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
也许是由于主动脱离的关系,扶灼此次醒来倒没感觉到太大的不适,除了眼前还隐隐发着晕,身上各处的状态都比先前几次要好上许多。
但旁人却不这么想。
扶灼交叠在被褥上的手指刚一蜷缩,帘外的从南便似有所觉般,轻轻掀开了他身侧这层薄薄的帘帐,而后用一种紧张又复杂的目光盯着自己瞧,让他生出了一种自己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的错觉。
“......什么时辰了?”扶灼平静与他对望,却见后者的眼圈似乎有一瞬泛红,他秀眉轻蹙,还没来得及看个仔细,便见从南立刻放下纱帘,快步走了出去。
不多时,耳边再次响起凌乱的脚步声,扶灼眼帘轻抬,看见了从门外快速赶来的金院判与狄子澄,二人紧张的神情与从南一般无二,甚至更深一层。
“陛下,”金院判在他身前跪下,“容臣为您把脉。”
对这副经常上演的情景,扶灼早已见怪不怪。
他平静地伸出手腕,任由太医皱着眉搭上自己的脉间,安然听着在旁急得不行的狄子澄向太医发问:“金院判,陛下到底如何了?还会不会复发?要吃什么药?”
“大将军不必担心。陛下有上天庇佑,自然安康无虞。”金院判这几日不知是吃了狄子澄多少威胁,此刻展露的战战兢兢已明显到肉眼可见,“这魇症虽犯得凶险,但陛下福德深厚,自然不会再受邪祟侵扰。呃......待臣去开两副药,陛下按时服下,便不会有大碍了。”
扶灼收回手腕,对他这套公式化的说辞早已能倒背如流,因此也不大上心,只淡淡道了句:“下去吧。”
然而金院判却显得有些支支吾吾,“陛下,还有一事,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眼前的晕眩有所好转,扶灼身上那股子生人勿近的气息也消散去多,他掀起薄薄的眼皮,略带疲倦的语气听起来竟还有几分不可多见的温柔,“金院判多年劳苦功高,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谢陛下。”金院判抹了把头上的汗珠,“先前陛下未醒时,臣曾对王爷提起,西域的天山雪莲或许能治好陛下的魇症,所以,王爷他......他......”
扶灼拧眉,“莫非他去了西域?”
“他哪有那本事?”一旁的狄子澄冷哼一声,自然而然地接过了话,“陛下,这厮趁着你仍在昏迷,直接修书要求西域将天山雪莲供奉我朝,不过此举惹恼了西域王,这会儿不仅没要到雪莲,还招致西域一族的不满。如今好了,和西域的交情也算是彻底死了。”
扶灼揉了揉轻跳的左眼,那份熟悉的不安感让他颇觉疲累,索性轻轻挥了挥手,将人都打发了出去,“......罢了,都先下去。从南,你也去殿外候着,没朕的命令,都不必进来伺候。”
狄子澄明显是还不放心,皱着眉凑上前来,仔细打量着他的脸色,直到被瞪了一眼才有所收敛,“那......那明日下午,我再入宫来看望陛下。”
扶灼垂下眼睫,没应他的话。
等到众人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耳边,扶灼才轻点手指,唤出了系统。
果不其然,面板上已出现了一行颜色鲜红的字体:
【剧情偏离度:40%】
【请尽早扭转。】
扶灼手指轻划,关闭了面板。
印象中,原书中除了西域几次觐见外,并未对这地的民众有过多描写,可知昏君与西域一带也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
如今偏离度如此高,莫非......
猜测愈多,眉眼间的忧色便越发地重,扶灼沉默片刻,问系统:“西域那边状况如何?”
此时的系统刚将全局情况测算完毕,扶灼只听他谨慎回答:【宿主,西域王的怒气值已超过警戒线,必定会影响他对您的看法与未来的行为。如果要扭转剧情,恐怕需要您照原书所写,想办法与西域使臣上一面。】
“......西域使臣?”扶灼轻轻摩挲着指腹,垂眸思索了片刻。
忽地,他紧绷的身子稍稍放松,视线也缓慢移至不远处的桌案上。
扶灼眸光轻转,浅色的瞳孔里透着细碎的光,极为好看,“书中曾提过,这西域王......是极为自负自恋之人?”
【是。】系统亮起眼灯,继续安慰了他几句,【宿主放心,他眼下虽对您......您的朝廷有诸多不满,但还不会贸然起兵。】
“我倒不担心他会贸然起兵,”扶灼起身走至桌前,随手铺平了一张信纸,“他虽自负冲动,但未必是个全无谋算的草包——即便他是,身边的臣子谋士必然与这几个字没有干系,否则也无法支持他在混乱的西域做了这受万人仰仗的西域王。”
系统的眼灯迟缓闪着,听得极为认真,【这么说,您找到解决的办法了?】
“解决谈不上,”扶灼素手执笔,在砚台里轻沾了几下朱墨,“不过,我也愿意一试。”
墨汁将笔尖浸得饱满,扶灼手腕轻动,笔锋随着他的动作在纸上不停流转勾勒,转眼间,薄薄一张宣纸已被他飘逸优美的字迹占满大半。
写至最后,扶灼细腕轻抬,而后将毛笔随意搁置在侧,安静等着纸上的墨迹缓慢干去。
系统终究是没忍住好奇心,偷偷往桌上的信纸上瞥了一眼。
再开口时,语气中已带了些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酸意,【您和这角色并没有过实质上的接触,怎么能写出他......他这么多好处来?】
“打发一个自恋之人,总比招安一个反贼要容易许多,”扶灼淡淡一笑,将信纸折好放入信封,出声唤了句,“从南。”
始终守在门边的从南立刻推门而入,只是瞧见扶灼坐在桌案旁时,眼中也浮现出了几分担忧。
注意到了他的神色,扶灼轻轻招了招手,“你过来。”
等人走近,扶灼又将先前随手压在空白奏章下的信封抽出,而后一手轻轻搭在从南粗黑的腕间,一手将信封缓慢放入他的掌心。
“这封信,朕想送至西域王手中,消一消他因天山雪莲而生的怒气。本想交由摄政王或狄子澄去办,但这二人一个莽撞一个冲动,朕都不放心。”扶灼抬眸,长睫下的浅淡瞳仁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人。
“你知道怎么做最妥当,是么?”
从南很快离开了殿内。
扶灼仰靠着身后的椅背,神色虽放空,双眸却始终凝着虚空中的某个点。
“系统,”他问,“还魂草呢?”
系统将那装着草的锦盒从空间带出,传送至了他的眼前。
扶灼坐直身子,修长的手指一勾,轻轻打开了难道冰凉的锁扣。
盒内的还魂草虽不比先前几株枯黄,但已隐隐有了干枯之势,即便足以支撑到他下次入梦,也会大大影响他在梦中的状态。
脑中浮现出狄子澄的脸,扶灼重新合上锦盒,手腕微动,将它退推远了些,“未知总有变数。”他美目微垂,声音虽轻,却透着一股不容被反对的笃定,“该去一趟北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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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疆?!你、你是愿意同我一起去么?”翌日赶来的狄子澄在亲耳听到扶灼的决定时,脸上顿时浮现出浓浓的欣喜,但很快,又被后知后觉的担忧取代,“可金院判说你还需静养......北疆虽不算遥远,但过去总也要些时日,这一路颠簸......你的身子吃得消么?”
“北疆也是我朝领土,朕去巡视一番有何新奇,”扶灼喝下一口茶,神色淡淡,“再者,金院判先前也说过朕醒了已无大碍。你若还不放心,着人多带几副药便是了。”
狄子澄似乎也被说动,唇边的笑意愈来愈深,眼睛也跟着亮了起来,不想一旁的摄政王却在此时开口:“陛下,臣也以为不妥。”他浓眉紧锁,“一来朝中事务不可无人主持,二来陛下的确不宜再劳累奔波,当听从金院判的劝告安心静养才是,三来......边疆各地仍有突厥虎视眈眈,陛下前去恐怕不甚安全。即便陛下有上天庇佑,臣也恳请陛下珍重自己。”
“朝中大小事务有你打理,朕不担心,况且此行有狄将军在侧护驾,出不了差错。”扶灼手执茶盏,目光同指腹处抵着的白瓷一般没多少温度,“朕与狄将军还有事商议,你先出去。”
“是是是,臣定当护陛下周全!”嘿嘿一笑的狄子澄几个跨步,直接将躬身告退的华师从扶灼身前挤开,“这时候的北疆气温虽冷了些,但风景极美,陛下想得到的想不到的玩意儿都能在北疆玩个遍!”狄子澄越说越兴奋,两道粗眉似乎要飞到天上去,“我爹若知道我此次回京还能把你带去见他,他必然高兴!那陛下,咱们何时动身啊?您告诉我个日子,我这就回府准备去!”
“这阵子气温回转,再在京中待两日便出发。”扶灼再次将茶杯送至唇边,轻轻抿了一口杯中凉透的茶水,“你此次难得回来,记得好好和家中亲人好好道个别。”
“我娘巴不得我赶紧回北疆,省得天天招她烦,除非是陛下与我同去,那她必然高兴,”狄子澄笑了一声,又及时在扶灼抬眸望向他的瞬间往后一躲,“开玩笑开玩笑,那臣先回府准备着,过两日马上来接您!”
扶灼看了眼他喜滋滋离开的背影,没再说话,转而起身走至一旁,从妆奁内拿出了先前狄子澄送给自己的锦囊。
此时天色渐晚,却隐隐可见丝线的温润光泽。
扶灼垂眸,长睫随着视线的流转而微微颤动,最终归于平静。
他伸手,纤细的食指轻轻划过锦囊上栩栩如生的刺绣,指腹下凹凸起伏的图案,似乎也隐隐带领他触碰到了另一个人的心跳。
“对不住了。”他轻声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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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北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