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饭,唐颂雅虽然惆怅,但是日子还得过。
没办法,唐颂雅只好带着自己东西,前往说书的工作地点。
路上,逸飞去城里读书的消息仿佛长了翅膀,早已在邻里间传得沸沸扬扬。仅仅这一小段路程,就有十多个人满脸堆笑地主动与他打招呼,言语间满是对逸飞的夸赞,纷纷断言逸飞日后必定会成为风风光光的状元郎,唐颂雅只能强颜欢笑,一一向他们道谢。
然而,这世间的人心总是复杂难测,有羡慕祝福者,自然也少不了嫉妒恨之人。那些平日里就对唐颂雅心怀不满、看他不顺眼的人,此刻也在暗处蠢蠢欲动。
当唐颂雅抵达说书之地时,只见原本摆放整齐的摊位此刻一片狼藉,各种说书的道具被随意掀翻在地,就连那个惊堂木,也被人恶意砸成了两半。
唐颂雅心中明白,之前有官府任职的刑名为他撑腰,那些心怀不轨之人才有所忌惮,不敢轻易造次。如今刑名一走,自己的靠山轰然倒塌,麻烦便接踵而至。
唐颂雅捡着东西,打算重新摆摊。这仇他可吞不下肚子,心里已经开始想报仇立威的事情了。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走来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乞丐。她衣衫褴褛,赤着双脚,眼神中透着几分癫狂与惊恐,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有鬼!有鬼!有鬼要来了!”
那尖锐而又凄厉的声音顿时吸引了街道上所有人的目光,众人纷纷侧目,眼神中大多带着鄙夷和不屑。
唐颂雅站在原地,起初也并未打算插手此事,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一个精神失常的可怜人在胡言乱语罢了。然而,就在下一秒,女乞丐口中说出的话却如同一声惊雷,让他的内心猛地一震。
“有鬼!蒙太奇的鬼要来了!快逃啊!”
“等等?蒙太奇?”唐颂雅心中暗自思忖,脸上依然保持着平静,没有丝毫表情,只是眼睛紧紧地盯着女乞丐,试图从她那癫狂的神情中探寻出一些蛛丝马迹。
而女乞丐似乎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唐颂雅的目光,像是受到了某种莫名的感召一般,突然发疯似的朝着唐颂雅狂奔过去。
眨眼间,女乞丐就冲到了唐颂雅的面前,她伸出枯瘦如柴且脏兮兮的手,狰狞地扯住唐颂雅的衣服,嘴里依旧不停地呼喊着“蒙太奇的鬼”,那声音愈发歇斯底里。
周围的人见状,都纷纷将目光聚焦到这边,开始交头接耳,发出细细簌簌的议论声,似乎都在好奇这个女乞丐为何会对唐颂雅做出如此举动。
此时,一股浓烈的腥臭味道扑面而来,唐颂雅下意识地皱起眉头,抬起手捂住鼻子,试图阻挡这股刺鼻的气味,但他还是强忍着不适,试图安抚这个情绪失控的女乞丐。
唐颂雅说这个女乞丐瞧着眼熟,是他的远房亲戚,疯了投奔他的,便散了看客的平民,还给这个女乞丐开了一间包房,又拖熟悉的阿婆给这人好好整理一番。
过了一个时辰,包厢的门才打开,唐颂雅给了阿婆几钱感谢,只是那阿婆在他耳朵旁边小声的说了什么,便把钱退了回去。
房内,女乞丐已经稍微冷静一些了,她躺在床上,但是还是颤抖着,说着蒙太奇的鬼。
唐颂雅不紧不慢地搬来一把椅子,而后施施然地坐到了距离女乞丐较远的地方。
他微微挑眉,眼中透着一丝好奇与探究,敲着二郎腿问道:“我倒是十分好奇,像你这样的小姐,究竟遭遇了何事,才会沦落到如今这步田地?”
女乞丐听闻此言,不禁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与惊愕。
唐颂雅却依旧靠在椅子上,神色淡然,不疾不徐地继续说道:“你瞧瞧,即便如今在流浪,你这走路的步子却依旧好看得紧,那是标准的腿动腰不动,莲步轻移呀,真不愧是京城出身。以前你都戴什么样式的步摇啊?”
“今年的行情可不怎么样,那骡子黛的价格更是堪比天价,我今儿个也是头一回见到呢。再看你这两弯柳叶眉,画得倒是精致,还有那眉间的花钿,竟是用金丝做的,可为何中间的宝石却没了呀?”
“刚刚替你洗澡的阿婆告诉我,说你手臂上的守宫砂没了……难不成是与人私奔,结果却被骗了?”唐颂雅说。
女乞丐被他说得浑身一颤,顿时泣不成声,最后竟嚎啕大哭起来。那哭声中饱含着无尽的委屈、悔恨与悲痛,在房间里显得格外凄厉。
而唐颂雅却依旧不为所动,只是默默地起身,倒了一壶水,轻轻地放在地上,随后用手小心翼翼地将水壶推到女乞丐能够弯腰捡起的地方,便又重新坐回椅子上,静静地看着她。
“哭了就好了,哭了就好了,憋在心里,难免有郁结。”唐颂雅说着,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
哭了好久,女乞丐微微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眼中满是犹豫之色,嘴唇颤抖了几下,最终用沙哑且带着一丝哽咽的声音说道::“小女子是六部户部尚书之女,名芳字熙悦。”
“嗯哼?”唐颂雅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轻笑,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那姿态仿佛是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悠然自得地欣赏着眼前这出“好戏”,“芳小姐,瞧你这狼狈的模样,想必从京城一路赶到这儿,定是吃了不少苦头,累得很吧?”
芳小姐的眼眶中又涌出了泪水,顺着她那张漂亮的脸上,她掩面说。
“我本与那程公子情投意合,满心欢喜地打算与他私奔……可谁知,那程公子竟是一个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卑鄙小人!”
“他接近我,不过是为了我家的权势和财富,但是他只是一个秀才,我爹爹这么会允许这门婚事?”
“没办法,我已经失了身子,只好剃发还父,和那程公子走。”
“只可惜,之后程公子便毫不留情地将我抛弃。带着我的珠宝钱财远走高飞,只留下我一人,身无分文,举目无亲,又不敢回家面对爹娘的责骂和失望,无奈之下,才流落到这般田地……”
唐颂雅点头,来了一句:“嗯,故事编得不错,继续,我且听着。”
芳小姐闻言,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那原本还楚楚可怜、惹人怜惜的模样也仿佛凝固了一般。她瞪大了双眼,满是不可思议地死死盯着唐颂雅。
“哼,京城里的那些达官贵人究竟是怎样的做派,我或许不太清楚,但是这官场之中的门道和规矩,我唐颂雅还是略知一二的。”唐颂雅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撑着脑袋,“我瞧你这年纪,应该已经二十出头了吧?不妨说说,你那所谓的未婚夫,是哪家的公子哥儿?”
芳小姐微微咬了咬嘴唇,眼中泛起一丝泪光,试图再次用那楚楚可怜的模样来蒙混过关,轻声说道:“是大理寺少卿徐家的徐公子。”
“哦?”唐颂雅挑了挑眉追问道,“那是嫡亲的公子,还是庶出的呢?”
“是……嫡亲的。”芳小姐的声音微微颤抖,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尽管极力掩饰,但还是难以逃脱唐颂雅那敏锐的目光。
“放屁,简直就是危言耸听!”唐颂雅猛地一拍桌子,那声响在寂静的空气中显得格外突兀,吓得芳小姐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谁不知道自从三年前摄政王离世之后,朝廷上下对于结党营私之事深恶痛绝,严令禁止!如今朝中凡是五品以上的官员,其嫁娶之事皆由圣上亲自指婚,这是铁打的规矩,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更何况是六部之中手握重权的户部尚书,以及柳丞相麾下的大理寺少卿!这两家若是私自结为亲家,那可是犯了大忌。”唐颂雅喝道“你要真是指腹为婚的尚书之女,尚书府早就抄九族了!还留你一人跑到这里?!”
“大人饶命啊!大人饶命!”芳小姐惊恐万分,脸色煞白如纸,整个人如同筛糠一般剧烈颤抖着。她慌不择路地从床上滚落而下,重重地摔到地上滚带爬地来到唐颂雅跟前,额头触地,不停地磕头,口中不迭地求饶道:“小女子只是一介良民,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啊!大人明察,大人明察!”
面对唐颂雅时的这种感觉,芳熙悦太熟悉了。以前她看着姐妹们服侍官老爷的时候,就是这种随时都要掉脑袋的感觉。
“这次在给你一次机会。”唐颂雅不紧不慢地摩挲着自己的指节,冷冷的说。
“小女子本是京城红怡院的姑娘,此次本是跟着一位恩客出来游玩,可没想到……没想到他竟是个骗子,不仅卷走了我的财物,还将我抛弃在这陌生之地。我身无分文,又举目无亲,实在是走投无路,才会……才会编出那些谎话,求大人恕罪!”芳熙悦说着,泪水夺眶而出,她不敢抬头去看唐颂雅的表情,只是一个劲地磕头。
“呵,想必那恩客便是你口中的程公子吧。”唐颂雅微微眯起双眸,饶有兴致地往前凑了凑身子。“若我所料不错,这程公子应也是出身世家,不过嘛,仅仅是个旁支的庶子,我说得可对?”
“是……”芳熙悦怯生生地小声回应,声音如同蚊蝇般细微,双手不自觉地揪着衣角,眼神中满是被人说中心事的慌乱与不安。
“他是不是许给你一堆甜言蜜语,说要赎你出这青楼苦海,带你远走高飞、双宿双栖?”唐颂雅眉头紧锁,脸上露出一丝不屑与怜悯交织的神情。
作为一个男人,他太清楚那些冲动之下脱口而出的承诺是多么的不可靠,往往如泡沫般易碎。“结果呢,把你哄骗到这荒郊野岭,便弃之如敝履,将你无情地抛弃在这山林之间,任由你自生自灭,是不是这样?”
芳熙悦依旧低头不语,只是肩膀微微颤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不让它们落下,那紧咬的下唇已然泛白,显然是被唐颂雅的话戳中了痛处,满心的委屈与悔恨却又无从诉说。
“我知晓了。”唐颂雅起身,把这个失足少女扶到了床上。“还有一件事,蒙太奇的鬼,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芳熙悦听到唐颂雅的问话,身体猛地一颤,眼中闪过一丝惊恐。她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上的破棉被,仿佛这样就能给自己一些安全感。
“我……我不能说。”芳熙悦颤抖着声音说道,“我说了,他们会杀了我的。”
唐颂雅眼神一凛,“他们?他们是谁?你若不告诉我,我怎么救你?”
芳熙悦吓得脸色惨白,“是在出逃到山里的时候。”
“那一天,我无意间撞见程公子和几个黑衣人在密谈,他们提到了‘蒙太奇的鬼’,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所以当时并未在意,只不过躲在角落里不敢出声。”
“之后程公子发现了我,他威胁我不许说出去,否则就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大人,后面……后面我真的知晓蒙太奇的鬼究竟是何物了!”芳熙悦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眼中满是惊惶之色,仅仅是提及便让她心胆俱寒。
唐颂雅紧紧地盯着芳熙悦,凭借着多年来摸爬滚打所练就的敏锐洞察力,他确信眼前这个女子此刻并未说谎。
毕竟,经历了刚刚的对质与逼问,芳熙悦的心理防线已然彻底崩塌,在精神上已经完全缴械投降。
“是什么?”唐颂雅问。。
“是……是阴曹地府的鬼差!那是随死去摄政王而去的人化作的鬼!他们在地下不得安宁,怨念深重,故而重回人间寻仇索命!”芳熙悦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面色惨白如纸。
“啊?”唐颂雅疑惑——我带人去找其他人索命?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