她,看起来若有所思的模样。
“我也听家里人说过这座寺庙很灵验。”蒋从文笑呵呵地回道,“据说有不少病症缠身的患者来这里祭拜后,再后来都神奇地恢复健康了。”
原本林云对未来女婿没什么意见。
但她又想到半个小时前,蒋家夫妇捂着脑袋装模作样不肯来祈福的画面,心底终是生出一些不悦。
经此一遭对比,只怕他们对不是宋家亲生骨肉的宋婉之更加不满。
蒋从文在林云的沉默中笑容僵住,有些局促地抿了抿唇。
“说起来的确是有这回事。”林云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才搭理道,“我以前认识一位跳芭蕾舞跳得极好的演员,因为意外事故需要截肢,来这里一趟后都能下地走路了。”
“就是可惜前面出了那么一档子事……”
后来普渡寺的声名越来越响亮,他们这些一个圈子的人年年都会往这所庙里投资上百千万,以此求得每日给菩萨佛祖烧的头香。
似乎真是愿望应验了一般,生意确实是做得愈发风生水起。
若非林云和庙里的方丈有这多年的交情,只怕上回都难以请得那尊供奉多年的神像。
听到这句话,原本还在半醒不醒的宋婉之倏忽睁开双眼,瞳孔在车内顶灯的照射下泛着油亮光泽。
“醒了?”蒋从文关切地看向她,问,“你现在身体还觉得冷吗?”
宋婉之感受到右侧的寒风没再持续灌进车内,将刚披在礼服外的西装外套还给蒋从文,扯了扯嘴角摇头道:“抱歉,是我的体质太差了。”
终于,司机有眼力见地把车窗全部摇上。
蒋从文颇为认真地再将外套给她披上,俯身与她对视着:“你小时候生的重病,就是因为阿姨带你来这里烧香才会出现医学奇迹。”
“而且阿姨给你请到有名的法师为你做法祈福,我相信只要度过今晚,明日你的身体就又能恢复健康了。”
他眼神里充满着干净纯粹的诚恳,嘴角因为想到今日订婚一直不曾挂下。
宋婉之看着他,笑了笑没再说话。
车里除开正在呼呼大睡的宋智明,还有坐在后座带着耳机的宋柏昀。
他膝盖上方放着电脑,被屏幕映得发亮的脸朝向窗外望了一眼,眉毛微皱,不耐地打断他们的谈话:“可以安静一点吗?我在和董事会沟通。”
蒋从文有些畏缩地闭嘴。
从小到大,他一直对这个优秀至极的大舅哥感到敬畏。宋柏昀的人生不但被各种高富帅的Buff叠满,带领公司取得的成果在同辈中更是佼佼者。
蒋从文不由想起一句话来:
“在他面前,我像个新兵蛋子。”
他莫名觉得有点好笑,刚才被宋柏昀威慑住带来的紧迫感消散一些,又心情紧张牵住宋婉之的手。
但怕再被迁怒,蒋从文只敢暗自在内心为未婚妻继续祈祷。
宋淼再次靠回椅背上望着窗外掠过的风景,想起第一次在这个世界睁眼的场景。
嗯。
这人脾气还是一如既往。
车速在平坦的小道上行驶得越来越快,一阵浓雾缓慢从道路两旁蔓延出来,寂静,沉默地靠近着,带着难以形容的诡异。
宋淼的视线触及寺庙正门,能够模糊看清两侧盘踞着的两株古槐。
一股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但这感觉并非来自车外的迷雾,而是来自……
她突然抬起头来,一双平静无波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司机。
“老王?你今天开车怎么开这么快?”
这时,林云发现异常,蹙眉看向身旁开车的老王不悦问道。
驾驶座的遮阳板打下,映出老王的面庞。
他的目光牢牢锁定前方的建筑物,略过车前挂着的平安符,近乎疯狂地像是在奔向什么一样。
转瞬之间,那朱红色的寺庙大门已经近在眼前。雾气缠绕着寺庙的尖顶飞檐,檐角的轮廓虚虚实实,透着股说不出的诡谲。
这阵动静吵醒了宋智明。
其他人闻言抬头,也意识到不对劲。
他们下意识张嘴想说什么,目光却像被什么牢牢攥住似的,无法从浓稠的雾霭中挪开。
“砰——!”
身体前倾近乎紧贴方向盘的老王身子突然重重一抖,眼神顿时变得清明,满脸惊恐地抓着震动强烈的方向盘,带着脸上的横肉跟着车身一同抖动。
车要翻了!
后背的汗水早已涔涔直流,但事到如今——
他紧咬牙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凭借多年驾驶经验迅速反打方向盘,僵硬的脚同时轻踩刹车。
冷静!
车身剧烈摇晃,轮胎与地面摩擦出刺鼻的焦糊味并划出大量凌乱的弧线。
终于,在嘹亮刺耳的摩擦声中,车辆有惊无险地停在寺庙门口的槐树下。
老王瘫在座椅上胸口剧烈起伏,双手仍然紧握住方向盘无法放松。
直到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其他人才纷纷喘息着回过神来,眼眸里残留着对劫后余生的庆幸,但看起来又有些发懵。
宋智明下意识用袖子擦了擦嘴边留下来的口水,瞠目结舌道:“刚,刚才发生了什么?”
宋淼调整了一下呼吸,收回手指后坐直身体,语气因胃部反酸有些弱下来:“车胎爆了。”
即使有些难受,但她的情绪很快平复。
只是随着宋淼的声音落下,车内的空气顿时变得冷肃起来。
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几乎立刻就多出一种不满的意味来。
宋淼:“……”
她无言地沉默一会,冷静下来片刻后还是觉得有点想笑。
不过是被气得。
此刻后座的宋柏昀早已收好电脑,正眯着双眼,高高在上地审视着她。
“这里不是你的直播间现场,进去里面后不要想着表演你那些拙劣的技术。”他眼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视。
订婚宴上林云有和他单独说过有关宋淼的那些事情,让他终于对宋淼直播没有太多抵触,又加上公司最近参与投资的综艺的确因为她受益许多,心里的偏见就又减少了一些。
可现在发生的这些事情……
看来她就算有点能卖弄的本事,也改变不了命里就是个扫把星的事实。
但宋淼头也没回,抬头望窗外看一眼后就推门径直下了车。
很显然,他被无视了。
话还没说完,宋柏昀皱了皱眉,把即将脱口的长篇大论咽了下去。
“刚才好吓人呀。”宋婉之拍着胸脯深呼吸几下,睫毛上还粘着几滴泪水,语气软软的,“不然我们也先下车吧?”
众人对视一眼,然后点点头,虽然出了点意外,但是目的地就在眼前,待在车上也不算一回事。
“……快点吧,我待会还得回一趟公司。”宋柏昀整理一下着装,率先下车,其他人也都紧随一起。
借着檐下挂的灯笼亮起的鲜红光芒,宋柏昀刚下车就看见宋淼已经站在古槐前,正伸手轻抚于树皮的表面。
他很快收回视线,对比下来,还是从小到大都乖巧懂事的宋婉之最让家里省心。
宋淼此刻正颇为认真注视着,皲裂的树皮纹路里隐隐渗出暗红黏液,像是早已凝固的血痂。
一股腐朽的味道萦绕在鼻息间。
她抬头看去。
槐树的枝桠如无数枯骨般扭曲盘结,直指铅灰色的天空,浑浊厚重的雾气还在继续往寺庙的上空缓慢蠕动。
鬼是阴邪之气所化,身上带有浓重的阴气,而雾气同样也属阴寒之物。
方才这雾来的蹊跷。
而门口这两棵百年槐树同样古怪,她能感知到其中树精灵识的残留,却没有发现它们的存在。
瞧见掌心下闪烁着微弱光芒的树皮纹路,宋淼满意地眨了眨眼,才将手上的灰拍干净。
她已经在其中一棵树的表面布下小型法阵,又将灵力融合进特定的点位之中,暂时能够应付这些盘旋在附近的阴气。
“老王,你刚才开车的状态怎么会那么不对劲?”林云回过神后面上有些愠色,质问道。
老王才从刚才的危急之中缓过来,只见他呆滞地眨了几下眼睛,靠在车门上有些哑然地说:“……我,我也不知道。”
刚才他的奇怪举动她看在眼里,宋淼安静在旁听着,知道他应该是真的不知道。
“真倒霉。”林云目光落回瘪掉的轮胎上,声音依旧有些不稳,“还好你开了几十年车技还不错,不然这回就得撞到墙上了。”
就在她准备打电话联系方丈的时候,紧闭的寺门突然发出“嘎吱”一声,下一秒就被从里往外推开。
门户大开,从黑暗中走出两位穿着僧人衣服的男子,他们每人手上都提着一个红灯笼。
宋淼轻抬下巴望他们脸上看去,两人的长相并不相似,但是同样的面无表情和装束,在晚上看简直一模一样。
“请跟我们来。”
其中一人对着他们点头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