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身后贴近的热量,程阳看了看周阙停,心想,周阙停会怎么想他呢?拜金,物质,软饭男,金丝雀?
无所谓,程阳心想,反正他不觉得拜金是什么恶劣的行为,既然幽默风趣、温柔体贴、漂亮英俊都是一个人的优点,那凭什么有钱就要被区别对待,不能因为一个人有钱就喜欢他呢。
但主流价值观里,拜金就是不对的。程阳作为社会动物,非常理解,也早早做好了迎接鄙夷眼神的准备。
然而周阙停的目光却温暖平和,甚至有点安慰的意思。
程阳怔了怔。
眉来眼去个没完了,蒋应辰不满地轻咳一声,又问了一遍:“你是谁?”
程阳默默给周阙停丢了个眼色。
周阙停没领悟,迟疑道:“老友重逢,闲聊而已。”
“……”程阳头皮发麻。
蒋应辰看了他一眼,语气变得很淡:“……喔,朋友啊。”
周阙停顿了顿:“您是?”
“一样,老朋友。”蒋应辰磨了磨后槽牙。
周阙停点了点头。
蒋应辰眯起眼睛打量周阙停,发现这家伙穿着不菲,衣袖下隐约露出一块百达翡丽。
嘁!暴发户。
蒋应辰变得很有攻击性:“虽然都是朋友,以前没听阳阳提起过你。”
阳阳。
程阳神色古怪。
“好巧,”周阙停道,“我也没听阳阳提起过你。”
“……”程阳不知道周阙停哪根筋搭错,竟然跟蒋应辰较起劲了。
周阙停对程阳笑了笑,程阳一愣,确信从他眼里读出了恶作剧得逞的意思。
“……”
蒋应辰犹然未觉,胜负欲极强,冷冷地道:“有空可以去我们家坐坐,今天还有事,就先失陪了。”
周阙停揉了揉程阳的头:“照顾好自己。”
程阳:“……”
蒋应辰面沉如水地拉走了程阳,却又刻意在门口停下,高声道,“阳阳,你说我们晚上吃什么好呢?”
程阳沉默地看了他一眼,不是很想配合。
蒋应辰脸一黑,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表现实在有些幼稚,猝然闭上了嘴,一言不发地出了门,钻进了车里。
程阳跟着他坐到副驾驶。
车子启动,却不是往家的方向,程阳瞥了蒋应辰一眼。
蒋应辰看着前方,语调毫无起伏地道:“你是我的第一个,也是我的最后一个。”
“……”程阳狡辩道,“那是他单方面的一厢情愿,我承认的只有你一个。”
蒋应辰冷冷地“哦”了一声。
程阳道:“回去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炒秋葵好吧?”
正在气头上呢,谁要吃草啊,蒋应辰道:“……都说了我们出去吃。”
“哦。”程阳转头看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思考怎么解释。
蒋应辰加重音道:“我可没跟你朋友赌气。”
“单方面的,单方面的。”程阳顺毛捋。
蒋应辰脸色稍稍好看了一点。
车子开到了一家高档日料店,蒋应辰将点菜权交给了程阳,程阳也没推拒,按两人份的量点了菜。
等菜的时间过得很漫长,蒋应辰食指“哒哒”地敲击桌面,神色十分不耐。
程阳低头玩手机,假装没看到。
“小程。”最后蒋应辰还是忍不住开口。
程阳抬头:“怎么了蒋总?”
“你……”你到底有几个朋友?所以沈炎果然也是你朋友?
蒋应辰心里莫名委屈。
“有什么事您直说。”程阳给他倒了杯柠檬水,笑吟吟地道。
蒋应辰看着他因为常年下厨显得有些粗糙的手,冷静须臾,缓缓地道:“小程,我想再强调一下,既然在我这里做事,就不要再找乱七八糟的兼职了。钱不够用可以直接和我提,明白吗?”
他在暗示,不要为了钱和一些不干不净的人交往。
程阳笑道:“蒋总,我也说过了,别看我每天就给您做两顿饭,其实很花精力的,下了班我可一点都不想进厨房。”
“嗯……”蒋应辰双手交叉,微微后仰,“我再说清楚一点吧,我希望你的社交圈尽可能简单干净,我不希望自己的厨师哪天检测出hiv。”
说完,蒋应辰自己都吓了一跳,他一向风度翩翩,不是轻易刻薄的人。
程阳却只是一愣,而后心想,这下攻守护换了啊,往往一段关系里,说话难听的一方以为自己发泄了,实则反而会落于下风,端看被攻击的一方怎么利用这次机会罢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即使他和蒋应辰的相处并非原著中的模式,蒋应辰依然以上位者的口吻,对他说出了这句话。
小说里,虽然因为西装吵了一架,但原主脾气软,蒋应辰也是一时上头,清醒后马上道了歉。之后两人一度相处得很愉快,也称得上是一对甜蜜的小情侣。直到有一日沈炎来找蒋应辰商量给陈瑞玉接风的事,撞见原主,面色大变,蒋应辰不动声色,等沈炎离开,便询问原主是否认识沈炎。
原主实言相告,坦白自己和沈炎交往过几个月,蒋应辰却是十分了解沈炎,立刻得出沈炎是拿原主当替身、甚至泄.欲工具的结论。
当下,有洁癖的蒋应辰便翻了脸,直接问原主有没有做过检查,阴性还是阳性。
原主十分委屈,他不过是谈过一次恋爱,从来没有乱搞,怎么会得那种病?
蒋应辰却回道,沈炎是什么人他还不清楚?如果不是为了上.床,根本不可能看上原主。至于原主是为了什么和沈炎在一起,他就不清楚了。
说实话,蒋应辰说这话时并不带多少恶意,甚至按他的本意,这只能算实话实说。但原主完全无法接受,第一次给蒋应辰撂了脸色,当场拂袖而去。
如果就此离开蒋应辰,原主悲剧的一生或许还能展开新的篇章。偏偏此时原主母亲的病情加重,进了icu,每天流水般的花钱。万般无奈之下,原主只能回头再求蒋应辰,想要继续留在他身边做厨师,并且提前预支一年的薪水。
蒋应辰见他走了又回,还一开口就是要钱,越发认定原主骨子里就是个贪婪无度、为了钱能抛弃自尊的人。他对原主失去了最后一丝尊重,说钱可以给,但原主需要和他重新签订一份合同。
这份合同就约等于卖身契了,原主将失去人生自由,用蒋应辰的话说,不希望看着原主顶着这样一张脸乱搞。
原主忍受了一年多精神上的折磨,茶不思饭不想,很快形销骨立了。
程阳自己是不介意这种语言层面的侮辱的,但他并不觉得他有资格去鄙夷原主的这份“矫情”,每个人的性格不同,不能因为自己缺少“尊严”“自由”“人格独立”这样的精神需求,就去鄙夷别人的。
当然了,大道理说了这么多,程阳自己清楚,他其实还要感谢蒋总把这么好一个把柄送到他手里,不然他还不知道怎么解释“唯一的朋友”呢。
“蒋总,”程阳的声线很紧,目光又凛冽如水,“我明天就去医院检查,将体检报告交给你!”
蒋应辰一愣,程阳平时总把尊严之类的词挂在嘴边,此刻却隐忍不发了。
在他的设想中,程阳会对hiv这个词反应过激,比如愤怒地大吼:“我什么地方让你产生了这种误会?这是对我的侮辱!”而他会耐心地解释,他只是善意地提醒,社会上有些人很复杂,交朋友务必要慎重。
他没有想到程阳会主动提出健康检查,迟疑着点点头,道:“这样最好。”
程阳用力地抿了下唇:“蒋总,我吃不下了,您自己吃吧。”说完,就起身直接走了。
蒋应辰自知理亏,讪讪地笑了笑,想要叫住程阳,看到他挺直紧绷的背脊,怔了怔,闭上了嘴。
第二天程阳请了假,自费做完了体检,告诉蒋应辰体检报告一个星期后才能拿到,到时再给他看。
蒋应辰坐在沙发上,翻着财经报纸,点了点头,想说“今天可以放一天假”,却听程阳继续道:“在体检报告没出来前,我暂时不给您做饭了,万一有病,传染给您就糟糕了。如果您对先前半个月食用过的食物有所疑虑,我可以去原先工作的餐厅,把当时的入职体检拿回来给您。”
“不必了。”蒋应辰看着突然变得无比生疏、语气异常生硬的程阳,心里突然有些不痛快,忍不住道,“小程,不用这么对我说话,我们之前相处得很好。”虽然程阳总是脑回路清奇,又爱开些看不懂的玩笑,但蒋应辰并不讨厌。反而是眼前这一脸公事公办的青年,让他倍感别扭。
程阳愈发恭敬地弯腰道:“好的蒋总。”
“……”蒋应辰烦躁地扯开了领带。
程阳道:“还有一件事,我今天顺便找好了租房,晚上就从您的公寓搬走。”
“为什么?”蒋应辰真有些恼火了,“程阳,我知道昨天我说话有点难听,你要是不高兴直说就是了,用得着给我摆脸色吗?你以为耍耍小性子,我就怕你了吗?”
程阳神情郑重:“蒋总,我不敢给您摆脸色,更不敢耍小性子。”
蒋应辰磨了磨牙:“那就不要搬走,闹什么脾气!”
“怎么能一直住着您的公寓?”
“那是给你的员工宿舍。”
“我已经另找了房子。”
“早不搬晚不搬,偏偏今天要搬了?”
蒋应辰霍然站起,走到程阳面前,程阳后退一步,却被他握住肩膀。
“我没有嫌弃你,也不是侮辱你,这只是个误会。”蒋应辰妥协了,无奈地解释道,“小程,别生气了。”
程阳眼眶里有许多血丝,像是一夜没睡。他轻声道:“蒋总,作为一个专业的厨师,被质疑hiv可能会葬送我的职业生命。我真的很热爱这份工作,对不起……我想也许是我以前的行为让您误会,我不该跟您开玩笑,不该没大没小,我反思,我有错……”
“没有,是我的错。”蒋应辰叹气,递给程阳一块手帕,“你不是没大没小,我喜欢你轻松的工作状态,我说过,我们是朋友。”
程阳接过手帕,却没有哭,而是紧紧握住,又细又长的手指用力到发白,脊背紧绷得像是一柄利刃。
还是那句话,坚强未必惹人怜爱,故作坚强往往更让人疼惜。
看着这样的程阳,蒋应辰便想起当年的陈瑞玉。相似的面庞,同样的倔强,看得人心都化了啊。
蒋应辰不禁低声说道:“对不起,小程。”
程阳倔强地望着蒋应辰:“那么蒋总,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误会了吗?”
蒋应辰一愣,他陡然发现他的推断说不出口。即使沈炎真的是程阳的“朋友”,即使沈炎真的把程阳当作床伴,脏的也不是程阳。
程阳神色一片冷然:“蒋总,你不会是凭空猜测吧?”
蒋应辰心虚地转移话题:“今天晚上吃什么?”
程阳冷笑了一声,却只是深深看了蒋应辰一眼,便没再追究,卷起袖子道:“我随便做点吧。”
蒋应辰松了口气,看着他走进厨房,心中被一种浓浓的愧疚席卷。
而愧疚,很多时候正是感情发酵的催化剂。
程阳微笑着做好了晚饭,端上了桌。
这算和好了吧,蒋应辰心中一轻,刚想再点个甜点庆祝一番,突然收到了沈炎的视频邀请。
他皱眉挂断,却见沈炎又发来消息:“应辰,我好多天联系不上我朋友了,你把你朋友的联系方式给我吧。”
蒋应辰看了一眼程阳,冷冷地回:“你朋友不见了,找我朋友做什么?”
蒋总彻底对“朋友”两个字ptsd了。