洒扫庭除,布置陈设,孙采薇帮着步夫人打下手,一直忙到日上中天,新屋才算有了模样。
步夫人不怎么识字,所以昨晚孙采薇写下的“孙狗蛋”三字,想来只有周异和周瑜清楚。
没错,她可以叫孙狗蛋、孙鸭蛋、孙鸡蛋,却独独不能叫步练师。
只是庐江郡现在虽然还算平静,但这样的平静还能支撑几年?
毕竟两年后,孙坚一死……
孙采薇轻叹了口气,不敢去想日后。
她是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哪怕已经穿越到此好几月,却依旧无法适应这里的一切。在这里,生命如纸般脆弱不堪,稍有不慎,就再见不到天明。
她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不害怕,不怕死。
孙采薇漫无目的地行于街道上,城南临郊,桃树成林,将她包裹在其中,像一张密密麻麻的网,压得她有些透不过气来。
身为历史系的学生,她清楚地知道每一段的历史和其中人物的结局,明明此刻有幸得窥书中从未有过记载的历史风流,奈何她却身在其中,连自保都难说,又有什么心力去关注他人。
孙采薇自觉自己不是什么多愁善感的人,她向来喜热闹,喜玩笑,但不知从何时起,面上却经常挂着愁容,总是想得太多,想得太远。
她一时有些迷茫。历史上步练师在与步夫人迁入庐江后,就因自身美貌而受到了孙权的注意。此后几十年,孙权称帝立东吴,她也顺理成章成了孙权的宠妃。
如今,她顺应当时的时间线,同样也迁来了庐江。但再往后,是否也还要顺应原本的时间线?
不。从一开始,孙采薇就已经拒绝了。她避入城南,隐去姓名,所做一切皆是为了避开与孙权接触,但此刻又为何还在迷茫?
孙采薇亦作不解,再抬头时,才恍然发现她竟在不知不觉间踏入了桃林中。
桃林甚密,枝桠抽新,斑斓树影于春日的日光下摇曳交错,小径通幽,深处又似有潺潺流水声传来,引得孙采薇不住抬脚上前。
地上的残枝被踩得嘎吱作响,孙采薇穿行在桃树林中,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前方传来粼粼的水光,以及几道错落的人影,孙采薇才止住了脚步停在树后。
“笑话,我他妈那叫战术性撤退,真以为我是怕了那小儿吗?!”
有些熟悉的声音。
孙采薇凝神听了,才想起这道声音是前几日她们在山中遇见的山贼。
她皱了皱眉,怎么这么衰。望着四周密布的桃树,还是决定先悄声回去,免得出事。只是才刚一抬脚,又一道声音接着响起,再次引起了孙采薇的注意。
“老老大,三年前我们寨子就被那孙策搅得翻天覆地,前几日又被孙策给揍了一顿,真的还要去、去报仇吗?”
“报啊,怎么不报,不报此仇老子以后见面就叫孙策爷爷!”领头的沉吟片刻,忽然又大笑道,“这一次孙策可不是一个人来,将他身边人绑了,让孙策一步一跪从山脚求到寨子,灭了他的威风!”
“好主意啊老大!”周围人不住捧场称赞。
……
孙采薇听得有些无言。
一堆人干不过一个才十几岁的孙策,还想着打孙策身边人的主意,该说他们傻呢还是傻?
“可、可是老大,我们上次绑的那个周家的,结果就被他和孙策里应外合给搞了,难道这一次还绑他?”
“傻啊你!”领头的翻了个白眼,一巴掌从他脑门上呼了过去,“你他妈不会看吗?那么大一个孙权你睁眼瞎啊?!”
想绑孙权?
……
孙采薇听着,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合着三年前这帮人绑的是……周……瑜?但毫无疑问是失败了。没想到三年后又准备故技重施绑……孙权?
玩呢这是?
不过这帮人竟然能在周家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带走周瑜,虽然结果并不称心如意,但不得不承认他们倒确实有些本事。
到底是用的什么手段?
孙采薇忽地就有些担忧。
现在的孙权可不比孙策和周瑜。
历史上,江东的儿郎意气风发,张扬着如火跳动的明亮焰色,在每一个时间段都有着属于他们的奏歌。尽管此刻还是初平元年,属于江东的新生还未开始,但孙策和周瑜作为江东的初始,早已如雏鹰,只待展翅。
可孙权却不同,现在的他,只能靠父兄,属于他的一切,还在十年后。
所以现在,孙权应当不会出什么事……
这么想着,孙采薇便有些松了口气,悄声挪动脚步往回走去。她不应这么操心别人,她现在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女孩,自保才是最为重要的。
回到屋中,孙采薇随意吃了点东西,便开始坐着神游天外。明明直觉让她不要掺和进历史中,可那帮人若真的得手,只怕孙权会受些苦头。
尽管,孙权不会出事。
可不知为何,孙采薇到底还是有些坐立不安。
日头一日比一日暖和了起来,北方的血气好似融在了天际,一点一点地浸染向庐江郡这一片天地。
现在庐江还很平和,至少她孙采薇还可以度过两年的安生时间。但南方这些山越向来不断,哪怕是郡治舒城,也有这么一帮人时刻扰着孙采薇的神经。
不若借此机会,将其除去……?
待反应过来自己想了些什么时,孙采薇不免一愣。她怎么会这么想?
仅仅只是来此几月,她就已经无意识地融进这生杀错乱的乱世了吗?孙采薇忽然就有些害怕,她只是一个旁观者、穿越者,不应成为当局者。
她只要,保护好她自己就好了。她想。
而如何护住自己,那也需得先发制人。
思虑许久,孙采薇在屋中寻了斗笠,又扯了块布围做笠纱,同步夫人打了招呼后,她戴着斗笠便直奔城南而去。
她去了南大宅。
史书所载:瑜推道南大宅以舍策,升堂拜母,有无通共。
若要找孙策去解决那帮山贼,那就只能去往南大宅。
只是没想到,孙采薇将这一切想得太过简单。所谓的南大宅,竟占了南街一整条街,以至于四周静悄悄的,过路行人几乎没有。
这样的寂静令孙采薇不免心生警觉。
她先是看了看四周,见无异状才敲了门,只是孙策却不在。
开门的是一个和她差不多年龄的小少年。
——孙权。
孙权偏着头看她,笠纱颜色很深,以至于孙权几乎无法透过这片纱看清来人的脸。
孙采薇倒莫名有些尴尬,但为了不被孙权认出,还是刻意压低了声音。脑海中思绪转圜万千,终于有了新的说辞:“你就这么大喇喇地开了门,也不怕坏人将你拐走?”
孙权听着,眼中莫名含笑:“怎么,你要拐走我?”
孙采薇被孙权这眼神看得心下一跳,“我拐不了,但有人会拐你。”
“你是会未卜先知么?你怎知有人会拐我?”
孙采薇想了想,一本正经道:“不错,我自洞庭苍山而来,名孙鸭蛋,师承算学大师于吉,下山游历途经于此,又算到你会被人带走,特来提醒。”
“哦?”孙权似信非信地打量着孙采薇,“世道这么乱,你不在山上待着,怎还跑出来?”
孙采薇继续胡扯:“历练经劫,才能窥得天机一角。”
孙权个子倒是比孙采薇高了一个头,他忍不住对孙采薇说的话发笑,又不得不低头看她,“这位孙鸭蛋姐姐,这些话本内容我早就看过了。”
“……”怎么和初见时的孙权有些不太一样?显得怪不好骗了。
“而且,这里是舒城,就算有人作乱,我阿兄也会解决的。”见孙采薇直愣愣地不说话,孙权又忍不住补充道。
又是兄长。
想到兄长二字,孙采薇又不免灵光一闪,忽又笑道:“可我还算到,你的兄长近两日与人结拜,有了个义弟,两人升堂拜母,无话不谈。”
听到这话,孙权这才止住了笑。
“你……到底是何人?”
孙采薇从容淡淡道:“自然是,前来提醒你远离危险的人。”
“那么危险从何而来?”孙权问。
“或许,你的兄长清楚是谁。”孙采薇说着,也不挑明,只缓缓后退,就要离开。
只是下一瞬,孙采薇透过笠纱看见了孙权猛然睁大的瞳孔。耳边立时传来的,除了凌厉的风声,还有孙权的惊呼声。
“——小心!”
啪嗒——
斗笠被大力掀落在地。
孙采薇下意识偏过头,试图以发丝遮挡住自己的脸。
她知道身后有人,但她面前却是孙权。
可随即她听见孙权说:“是你……”
春风拂过,在斗笠落地的瞬间,又扬起孙采薇的衣发,清丽的面容就这么直直映入了孙权眼中。就像清河中随水飘荡的粉白桃花瓣,一直游啊游,游进了那如镜般剔透的巢湖中心。
“不错啊,看这样子,还能再绑一个!”
孙采薇身后的男人看着两人,大笑道。
孙权蓦地便冷了神色,还是小少年的年纪,眉心却已经有了未来帝王的威严。孙采薇看着他,心想。
“放了她。”
倘若她不来,那么她是否就不会被这帮人抓住从而陷入危险?这显然,与她之前所想的自保,背道而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