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澜江疏浚工程,如同一条蜿蜒的巨龙,在河间府干涸的大地上艰难地向前推进。越往上游,地势越高,河道愈发狭窄崎岖,两岸山势陡峭,怪石嶙峋。工程进入了最艰难的阶段——伏牛山口的“老龙背”。
此处江面被巨大的山石挤压,形成一道险峻的隘口。千百年江水冲刷,裹挟着上游泥沙在此淤积,形成一片巨大的扇形滩涂,几乎将河道完全堵塞。水流至此,变得异常湍急暴戾,漩涡暗流丛生,寻常舟楫根本无法通行。此处,也是河间府水路连通外界的咽喉要道,更是赵家等豪强把持漕运、坐收买路钱的命门所在!
数千民夫在工头的带领下,如同蚂蚁啃骨头般,在“老龙背”的滩涂上奋力挖掘。巨大的石块需用绳索套牢,数十人喊着号子才能勉强拖动。泥泞深陷,每一步都异常艰难。浑浊的江水在刚刚挖出的狭窄水道中咆哮奔涌,冲击着临时垒砌的堤岸,随时有崩塌的危险。工地上弥漫着汗味、泥腥味和一种压抑的紧张。
沈砚亲自坐镇在“老龙背”一处地势较高的石台上。他眉头紧锁,看着下方如同与巨兽搏斗般的民夫。进度太慢了!照此下去,汛期来临前根本无法完成对“老龙背”的疏通,更别提引水灌溉下游急需水源的大片田地了。而且,此处地形险恶,两岸山林密布…
“大人,”秦怀安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忧心忡忡地低声道,“此地…恐非善地。下官心中总觉不安。赵家那边,近日太过安静了…”
沈砚目光锐利地扫过两岸幽深的丛林,微微颔首。赵德坤的睚眦必报,他早有预料。这“老龙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正是土匪劫掠的绝佳场所!他早已暗中部署。
“赵大!”
“卑职在!”赵大上前一步,脸上刀疤在烈日下更显凶悍。他如今是沈砚亲卫队长,统管着一支由青云老卒和府衙挑选的精干衙役组成的百人队。
“你带一队人,沿左岸山林,向上游搜索五里!仔细查看有无异常足迹、断枝、烟火痕迹!”
“王虎!”(伤愈后坚持随沈砚来河间)
“卑职在!”
“你带一队人,沿右岸搜索!注意隐蔽!”
“其余人等,弓弩上弦,刀枪出鞘!民夫队伍收缩,以十人队为单位,互相照应!工头负责,遇袭立刻结阵自保!”
命令迅速传达下去。工地上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凝重,但民夫们并未慌乱。他们早已习惯了沈砚的指挥,知道这位大人从不做无谓之举。手中的锄头铁锹,既是工具,也是简陋的武器。
时间在紧张的气氛中流逝。烈日当空,江水的咆哮声更添烦躁。
突然!
“咻——啪!”一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从右岸密林中冲天而起!
“敌袭——!”王虎的怒吼声紧接着从林中炸响!
“杀啊——!”震天的喊杀声如同山洪爆发,从右岸密林中汹涌而出!黑压压的土匪,挥舞着雪亮的刀枪,如同下山猛虎,直扑向下方毫无防备(在他们看来)的民夫队伍!为首一人,身材魁梧,手持鬼头大刀,正是黑风寨二当家“开山虎”!
几乎同时!
“轰隆!”一声巨响!左岸上游一处被巨石堵塞的狭窄水道,不知被谁引爆了暗藏的火药(赵家提供的)!汹涌的江水如同挣脱牢笼的恶龙,裹挟着碎石断木,形成一股巨大的泥石流,咆哮着向下游工地猛冲下来!目标直指民夫最密集的滩涂区域!
水陆夹击!绝杀之局!
“保护大人!”赵大目眦欲裂,带着亲卫队死死护在沈砚身前。
下方的民夫队伍瞬间大乱!面对突如其来的土匪和灭顶的泥石流,恐惧瞬间攫住了所有人!哭喊声、尖叫声响成一片!
“结阵!向高地撤!不要乱!”工头们嘶声力竭地吼着,试图组织混乱的人群。
但泥石流速度太快!浑浊的巨浪裹挟着毁灭一切的气势,已近在咫尺!跑在最前面的土匪,脸上露出了残忍嗜血的狞笑!
千钧一发之际!
“轰!轰!轰!”三声沉闷却震耳欲聋的巨响,陡然在土匪冲锋的侧翼炸开!
不是火药,而是巨大的石块,被一种简陋却力道强劲的抛射装置(沈砚秘密命工匠仿制的小型配重投石机,藏于后方高地)狠狠砸入土匪冲锋的队形中!
碎石横飞!惨叫声起!
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
“放箭!”沈砚的怒吼如同惊雷!
早已在高地张弓搭箭的弓弩手(混编了府兵和青云民兵)瞬间松弦!
“咻咻咻——!”密集的箭雨覆盖了土匪前锋!冲在最前面的“开山虎”猝不及防,被一支劲弩狠狠贯穿大腿,惨嚎着栽倒在地!
“有埋伏!官军有埋伏!”土匪们惊恐大叫,阵型大乱!
与此同时,沈砚猛地抓起一面铜锣,用尽全身力气,对着下方混乱的民夫和正迎击土匪的工头们嘶吼:“弃物!上坡!快!上左岸高地!”
这声嘶吼如同醍醐灌顶!混乱的民夫看到高地上严阵以待的弓弩手和投石机,又看到土匪被突如其来的打击乱了阵脚,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恐惧!他们丢下笨重的工具,哭喊着,推搡着,在工头的带领下,拼命向着左岸相对平缓的高地爬去!
泥石流轰然而至!
“轰——!”浑浊的巨浪狠狠拍击在刚刚民夫们所在的滩涂区域!瞬间将那片区域化为泽国!跑得慢的土匪和少量未来得及撤走的民夫,瞬间被卷入浊流,消失无踪!
劫后余生的民夫们趴在左岸高地上,看着下方被泥石流吞噬的工地,心有余悸,对沈砚的指挥更是充满了后怕和感激!
“杀!给我杀上去!宰了沈砚!”被亲随搀扶起来的“开山虎”恼羞成怒,不顾腿伤,挥刀狂吼。残余的土匪也红了眼,嚎叫着向沈砚所在的高地发起冲锋!
“投石机!换火油罐!”沈砚眼神冰冷。
几个燃烧着熊熊火焰的陶罐被投石机抛射而出,砸入土匪冲锋的路径!火焰腾起,浓烟滚滚!虽然杀伤有限,却极大地阻碍了土匪的视线和冲锋速度!
“弓弩手!自由射击!给我压住!”沈砚再次下令。
箭矢如同飞蝗,居高临下,不断有土匪中箭倒地。
“大人!右翼!有大队土匪绕过来了!”负责瞭望的衙役惊恐大喊。
只见右岸密林中,又涌出数百土匪,在一个独眼巨汉(黑风寨三当家“独眼龙”,青云县的老熟人)的率领下,试图涉过被泥石流冲得稍缓的江水,从左岸高地的侧翼包抄上来!
腹背受敌!高地危矣!
沈砚的心沉了下去。他手中兵力有限,正面已感吃力,若被包抄…
就在这万分危急之时!
“呜——呜——呜——!”
一阵低沉、雄浑、穿透云霄的号角声,陡然从清澜江下游方向传来!紧接着,是震天动地的战鼓声和无数人齐声呐喊的杀伐之音!
一面巨大的“虞”字军旗,在江面一艘快速驶来的战船船头猎猎作响!船舷两侧,站满了甲胄鲜明的军士,弓弩齐张!战船之后,是数十艘大大小小的运兵船、民船,上面站满了手持刀枪、神情激愤的青壮!领头一艘大船上,秦怀安正扶着船舷,对着高地奋力挥手!
“是府兵!还有…还有我们的人!”王虎眼尖,看到了民船上许多熟悉的面孔,那是从青云县和府城周边征召、由秦怀安紧急组织起来的援军!其中不乏经历过青云血战的柳树屯汉子!
援军到了!
“杀——!”船未靠岸,船上的军士和青壮已然发出震天的怒吼!箭矢如同暴雨般射向正在涉水、阵型散乱的“独眼龙”所部!
“官军来了!快跑啊!”黑风寨的土匪们彻底崩溃了!前有高地强弩,侧翼有援军箭雨,首领受伤,士气本就低落,此刻更是魂飞魄散!再也顾不得什么命令,哭爹喊娘地掉头就跑,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开山虎”和“独眼龙”看着兵败如山倒的手下,又惊又怒,心知大势已去,在亲随的拼死护卫下,仓惶遁入山林。
高地上,劫后余生的民夫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他们挥舞着拳头,泪流满面,高喊着:“沈青天!”“沈大人!”声音响彻云霄。
沈砚长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他看着江面上迅速靠岸的援军,看着秦怀安焦急跑来的身影,又看向下方被泥石流肆虐过、一片狼藉却已无土匪踪迹的“老龙背”工地。
危机暂时解除,但疏通“老龙背”的难题,依旧如同巨石般压在心头。那巨大的淤泥滩涂,人力挖掘,效率太低,风险太大。
“大人!大人您没事吧?”秦怀安气喘吁吁地跑上高地,一脸后怕。
“无妨。”沈砚摆摆手,目光却死死盯着“老龙背”那片巨大的扇形淤积滩涂,脑中飞速运转。前世那些大型水利工程中,清理河道淤泥的机械…挖泥船?不现实。水力冲挖?需要强大的水流…
他的目光缓缓移向清澜江上游。江水在“老龙背”受阻,上游水位必然高于下游…一个大胆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秦县丞!”沈砚猛地转身,眼中闪烁着近乎狂热的光芒,“立刻组织人手,停止挖掘滩涂!集中所有人力和材料,给我在‘老龙背’上游一里处,江面最窄、水流最急的地方…”
他指着奔腾的江水,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筑一道临时水坝!”
“要快!要坚固!把江水给我暂时憋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